大澤村,姜朝某個不知名的小地方。
這個村子只有百戶人家,村頭髮生的事情,不消片刻,村尾的人便能知道。
今日,一向寧靜的村落變得熱鬧了。
“這丫頭的眼神倒是明亮,瞧着蠻喜歡……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冰人穿得花枝招展,衣裳花花綠綠、鮮豔明亮,讓人不禁懷疑對方是將花盆穿身上了。
寧挽月怯怯地道,“小女閨名挽月。”
“挽月?這名字倒是雅緻,誰取的?”胖胖的冰人問道。
寧挽月還未來得及回答,一旁的胖嬸便搶答說,“這名字是挽月丫頭的窮酸父親起的。”
自從姜朝建立,女帝廣開科舉,不少年輕人便夢想着一步登天。
寧挽月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天賦不高,幾年下來只讀了幾個酸字,前不久下地勞作被毒蛇咬死了。
挽月母親死得早,父親又去世了,家裡一貧如洗,如今窮得揭不開鍋。
得知有貴人來村裡挑選女童當童養媳,挽月的嬸嬸忙不迭將這個小拖油瓶帶了出來。
冰人又問道,“你識字麼?”
挽月怯怯地點了點頭,冰人回身與隨行的人交談兩句,議論一會兒便定下挽月。
挽月嬸嬸開心地將她推了出去,轉頭又收下冰人送來的“聘禮”。年幼懵懂的挽月跟着冰人上了馬車,滿臉的茫然無措,她絲毫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隨着這輛馬車駛向哪裡。
挽月知道什麼是童養媳,村裡頭也有幾戶人家買了童養媳。
她以爲自己的夫婿不是三四十歲的老男人便是三四歲的頑童。
然而,等一月之後,她見到那個風姿俊秀、湛然若神的青年,驀地茫然了。
這樣好看的神仙,竟也會發愁討不到老婆?
“你把這孩子送來做什麼?”
聲音泠泠,宛若清泉叮咚,沁着一股冰涼。
那個素衣青年端坐在廊下,身前的桌案擺着一張琴,同樣素白的抹額端正地戴在額間,腰間還纏着兩條素白的腰帶,竟是一副長久服喪的裝束。只見他略一擡眼,不帶一絲感情的眸子掃過挽月的臉,僅僅是一個眼神,挽月便嚇得倒退兩步,怯怯地躲藏到冰人的身後。
“大娘子說了,衛太傅總該要延續血脈。”
冰人的聲音不似之前那麼輕浮,反而帶着一絲旁人難以琢磨的冷然,總之就是很有氣場。
“呵——”
青年不置可否地冷呵一聲,面上帶出一縷嘲諷的輕笑。
冰人將身後的挽月推了出來,“二郎君若是不原意,半年之後,老身再來將這孩子帶走。”
冰人走了,只留下挽月和大大小小几個包袱,裡面裝着不少金銀首飾和材質好的衣裳。
青年顧自彈琴,挽月聽不懂對方彈什麼,只覺得好聽極了。
她站在廊下曬了一下午的太陽,傻得不知道要找個陰涼地方遮陽。
等日暮時分,青年抱着琴回了屋子,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
“你叫什麼名字?”
青年給她遞了一杯水,挽月接過,貪婪地喝了好幾口,險些嗆到。
“小的姓寧,閨名挽月。”
青年坐在廊下,腳上隨意套着一雙做工粗糙的木屐。
他看着個子嬌小的挽月問,“那你幾歲了?”
“十一了。”
青年喃喃了一句,“才十一歲……呵,真是荒唐。”
挽月不敢動,冰人來之前對她三申五令,將各種規矩都塞進她的腦子。
青年又道,“那你知道他們讓你來做什麼?”
挽月說,“給郎君當媳婦。”
她說得很直白,眸子黑得清澈。
過了一會兒,挽月的腦袋上多了一隻指骨分明的手,揉着她的髮髻。
“你才十一歲,我要是再早出生五六年,你都能當我女兒了。”
挽月歪了歪頭,惴惴地問,“那我喊你爹爹?”
青年:“……”
“罷了罷了,跟你一個小孩兒置什麼氣。”青年嘆息了一聲,又道,“喚我哥哥便好。”
挽月問,“哥哥?那挽月還能當你媳婦麼?”
青年好笑道,“你年紀小小,還知道什麼是媳婦?”
挽月垂着頭,絞着袖子不敢再說了。
青年居住在深山之中,依山旁水,倒是個風景美妙的地方。
不過不知爲何,青年常年茹素、穿素衣,像是爲什麼人守孝。
挽月住在青年附近的屋子,一天到晚也沒什麼事情可做。
她見院子外頭全是空地,覺得空置了可惜,便卷着衣袖,吭哧吭哧除草。
青年每天的日常不是彈琴書畫,便是看着天空發呆,見挽月如此,慢慢被她勾起了興趣。
“你在做什麼?”
“外頭好多地,清了雜草可以種白菜,以後就能吃到新鮮的菜了。”
青年雙手攏在袖中,對着挽月道,“每天都會有人送來新鮮的果蔬,用不着自己種。”
挽月啊了一聲,青年又道,“不然呢,你以爲這些天吃的東西是哪裡冒出來的?”
挽月更加迷惑了,她頭一回對青年的身份產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她在這裡住了幾日,發現青年居住的院子很大,但是裡裡外外只有她和他兩個活人。
“你是不是覺得住在這裡很無趣?”青年抱着一把琴,尋了個地方席地而坐,輕彈兩聲,偏首望向挽月,“也是……這個地方偏僻得很,距離帝陵又近,尋常人哪裡敢靠近……”
挽月這才知道,他們所處的地方竟然是帝陵後山。
“也、也不是很無趣……每天能看着郎君,便覺得一整天的時間都不夠。”
挽月是個實誠的孩子,有什麼便說什麼,直白又單純。
“你識字麼?”青年問她。
“識得幾個字。”
女帝特開先例,在各地設置女學,不僅教女子習字讀書算術,還讓她們學一門防身健體之術,學業爲期四年。在姜朝,女子若要嫁得好或者獨立女戶、坐牀招婿,二者缺一不可。
青年問道,“還想繼續學麼?我可以教你,免得你無所事事,折騰這些。”
挽月重重地點頭,眼睛都亮堂了好幾度。
她是喜歡讀書的,但是家庭變故,她只讀了兩年就回了家。
挽月在女學的成績不錯,但與身邊的青年相較,似乎什麼都拿不出手。
青年似乎找到了樂趣,將挽月當做學生,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