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氏能傳承千年,除了嚴謹家規和清貴家風之外,還要得益於他們的遠見卓識。
例如前朝皇甫丞相修建的金鱗閣,號稱藏書百萬。
這百萬藏書都是哪裡來的?
除了皇甫丞相自己捐贈的三萬藏書,其他都是各個士族豪強捐贈的,風氏便捐了十萬卷。
書是死的,人是活的。
正是這十萬卷藏書,爲風氏保駕護航,讓他們再度獲得兩百餘年的繁榮鼎盛。
相較於其他士族豪強,風氏的畫風顯得與衆不同。
若將那些擁兵自重的士族豪強比喻爲八塊腹肌的壯漢,風氏便是巍冠博帶的儒雅書生。
不僅僅是外貌不同,戰鬥力都不是一個階層的。
若非豢養部曲極少,風氏也不需要爲了上陽郡的安危,咬牙將它拱手讓給姜芃姬。
如今,風氏又面臨同樣的選擇。
“柳羲是想讓我們捐書?”
風珪隱隱有些怒氣。
倒不是他敝帚自珍,不想贈書,關鍵是柳羲有這個資格?
大夏朝那會兒,風氏願意捐贈十萬冊書籍,那是爲了響應皇甫丞相的號召,更是爲了家族長遠的未來考慮。十萬冊書籍換取風氏兩百餘年的繁榮鼎盛,這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
大夏朝一統中原,柳羲如今才佔了東慶半數之地。
皇甫丞相位極人臣,權傾朝野,相較之下,柳羲現在才哪到哪兒?
要是捐贈給柳羲,充實金鱗閣,風氏能有什麼好處?
風珪這個想法,正是風仁最初的想法。
不過怒氣消逝之後,這隻老狐狸深思熟慮一番,他覺得這樁買賣未必不能行。
“懷璋,你覺得東慶境內,除了柳羲,還有誰能擋得住北疆之禍?”
風珪聞言沉默,半響才道,“除她之外,唯有柳佘。”
風仁說,“日前接到消息,柳佘那隻老狐狸選擇退隱了,他將崇州和滸郡全部交給了柳羲。”
風珪這下不說話了。
“北疆已成氣候,雖有馬瘟拖延,但不出三五年,估計就能恢復生息,再度揮兵東慶。你瞧瞧如今的情勢,皇室苟延殘喘,其他諸侯擁兵自重、割據一方。北疆若是趁勢打了上來,內有兵亂,外有敵患,還有誰能阻擋北疆鐵騎?風氏祖祖輩輩紮根上陽郡,北疆若是打進來了,風氏也難以保全自身。除非舉家遷徙,逃難到別處。”說到這裡,話中添了幾分淒涼。
如今正逢天下大亂,到處都在打仗。
逃出上陽郡,他們又能遷徙到什麼地方?
相較之下,柳羲如今將丸州治理得井井有條,成了東慶不可多得的安寧樂土。
風氏倒不如向她示好,幫她一把又如何?
風珪聽出父親畫中的意思,面色不由得一改,“父親是想幫助柳羲去……”
“並非如此!”
風仁可沒想現在站隊。
這種關係整個家族生死存亡的決定,他怎麼會胡亂下決定?
“那父親此話的意思是?”
風仁道,“不過是稍微示好罷了。”
示好並不意味着站隊。
仔細來說,風氏和姜芃姬有共同的利益。姜芃姬的勢力發展越強勁,風氏全族上下的安全也更有保障,更別說風瑾還是姜芃姬信任的心腹,有這麼一層關係,二者算是天然同盟。
“爲父想先帶一萬卷藏書去尋柳羲。”說完,風仁用手指了指那一套啓蒙教材,“這些書很適合給小孩兒啓蒙。語言看似精簡,實則蘊含無窮道理。若能徹底施行,興許真能開啓民智。”
風氏不是沒有野心,不過他們的野心與其他家族不同。
作爲罕有的千年世家,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延續家族。
當其他世家豪強拼命聚集財富、壓榨百姓、蒐羅珍寶的時候,風氏秉持祖制,不爭不搶、不沾兵權、不四處樹敵、不巧取豪奪惹來民怨,一心守着祖先積累下來的文化財富。
大夏朝建立之前,曾有過維持數百年的十六國亂世。
那時候,多少顯赫家族覆滅?
唯獨上陽風氏,縱然上陽郡幾經易主,可他們仍舊屹立不倒。
追根究底,古老千年世家和新貴暴發戶,二者從思想境界上就不一樣。
風珪道,“爲父去看看,這般好事,錯過了可惜。”
別的不說,光是眼前這一套書,足以將程丞推到頂尖名士行列。
在此之前,聽說過程丞名諱的人有幾個?
蛋糕就只有這麼大,風氏怎麼說也要去啃兩口。
如果柳羲是最後的勝者,這筆投資絕對是風仁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選擇。
與此同時,東慶不少名士也受到了這套啓蒙教材。
有些人嗤之以鼻,但看到扉頁上的名諱,內心也是酸溜溜的。
有些人驚爲天人,恨不得天天捧着這些書睡覺,一邊還動用人脈打聽柳羲等人的消息。
話題議論度高了,熱度也水漲船高,程丞等人的名諱時常出現在大大小小的名士聚會。
一夕之間,天下揚名。
輿論發酵了一陣,另一個重磅消息狠狠砸了下來。
著書立作!
這是多少讀書人的夢想?
這更是無數名士進一步宣揚自己文名的捷徑!
古代可不是現代,花費萬把來塊錢就能自費出書,古代想要出書,萬貫家財都兜不住。
姜芃姬的熱度已經炒得很高了,此時又爆出這麼個猛料,人才對丸州都生出了嚮往之心。
這還不算完。
當丸州斥資重建金鱗閣的消息傳開,不少世家貴胄冷眼看笑話,寒門子弟激動得難以自抑。
姜芃姬知道這一手動作會給她招來不少人才,但從未想過,她會釣到這麼大的魚。
那已經不是河魚了,分明是鯨魚!
“學生見過先生。”
聽到外頭傳信有古人拜訪,姜芃姬還懵了一下,旋即讓人請去了正廳。
瞧見來人,饒是姜芃姬這樣定力十足的人,她也忍不住驚了一下。
回過神,她連忙對來人行了禮。
精神矍鑠的淵鏡先生笑着將她扶起,溫和道,“今時不同往日,柳州牧太客氣了。”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學生對先生執禮,本就是應當的。”
姜芃姬快速調整好情緒,內心餘波未停。
她從未想過自己能釣來淵鏡這條大魚。
這人不是無心插手諸侯之爭,一心只想守着書院好好教書育人?
如今竟然出現在她面前,她能不意外?
驚喜!
意外!
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