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真含笑地點頭,轉身對着那個小孩兒伸手。
“到叔叔這裡。”
豐真和小孩兒關係不錯,他這麼一說,那個孩子連忙笑嘻嘻地衝他伸出雙臂。
“豐蜀黍。”他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那聲音落到崔氏族長耳朵,無異於是天籟之聲,但只能眼睜睜看着兒子撲倒豐真懷中。
“老奴向老爺請罪,未能保護好夫人。”
崔氏族長還未收起酸溜溜的心,兩個面善的家僕從後面的馬車下來,雙雙跪倒在他身前。
這兩人他認識,一個是嫡妻陪嫁的管家,一個是陪嫁丫鬟,後來又被選爲孩子的奶孃。
“天災人禍,豈是凡人能預料的?上京地動,活下來已是不易,三娘她……終究是福薄……”瞧着二人樸素的裝扮和略顯滄桑的臉,再想到孩子粉嫩嫩嫩的臉和身上的細棉衣裳,崔氏族長不由得心中一熱,道,“多虧你們二人忠心護主,纔有崔某與親兒相認的一天。”
豐真瞧見崔氏族長親手將兩個忠僕扶起來,對此人的印象好了幾分。
想到這裡,他逗了懷中的小兒,道,“那邊是你的爹爹。”
小孩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咯咯笑着喚了一聲“爹爹”,喊得崔氏族長心都軟了。
崔氏族人不是沒有懷疑孩子血統,不過當老一輩的人看到小孩兒的臉,質疑聲都消了下去。
原來,這個小孩兒生得極好,竟與其父幼年有六分相似。
崔氏族長的母親看了他,不住地喚心肝寶貝。
小孩兒和兩個忠僕被領到後院,豐真才收斂笑意,意味深長地瞧了一眼崔家主。
那位崔氏族長見此,低聲將豐真請到了正廳。
“豐從事,請!”
崔氏久居崇州,靠着來往北疆和東慶做生意發家,賺着兩邊的錢還能屹立至今,沒點兒眼色是不行的,如今看來,這個年輕的崔氏族長,真真是狐狸精投胎,不僅有眼色,人還聰明。
豐真還以爲自己要暗示一番,對方纔能明白過來呢。
如今一看,根本不需要他多費心思。
豐真翩然入席,“崔家主可聽過近幾日發生的大事?”
既然崔氏家主如此上道,豐真也不拐彎抹角了。
崔家主屏退左右,沉吟道,“略有耳聞。”
哪裡只是略有耳聞?
他的耳朵都要轟炸聾了。
跟主公待久了,豐真越發喜歡打直球。
“既然聽過,那崔家主對此可有什麼看法?”
崔家主遲疑了一下,半晌才道,“倒有幾分拙見,只怕說出來會冒犯州牧。”
“如今私下無人,崔家主有什麼便說什麼,我主一向寬厚仁德,廣納良言。”
崔家主嘆了一聲,“自從十幾年前,北疆異族趁着東慶朝政動盪的當口,突襲崇州上虞郡,俘虜殺害無數百姓。雖說淵鏡先生要回了三城,但仍有三城尚在北疆手中,至今未還。北疆壯大之後,派遣重兵在邊境示威,惹得崇州百姓人心惶惶,有人便趁機人散播謠言,趁火打劫,害得百姓流離失所……至於是誰,我想豐從事心中也清楚。發展到如今這個局面,絕非一朝一夕的功夫。雖說柳州牧上任之後,情況有所改善,但……仍是治標不治本……”
豐真認真聽着,表情沒有露出絲毫不悅或者氣憤,這讓崔家主多了幾分勇氣。
他委婉道,“崇州士族已經成了氣候,柳州牧想要徐徐圖之,這不是不能理解,況且幾年下來,多少也見到了效益,只是……毒瘤之物,當下重藥才能除去!柳州牧一番苦心,但崇州境內的勢力也已經成了定局,如果不用外力強行破除,怕是難以根治……”
雖說柳佘不太喜歡崔氏這株兩邊倒的牆頭草,但崔家主對柳佘感官良好。
如果沒有柳佘的精心治理和多方周旋,崇州的情勢只會更加惡劣,甚至有可能催生出青衣軍或者紅蓮教這樣的民間邪教團體。很可惜,柳佘到底是外來勢力,他又喜歡徐徐圖之的治理手段,一直冷靜蟄伏,試圖從士族手中將全力收攏回來,奈何見效速度太慢了。
有趣的是,喜歡徐徐圖之的柳佘卻有一個暴脾氣的女兒,一過來就給崇州士族一個耳刮子。
他再聯想姜芃姬提前和自己接觸這事兒,崔家主敏銳地嗅到了什麼。
他覺得,自己若是把握住這次機會,說不定能將自己的家族再往上推一推。
有着這樣的念頭,他見到豐真纔會如此激動,兒子要緊,但家族的未來更加重要。
如今一番交談,他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
姜芃姬有心打壓崇州其他士族,但又沒有得罪死的意思,那肯定要扶持親近她的心腹勢力。
不然無法安撫崇州大大小小的士族勢力。
正想着,崔家主聽豐真說,“正因爲如此,這世道才需要像我主這樣一心爲民、不畏強權之人站出來。前幾天的事情,不過是開胃小菜。崔家主以爲,我主是何等人物?”
“年少英才,膽識過人,不亞其父。”
他沒有說多餘的讚美,以免顯得過於諂媚逢迎。
“我主有意整頓崇州,奈何碰見的阻力太大,總有自命不凡或者愚不可及的人試圖阻攔。”
“確實如此。”崔家主接話道,“在下也想過要幫助百姓,奈何無力迴天。人單力薄不說,家中還有老幼需要照料,無法竭盡全力。如今有了柳州牧這樣的人物,崇州百姓有希望了。”
豐真欽佩道,“崔家主也是性情中人,能有這樣的心,已經實屬不易。”
“慚愧慚愧,到底還是沒有幫到什麼。”
豐真話鋒一轉,他道,“真以爲,崔家主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如何行事纔是順應大勢,在下也不多說。我主與令郎也有一段緣分,論起關係來,自然是和你們更加親近一些……”
崔家主聞言,面上笑容俞盛。
他也聽說了,他的嫡妻護住孩子被埋在廢墟下,虧了姜芃姬全力救助才能保全幼兒一命。
姜芃姬是他們崔氏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嫡長子的救命恩人。
崔氏若要藉着這個藉口向姜芃姬報恩,投桃報李,旁人也無可指摘。
“說起來,我兒如今還未取名呢。私心想着,既然他與州牧有這等奇緣,厚顏想請州牧賜個名,傳出去,那也是一段傳奇佳話。不盼別的,只求這個孩子以後能順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