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真倏地問了句,“假如子孝僭越了呢?”
亓官讓覷了一眼豐真,眼底似乎涌動着看不見的暗流。
“若是他敢僭越,哪怕是主公,怕也保不住他。”
主公是主公,臣子是臣子。
倘若臣子忘了本分,仗着二人發生過親密的關係,從而變得盛氣凌人,做出不合規矩的事情——例如越俎代庖,顛倒君臣身份——哪怕主公願意寵着,底下的人也不可能坐視不管。
亓官讓壓低聲音,明明是正常的語氣,愣是讓人生出一股無端的寒意。
“呀,文證別這麼嚴肅麼,只是隨口那麼一問罷了。”豐真笑着打哈哈,“子孝會有分寸的。”
亓官讓道,“希望如此。”
他這些年冷眼旁觀,自家主公約莫是認真的。
依着對方的脾性,越是不讓她做的事情,她越喜歡擰着脾氣,跟她對着幹沒用。
反過來說,倘若主公和衛慈有點兒什麼,以後也不用發愁少主了。
濨水一戰,北疆輸得相當難看。
代王御駕親征卻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反而帶着一幫殘兵敗將去了瑪依努部落。
雖是殘兵敗將,但經過多番休整,殘餘兵力還有六萬之衆,瑪依努部落根本無法抗拒。
三王子隱忍地看着代王,見對方一臉倨傲強撐的表情,他忍不住想要嘲諷兩句。
老九不是挺能耐的?
鬥倒了一衆兄弟當了代王,結果卻輸得險些連褲襠都保不住?
不過,這些話說出來爽一時,結果極有可能給瑪依努部落帶來殺身之禍,他硬生生忍住了。
北疆大軍逃得匆忙,什麼軍用輜重都沒帶走,如今六萬張嘴巴指望着瑪依努部落投喂。
三王子聽到代王理直氣壯地讓他拿出糧食美酒,險些氣得三尸神暴跳。
“這老九——”
三王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憤憤地拿屋內裝飾出氣。
“殿下,有人送來一封請柬。”
“誰送的?”三王子隨手拽了過來,打開請柬,目光落向落款處,“兀力拔老師?”
對方找自己做什麼?
三王子心下狐疑,但他也不敢怠慢,稍作休整便偷偷會見兀力拔。
乍一看到兀力拔,三王子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這是他的老師?
在三王子記憶中,他的老師兀力拔正值中年,雖是北疆漢子,但總有股說不出的書卷氣息。
不管什麼時候,對方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好似一切盡在掌控。
曾經的三王子被對方氣質所吸引,心甘情願拜對方爲師,學習中原漢家文化。
如今再瞧,他險些認不出了。
因爲受了傷、屢次動怒,兀力拔的氣色很不好。
眉頭深鎖,鬢髮灰白,臉上也冒出暴露真實年紀的褶皺,瞧着狼狽又落拓。
不管如何,三王子還是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老師,他的聲音也將兀力拔從回憶中拉出來。
“起來吧——”兀力拔瞧了一眼三王子,和自己截然相反,這個徒弟待在母族部落倒是混得很開,“今天找你過來,其實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還要問一問你的看法。”
三王子心下狐疑,嘴上卻道,“老師儘管說,有用的上徒弟的地方,一定不會推辭。”
“你想當代王麼?”兀力拔直白地問。
三王子心頭猛地一顫,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自個兒老師說什麼?
問他想不想當代王?
想啊!做夢都想!
如果他能取代老九成爲代王,誰還有資格跑到瑪依努部落逞威風?
不過,他吃不準兀力拔爲何這麼問,要知道兀力拔原先十分厭惡王子內鬥相爭。
如今怎麼突然詢問他要不要爭一爭代王的位置?
三王子吃不準兀力拔的心思,打算試探一下。
他那點兒心思哪裡逃得過兀力拔的眼睛,兀力拔粗聲粗氣地問道,“只問你想不想!”
三王子苦笑,“老師不是不瞭解學生,還能不知道學生的心思?代王這個位置,誰不想呀。”
兀力拔長嘆一聲,“早知九殿下是這個德行,當初還不如助你登位。”
三王子問道,“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兀力拔一臉疲倦地說了昨夜夜襲和白天濨水一戰的經過,他道,“爲師掉以輕心,致使萬餘精銳覆滅,這是爲師之過。可代王不聽勸告,一昧專擅,遲早會將整個北疆賠進去——”
三王子聽了,不由得心驚膽戰。
他看到代王以及殘兵敗將,猜到北疆此戰輸得很慘,但沒想到會輸成這樣。
如此一來,柳羲根本不是什麼好對付的,反而是虎狼雄師啊。
“那老師現在的意思……莫不是想辦法廢了代王?”
兀力拔嘆了一聲,他道,“未免軍心紊亂,哪怕要廢了代王,那也不能明目張膽地來,定要選一個說得過去的藉口。爲師在軍中還有些人脈,好好運作一番,肯定能成事——”
北疆大軍剛剛那個經歷大敗,士氣跌落谷底爬不上來了。
如果再爆出代王暴斃之類的消息,難免軍心惶惶。
按照兀力拔的打算,他想讓代王“中風”,無法管理政事,然後再將三王子推上去。
三王子忍住狂跳的心臟,激動地道,“一切全憑老師安排。”
濨水一戰之後,姜芃姬大軍不僅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挑了個高地安營駐紮。
這一舉動讓兀力拔鬆口氣的同時又生出其他憂慮,他總覺得姜芃姬正暗搓搓搞事情。
事實證明,姜芃姬還真是在搞事情。
對此衛慈只能嘆息——
他家陛下跟北疆真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前世,陛下攻打北疆的時候,那可真是把人往死裡整。
那時候的北疆繁榮強盛,人口一度逼近兩百萬大關,雙方苦戰一年半,北疆被打得不足五十萬。
如此兇悍的戰績,不少人背後稱其爲“屠夫”。
待姜朝一統,陛下專門下令把北疆符合條件的異族遷徙到中原各地,再將窮苦的中原百姓遷徙到北疆放牧植樹,每家每戶給予一定的政府補貼。
相較於中原密集的人口,這些北疆異族用不了多久就被徹底稀釋、同化了。
衛慈沒能壽終正寢,但從姜朝那會兒的情形來看,兩百年內不用擔心異族強勢,威脅中原。
【北疆這種硬骨頭,徹底打廢了,他們纔會乖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