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賭了!”
海棠抱起胳膊,冷哼一聲,臉龐還跟動漫人物賭氣似的,側過去四五十度角仰頭。
眼角那一滴淚痣愈發顯眼。
“哈哈,那就賭一個月俸祿,這總行了吧。”趙都安打趣道,與女同僚開玩笑這種事,講究一個適可而止。
行程太苦,動不動打打殺殺,他刻意逗悶子緩解緊張情緒。
“一言爲定,”海棠嘆氣道,“相比這個,你先出去看下你那兩個奇葩護衛吧。懂不懂什麼叫收買人心?我瞧他們也受傷了。”
“我懂。”趙都安笑了笑,邁步返回甲板。
視線略一掃,便鎖定甲板一角,正坐着調息的武夫與術士。
浪十八雙手虎口開裂,正用陶碗盛了烈酒,灑在傷口上齜牙咧嘴。
旁邊社恐人霽月則蹲在地上,雙手抱着膝蓋,縮成一團,黑乎乎的髮絲披灑下來,遮住了整張臉。 ▪Tтka n ▪¢ O
“傷勢如何?”趙都安微笑着走過去,蹲在了地上。
浪十八有些意外,那滄桑滿是胡茬的瘦削臉龐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外傷,休養幾日即可痊癒,不會耽誤保護大人行程。”
霽月從抱膝狀態微微擡頭,露出溼漉漉黑髮下隱約的眉眼,輕聲道:“沒……事。”
老社恐了。
“給你們準備的。”趙都安翻手取出一個木匣,其中放置一紅一白兩粒大丹。
將紅的給浪十八,道:“包外傷的。”
曾經身爲拒北城將領,如今卻已隱姓埋名的北地刀客坦然收下,將丹藥打入青皮葫蘆,就成了藥酒:“多謝大人。”
趙都安點頭,將白的一粒示意霽月來拿:“包術士法力恢復的。”
“謝謝……”
霽月蚊吶般吐出兩個字,然後小心翼翼伸出蒼白的手,卻拿了個空。
趙都安猛地將盒子挪開,然後又遞過去,笑呵呵道:“本官好奇哈,你這眼睛裡看不見瞳孔,能看清人麼?”
“……可以。”霽月乾巴巴回答,然後第二次伸出手腕尚帶着疤痕的手,又抓了個空。
霽月:“……”
第二次冷不丁將盒子挪走的趙都安笑眯眯道:“還有個問題,你這衣服溼乎乎的,不用換嗎?艙裡有乾的。”
霽月:“不用。”
然後她黑髮間隙裡,兩隻白瞳看到眼前這個年輕官員“哦”了一聲,又將盛放丹藥的盒子遞了過來。
霽月學乖了,沒敢伸手。
“給你吧,不逗你了。”趙都安哈哈一笑,將盒子塞給她,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這兩個護衛都是大有故事的人,與尋常步卒不同,哪裡是可以輕易收買人心的?
當前階段,無非是增進熟悉罷了。
霽月愣愣地雙手捧着起丹藥,小心翼翼看了離開的趙都安好幾次。
確定沒看自己後,才飛快地一口吞掉,像是生怕食物被搶走的小獸,結果吃的太急,噎的直翻白眼……
“喏。”旁邊,浪十八將一碗藥酒遞過來,冷酷的像個殺手。
“……”霽月捧起藥酒將丹藥順下肚子,遞了回去:“謝……”
卻見浪十八壓根沒搭理自己,扭到一旁獨自喝悶酒去了。
霽月默默地抱緊膝蓋,黑髮遮住了一張臉。
……
……
不多時,官船順利駛入湖亭碼頭。
當趙都安一行人走下船隻,看到碼頭已經戒嚴,有一羣身穿官袍的文臣翹首以盼。
其中不乏淮水布政使這等執掌一道的大人物。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站在官員隊列最前頭的,竟不是幾名緋紅袍子,而是一襲青袍。
“趙大人!下官苦等多日,終於將您盼來了!”
爲首面熟的中年人大笑着迎接上來。
“馮舉?”趙都安微微一怔,神色驚奇:“竟當然是你啊馮主事。”
眼前的中年文官,赫然是老熟人吏部主事馮舉。
穿越之初,趙都安狐假虎威,誆騙這位馮主事誣告李彥輔,將其拉入“皇黨”陣營。
之後,雲陽公主夥同夏江侯爺對付趙都安時,曾綁了馮舉的家人威脅。
趙都安施以援手,由此二人情分加深,之後幾個月聯繫就少了許多,只是逢年過節,馮舉都會送禮物來趙家。
這次來的路上,他翻看湖亭這邊官員名錄,看到馮舉的名字,卻還以爲是重名。
“哈哈,趙大人忙的都是家國大事,許是沒關注吏部調令。”馮舉笑容燦爛:
“朝廷爲開市,專門設立了‘商戶司’衙門,下官幸得陛下隆恩,升任這商戶司,任五品郎中。這次代朝廷主持開市,今後皇商這塊諸多事務,也由下官處置。”
五品郎中……若僅看官職,實在不高。
但這卻是實打實的“位小權重”,僅看馮舉還要站在淮水布政使前頭,便可見一斑。
這就類似離開京城的巡撫,只有七品,卻可以代天子行事一般,實權極大,無法用品級衡量。
“如此說來,該恭賀馮郎中升遷。”趙都安微笑。
馮舉愧不敢當,極爲謙卑,忙說不敢。
若論起黨派,馮舉應該算是趙都安提攜起來的皇黨成員,能有今日地位,九成功勞都仰賴趙都安。
馮舉甚至懷疑,女帝將他安排在這個位置,核心原因就是他與趙都安的關係。
更暗暗打定主意,等趙都安駕臨,這邊一切事物都唯趙大人馬首是瞻。
“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備好下榻地。”
馮舉熱情地邀請衆人上了馬車,一路抵達了一座名爲“拙政園”的私家園林。
按他說法,乃是湖亭本地一名“皇商”的私宅,此番特意空出來給趙都安下榻。
園林私宅風格極富有江南氣韻,小橋流水,白牆黑瓦,假山花池……雖是暮秋,但因此地已靠近南方,竟還有不少綠意。
趙都安在一羣官員的簇擁下,進入園中正堂,不免一番寒暄。
他也從馮舉口中,得知了眼下湖亭的情況。
……
“大人容稟,”
正堂內,被單獨留下的馮舉拱了拱手,道:
“開市臨近,如今各方受邀前來的勢力幾乎都已到來,這是名錄。”
他雙手奉上一本大冊。
趙都安掂量了下名冊的分量,沒急着翻看,將其隨手放在茶几上,微笑道:
“你先簡略告訴本官,大概形勢即可。”
“是,”馮舉應聲,略一思忖,說道:
“如今湖亭大體分爲三方勢力,一方便是朝廷,以及已經確定的皇商,這些都是這幾個月投效咱們的,按照上頭的要求,保留了一半的名額給中小商賈,餘下一半,則是一些率先投靠朝廷,主動接納新政的地方世族。”
“第二方勢力,便是七王所屬的商戶、以及地方家族。
除了靖王親自到來外,其餘的七個王爺,沒有親臨,但都委派了親信過來,暗中盯着他們管轄的那些人,以防其投靠朝廷。”
趙都安揚眉打斷:“你說七王?”
馮舉頷首,語氣認真說道:
“淮安王較爲特殊,與那七位王爺鮮明的反對立場不同,淮安王態度曖昧,搖擺不定,屬於中立派,事實上,除了淮安王外,中立派還有很多人,其中的地方世族數量,是最多的。”
趙都安並不意外,淡淡道:
“新政本身就是對付這些世族的,他們內心抗拒,但又不敢明面上反對朝廷,親近那幾位王爺,所以態度搖擺,理所應當。”
馮舉認同地點頭,遲疑道:
“下官這些日子盯着,發現靖王等人暗中在聯繫這些中立派,試圖拉攏,聯合起來反對開市。若這羣人當真聯手,那即便朝廷強行開市,可在這些人聯手封鎖下,商品貿易只怕也要舉步維艱。”
任何政策的施行,都繞不開地方。
哪怕是拿到了皇商資格的商賈,若在經商過程中,遭到各大勢力封鎖擠兌,那這生意也很難做得起來。
趙都安正色道:“所以,中立派就很重要?”
“是的,”馮舉正色道:
“死心塌地跟從靖王、慕王等人的士族,咱們拉攏不了,但中間搖擺的中立派,卻是可爭取的,不需要他們倒向咱們,只要讓這幫人不倒向七王,就已算是成了一半。”
“只成一半可不夠。”趙都安皺眉說道。
通過馮舉的敘述,他也察覺到了湖亭事情的棘手,頓時慶幸自己親自來了。
否則這邊沒人盯着,真給靖王等人攪合了,朝廷的財政緩解不了,等明年又是大麻煩。
“我知道了,此事我會想辦法。”
趙都安淡淡道: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先見見咱們這邊的皇商。”
中立派如何且先不說,起碼皇商這一塊,他需要盯緊了,避免有人臨陣反水。
唯有將這羣自己人親自過目,也是通過自己的接見,讓這羣人當衆站隊表態,他才放心。
馮舉站起身,微笑點頭道:
“好,下官這就安排。其實這幫人都蠢蠢欲動,準備好了想來拜訪您,都在外頭等着呢。”
趙都安笑了笑,他此次來湖亭,並沒有任何官職名分。
可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從京城來的趙使君,纔是真正做主,代表女帝的大人物。
“對了,靖王住在哪?”
趙都安忽然摩挲下巴,眼底透出笑意:
“索性都要接見,你幫我遞過去一個口信,說本官請靖王爺過來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