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國記事 此去經年
一年後,當葉青虹再次從從悠長的夢中醒來,那一夜和童青的纏綿彷彿還在眼前,她又夢到他了,可卻是離別的場面……
在黃花滿地的山谷裡,他騎馬對自己微笑,然後離去……
從顯龍回來已經一年多了,葉青虹幾乎不知道這一年是如何過去的,整天整夜想的都童青,哪怕知道他不想讓自己找到,還是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沿途尋找。
自從那夜兩個人極盡纏綿的第二天,葉青虹醒來時卻已不見了童青的身影,枕邊還留着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外面的草地上,只有自己騎來的那匹馬孤獨地吃着草。
葉青虹以爲自己是在做夢,經過了這樣的一夜,她無論如何不相信童青會離她而去,直到楚寒雨找到了她,又將童青寫好的信拿出來,她才怔在當地。
蒼茫的天地間,那日的歌聲彷彿還在耳邊,可人卻已經不在了……
葉青虹顫抖地拿起那封信,卻已然淚流滿面……
棲鳳歷341年的秋天,也就是葉青虹和童青分別的一年後,就在人們都在歡慶豐收的時候,朝廷裡突然傳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齊王高瑞因私通敵國,被女帝按律處以死刑。
消息傳來,舉國震驚。
這齊王原本是世襲的親王,位高權重,手下又暗中培養勢力無數,可卻在一夜之間全部崩潰,讓人聽來匪夷所思。
可是葉青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表情卻仍是淡淡的,倒是坐在她身旁一向冷靜沉着的丞相燕飛霜面露微笑道:“賢妹可算了卻一樁心事了,若不是你去年從顯龍帶回高瑞通敵叛國的證據,只怕現在我也耐何她不得。”
聽了這話,葉青虹淡然一笑道:“丞相大人客氣了,雖說這證據是青虹呈上的,可若沒有您在朝中斡旋,只怕我也動不了齊王一分一毫。”
聽到這兒,燕飛霜手中摺扇一展,笑道:“可惜賢妹不願入朝爲官,不然以你的才能,定然是國之棟樑。”
葉青虹聞言不語,半天才淡淡地道:“我不過是一個俗人,胸無大志,只盼着能舒舒服服地過完今生而已,朝中有丞相大人足以。”
燕飛霜輕輕一笑,雖然看不出喜怒,可後來的一個月內卻暗中將布在葉家鹽號裡的親信都都撤走了。
葉青虹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先是冷笑,繼而卻真正高興起來。這個燕飛霜終於完全信任她了,自己在這棲鳳國中再也不必有所擔憂了……
轉眼間已是冬天,又一年的春節到了,葉家仍是張燈結綵,一派喜慶。
後府裡,燕飛飛一邊哄着懷裡剛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女兒,一邊指揮着下人們準備過年的東西。
這個女兒是葉青虹從顯龍回來後生下來的,叫做明揚。
生產時,葉青虹一直陪在男人身邊,直到燕飛飛緊緊抓住妻主的手,以爲自己疼的要死掉的時候,孩子才降生了。燕飛飛雖然身子又疼又酸,可還是堅持要看孩子,望着女兒的臉,男人蒼白的小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雖然明揚不是葉家的長女,可卻因爲生父身份尊貴而備受疼愛。
那時,葉青虹剛剛與童青分別,神情萎靡,倒是這個孩子讓她又打起了精神,看着女兒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笑,葉青虹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她的身邊還有着這麼多愛着她,依賴她的親人……
冬日的白天總是很短,燕飛飛忙完了手頭的事天已經黑了,見明揚已經睡着了,於是便將他交給乳公,這才撐着身子站起來。因爲生產,男人小小的身子豐潤了不少,可卻並不顯臃腫,倒別有一番嫵媚的風情,大大的眼睛裡也有了以前少有的溫柔。
正在這時,突然只聽外面一個小侍的聲音道:“稟殿下,扶桑公子來了。”話音一落,只見門簾一挑,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正是扶桑。
只見他一身杏黃色的衣衫寬鬆地穿在身上,腹部明顯已經隆了起來,少說也有四個月的身子了。
燕飛飛見扶桑來了,忙上前讓座,又笑道:“都這麼晚了,哥哥有什麼事吩咐下人一聲便罷了,偏偏自己跑過來。”
扶桑撫着肚子小心地坐下來,聽了這話,便笑道:“自從主夫公公命人接我進府以來,天天都精茶細粥地吃着,雖說是爲了孩子,可身子也沉的不行,倒是殿下弄點事給我忙忙纔好。”
燕飛飛見扶桑如此說,心裡不由一熱,便猜到他是心疼自己事多,特意跑來幫忙的。
原來,就在秋天的時候,扶桑終於懷上了葉青虹的孩子,柳氏因爲素來知道扶桑是個再精明不過的男人,再加上這些年來見他安守本份,一心一意地伺候葉青虹,所以在知道他有身子的消息後,便派人準備了一臺花轎,風風光光地接進了葉家的門,做了葉青虹的第六房側夫。
因爲扶桑已經快三十歲了才懷了第一胎,所以葉家上下都備加小心,生怕他有個閃失。柳氏雖然已經是孫兒孫女都有了,可卻還是極疼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只命人小心伺候,不得有一點馬虎。
扶桑也特別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所以便把已經讓楚寒雨收了房的小碧又叫進了葉府,天天替自己照應大小事宜。小碧這孩子自從楚寒雨陪葉青虹去顯龍後,便格外乖巧了,他也知道此去兇險,所以倒珍惜起兩個人的感情來,將以前百般的刁難都收了起來,一心一意只想着好好伺候楚寒雨。
見小碧收了心,扶桑也放下了心,於是等葉青虹和楚寒雨從顯龍回來不久,便做主將男人送進了楚家的別宛,雖說沒有像扶桑一樣風光地嫁進去,可總算也有了個依靠。
將這些事安排妥貼了,扶桑才安心在葉家做起側夫來。
葉家家大業大,葉青虹和葉子敏專管外面生意的事,以及人情往來,而內府卻只有燕飛飛一個人掌管。柳氏雖然是主夫,可這些年來因爲和葉子敏感情漸好,所以倒只想着自己妻主,將家事統統交給了這位才十八歲的小皇子。
燕飛飛雖然是極聰明能幹的,可畢竟精力有限,何況又剛生了孩子,身子還要休養,遇事難免就有不周到的地方。柳氏見他這些日子辛苦,私下裡便命扶桑多幫着照應些。這位主夫心裡十分明白,以扶桑的才能掌握家務是沒問題的,只是他出身不好,倒底矮人一頭,可上頭若有燕飛飛這個皇子給他撐腰,這事兒自然是沒問題。
扶桑也知道柳氏的意思,於是便經常替飛飛留意府裡的事,就像這過年前,雖然他身子沉的厲害,只想歇着,可想起還有一件事沒有和燕飛飛商量,倒底不放心,於是仍撐着來了。
自從上次處理田氏和玉奴的事開始,燕飛飛對扶桑是一百分的信任,加上這些日子的相處,又知道他是個極講義氣又直率的人,所以更加放心,兩個人的關係倒比其他人好些。
見扶桑身子不好還來幫自己,燕飛飛心裡很是感激,忙命人端了暖爐,拿了點心,兄弟兩個親親熱熱的躲在裡屋聊天。
扶桑見房裡沒外人,這才緩聲道:“眼看就要過年了,這我看這幾天葉主兒還是悶悶不樂的,真是讓人看了揪心……”
燕飛飛聽了這話,心裡也不由一沉,算來妻主從顯龍回來已經有一年了,這段日子裡,雖然她不說什麼,可大家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大家早從楚寒雨那裡得了消息,知道那揭發齊王謀反的證據是童青趁亂從樑鳳朝身上得來的。而他將那信留給了葉青虹後,便走了,無論派出去多少人找,都是杳無音信。
燕飛飛輕輕拿起淡茶抿了一小口,這才勉強笑道:“葉主兒這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只怕是什麼時候將童將軍找回來,她心裡才能放下。”
扶桑知道燕飛飛說的是實情,於是停了半晌,這才道:“過兩天就是除夕,我倒有個想法哄她高興,只是不知道殿下應不應允。”
燕飛飛聽了忙問是什麼想法。
扶桑這才笑着道:“年年除夕都要吃團圓飯守歲,雖然說是團圓,可這上上下下足有幾十號人,聚在一處也是閒得無聊。今年不如我們單叫了葉主兒出來,再自己動手做幾個小菜,也是一頓團圓飯,可比那人多手雜的強的多。我已經和牡丹、憐月、初雪和任公子商量了,咱們每人做一樣菜式,不拘東西好壞,倒底是份心意,您說呢?”
扶桑的這番話說完,燕飛飛的心裡不由一動,別的還好說,只是這自己動手做菜的點子真打動了他。雖然生在皇家,事事有人伺候,可做爲皇子,這些尋常的家務事還是懂一些的。想着小時候父妃爲母皇洗手做羹湯時幸福的表情,燕飛飛也不由嚮往起來。雖說生在皇室,又受母皇疼愛,可真正的團圓之樂還是很少有體驗到的。聽扶桑說了這番話,燕飛飛心裡也喜不自禁起來。
除夕之夜,葉府上仍是最熱鬧的。
天剛落黑,便在後府裡擺了兩臺戲,前邊是葉子敏帶着各家的親戚看戲,後邊便是柳氏帶着各家的男眷們。
因爲葉青虹與親戚家的公子們也是常見的,所以柳氏命她和夫侍們一起陪着自己看戲。
燕飛飛自然是陪坐在妻主旁邊,後面憐月、初雪、牡丹、任傾情、扶桑坐成一排,一邊吃着各色點心,一邊看戲。乳公抱着明珠、明月和明揚在後頭。
眼見着夜深了,戲又演的差不多了,柳氏便命人收了宴席,搬到房裡說話。
燕飛飛見主夫公公身邊侍候的都是些有年紀的親戚,他們又要打牌,於是便地笑着請辭。柳氏雖然不說什麼,可心裡卻知道他們是另有打算,於是只笑道:“虹兒真是個有福的,你們就寵着她罷,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燕飛飛聽他這樣說,便知道是允了的,於是只抿着小嘴笑,又命人將準備好的精緻點心送上來,然後才帶着幾個男人請了安,便退下去了。
葉青虹此時因爲有些累,正在自己房裡換衣裳休息。可卻見一個小侍來請,只說皇子殿下有急事。
聽了這話,葉青虹還當燕飛飛身子不好,於是忙撿了件披風便向飛飛房裡來。
可等她進了燕飛飛的房裡時,卻見男人正好好的帶着憐月、牡丹等人忙着擺酒菜,見她進來了,便上前替她換了衣裳,又笑着拉她上炕坐下。
紅燭照映下,六個男人圍着葉青虹坐一張小小的炕桌上,只見燕飛飛舉起酒杯笑道:“今兒個是除夕,人人都守歲求團圓,我們也湊個熱鬧聚聚。飛飛雖然從小生活在宮裡,可從未像今天這樣高興,能嫁給葉主兒是飛飛前世修來的福份,能遇到哥哥們更是大夥兒有緣。飛飛在這裡先乾爲敬!”說着,便自飲了一杯。
扶桑等人聽燕飛飛這樣一說,心裡不由一熱,想起各自己從前的經歷,不禁都有些感慨。
燕飛飛輕輕放下酒杯,見葉青虹鳳目幽幽地看着自己,心裡不由一蕩,在桌下的小手不由輕輕撫上葉青虹的手腕,輕聲道:“葉主兒這些日子心裡不痛快,飛飛和衆位哥哥都看在眼裡,童將軍是重情重義的人,或是他知道您爲他這樣鬱鬱寡歡,只怕心裡也會難過。今天是除夕,除舊迎新的日子,以前那些不高興的事兒就把它們都忘了吧。”說着,男人便伸出小手,拿了象牙筷子輕夾起一塊點心放到葉青虹面前的碟子裡,笑道:“這是憐月親手下廚做的,您嚐嚐。”
葉青虹聽了燕飛飛的話,沒說什麼,只是目光閃了閃,此時見飛飛親自夾了憐月做的點心來,便默不作聲的含在了嘴裡。那糕點本就做的清淡,入口即化,只是那淡淡的香甜沁人心脾。
見葉青虹吃了下去,飛飛又拈過一碟松子瓤糕,笑道:“這糕是扶桑哥哥用牡丹哥哥細細剝出來去了皮的松瓤做的,費了一天的功夫呢,只怕母皇也沒吃過,您嚐嚐。”
葉青虹伸手接過那糕,卻覺得心裡不知爲什麼有些酸,輕輕含在嘴裡,果然松香滿口,香膩的感覺直滑進了心裡。
燕飛飛這時又將桌子中間的一個小白玉碗拿來,只見那裡面細細嫩嫩的竟是一碗牛奶一樣的東西,只見男人用小勺輕輕盛了一點送到葉青虹嘴道:“這奶油點心是任公子帶着人忙了一天一夜做出來的,爲了這一碗東西,任哥哥不知費了多少心思,連手指都燙起了水泡。”
葉青虹聽了燕飛飛這話,不由看向任傾情,卻見男人一雙嬌柔的杏眼正幽幽地看着自己,幾分幽怨加上幾分癡情的目光說不出的惹人憐愛。想起男人這段時間的行事,葉青虹心裡倒有些酸酸的軟,這位任公子現在倒變的懂事多了,不但小性子改了不少,竟會學着體貼人了,雖然至今也未懷上孩子,可同房的時候卻再也沒有對自己癡纏,閒了的時候又幫牡丹照看明月,竟像換了個人似的。
葉青虹輕含了燕飛飛送來的點心,這才輕輕拉過任傾情的手,只見那白嫩嫩的手指上果然有一串水泡。男人見妻主當着衆人這樣親近自己,便不好意思起來,直想撤回手。可不想葉青虹卻一低頭,輕輕吻在了他的手心上。
“呀……”任傾情被那溫熱的氣息弄得心裡一顫,抽了半天手沒抽動,可見葉青虹溫柔地吻着自己,男人那雙大大的杏眼裡便浮出一層淚霧來,只哽咽着道:“葉主兒,傾情愚笨,不知道怎麼做您才能高興起來,看着您難過,我們兄弟都傷心的要死了,只要您像以前高興起來,讓傾情做什麼都可以,只要您高興……”說着,那顧不得在衆人面前,大滴的眼淚便順着柔媚的小臉滑了下來。
葉青虹輕吻着男人細嫩的小手,聽了這話,心裡不由一酸,眼眶也有些溫潤。
原來自己的情緒竟然如此地左右着他們,童青的離開固然讓人傷心,可是看着自己心愛的人難過卻無能爲力,只怕是更讓人難過的事。
心裡這麼想着,葉青虹不由嘲笑起自己來,別人都說葉家大小姐是人之中鳳,經商奇才,做事手段高明老練,可卻不知她竟然是個失去愛人就一蹶不振的傻瓜。因爲自己的心情不好,讓身邊的男人替自己傷心,還要讓他們想辦法哄自己,自己真是愧爲棲鳳國的女人。
想到這兒,葉青虹輕輕放下任傾情的小手,擡頭環視幾個男人,見他們都或溫柔或擔憂地看着自己,不由黯然笑道:“青虹這一年來讓你們爲我操心,真是愧對各位夫君的關愛,我自認爲做事周全,卻不想忽視了自己也是對親人的傷害。”說着,便端起桌上的酒杯道:“從今往後,青虹定然痛改前非,如若食言,以此杯爲鑑。”說完,一飲而盡,將酒杯往地上一擲,那玉盞轉眼間便碎成了一片片。
男人們見葉青虹發此重誓,一個個又驚訝又感動,都暗自垂淚。
燕飛飛忙一把拉住妻主道:“大過年的,何必說這樣的話,你的心我們都明白……”
葉青虹將男人豐潤又嬌柔的身子摟到懷裡笑道:“放心,我既然說了,自然會言出必行,這除夕講的就是‘歲歲平安’,不必擔心。”
燕飛飛聽妻主這樣說,心纔算放下。
正在這時,突然只聽一聲巨響,緊接着便見窗外一片亮光,照得夜晚尤如白晝。
原來現在竟是子時了,葉府里正在放煙花。
見此情形,葉青虹便忙帶了幾個男人來到院子裡觀看,只見深藍的夜空下,五彩的煙火隨着一聲聲巨響升到天空上,漫天的散開,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飛落,美的絢爛之極。
牡丹見了煙火便高興起來,可每到煙花爆開時的巨響時,便會躲到憐月身後。任傾情素來聽不得聲音,此時早已鑽到了初雪的懷裡。
葉青虹一手摟着燕飛飛,一手拉着扶桑看那煙火升空,當那五彩的火光將幾個人圍繞在一起時,她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終於找到了歸宿,在這樣的煙花下,所有的一切都說不出的美妙,宛若人間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