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這樣,紀十不快一掃而光,呿了聲,笑嘻嘻地道:“我哪隻眼睛都覺得你不像男人。”就這樣一個傢伙,子萬竟然會上當,真是活回去了。她頗有些自得地想,而後像是反應過來什麼,臉瞬間又‘陰’沉下去。栽在這麼笨的人手中,是不是意味着是因爲太喜歡而沒有防備……
“你……”奚言少華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又因爲是走在後面,因此並沒注意到前面少‘女’的臉‘色’變化,只是狠狠踹了一腳旁邊的樹幹,不再接話。
紀十也不再挑起話頭,於是一時間只聽見行走的腳步聲,以及人在枝葉草藤間穿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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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聽見屋外傳來人說話的聲音,梅六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態裡清醒過來,心裡莫名慌了起來。直到拉開‘門’,看到坐在外面的十一郎,那股突如其來的慌‘亂’才消失。
‘門’外除了十一郎,還有客棧的掌櫃。顯然十一郎在外面坐了一夜的事已經驚動了掌櫃,進進出出的顧客越來越多,他已經無法假着不知道,因此只能硬着頭皮上來探聽情況。然而無論他如何詢問和勸說,對方都冷着一張臉隻字不發,那雙空‘洞’‘洞’的眼睛看得他心裡直髮‘毛’。直到前面的‘門’打開,他才舒口氣,但等他看到‘門’裡的‘女’人紅腫的眼睛,憔悴的樣子,以及微顯凌‘亂’的衣發時,心又提了起來。
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事吧?正當他目光驚疑不定地在站起的男人以及‘門’裡的‘女’人間徘徊不定時,‘女’人說話了。
“給你添麻煩了。”梅六的聲音喑啞,大約是注意到這一點,她不再多言,只是衝掌櫃微微點了下頭,伸手一把將十一郎拉了進去,然後呯地一聲關緊‘門’,隔斷了外面人的窺視。
掌櫃‘摸’‘摸’鼻子,秉着閒事莫管的想法,對着好奇往這邊探看的客人笑容可掬地招呼着,不動聲‘色’地迅速撤走了。
而房間裡,梅六看着木楞楞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想到自己之前的心慌,不由無力地耷拉下肩膀,果然無論他變成怎麼樣,都放不開嗎?
意識到這點,她陷入了一種難言的奇怪情緒當中,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不好,因此並沒注意到十一郎擡起了手,像是在回憶,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落在她頭上,像她以前安撫他時那樣拍了拍。
感覺到頭上的觸‘摸’,梅六疑‘惑’地擡頭,等看清是怎麼回事時,美眸驀然睜大,張了張嘴,卻因爲過於驚愕忐忑而沒能發出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震驚中微微回過神,試探地喊了聲十一郎。
似乎是要證明不是她的錯覺,十一郎竟真的應聲看向了她,雖然反應遲緩了一些,而若再仔細些,甚至能發現那雙空‘洞’了幾個月的眼裡隱隱約約似乎多了點什麼。
確認之後,梅六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興奮,反而是意外的平靜,心裡有一種就這樣了吧的安定感。她不再去想他以後是否會變成惡魔還是厲鬼,又或者一直這樣呆傻下去,也不再想自己有一天是否會忍受不了而抱怨放棄。擡手握住仍在輕輕拍着她頭頂的手,她告訴自己,就這樣吧。
十一郎的手很暖,寒夜中在外面坐了一夜,對他似乎沒有太大的影響。窗外,雪仍在下着,大片大片的,連最近的屋頂都看不清。風呼嘯着吹過,不時聽到樹枝被雪壓斷的聲音。在這樣的天氣趕路,尤其是翻越北塞險峰,對於普通人來說無異於自尋死路,就算有武功在身,也是要冒極大風險的,若是遇上暴風雪,就更糟糕了。之前執意趕路,並不是不知道這其中兇險,只是因爲急於想讓十一郎恢復正常,歸根結底不過是她自己心不穩罷了。如今她心已明徹,怎肯再枉顧兩人‘性’命安全去行那無萬全把握之事,尤其是在十一郎情況眼見着逐漸好轉的情況下。因此梅六決定‘性’在謅縣停下,等風雪收後再視情況決定什麼時候起行。
“你得給我時間。”輕輕撫過十一郎沉睡的臉,梅六一手撐頭側躺在他身邊,喃喃低語。她的月事纔過去十幾天,在這並非不方便的日子喂他吃下昏睡的‘藥’,只因爲她還不能完全做到若無其事。她不怪他,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他的手穿破‘女’人凸起的肚子抓出胎兒的畫面,即便對方並不無辜。也許,但凡是‘女’人都會受不了那一幕吧。
連着幾天的正午,梅六都會讓十一郎睡過去,餘下的時間,便帶着他到街上走走,又或者下到客棧大堂裡坐於一角聽來往行商客旅海闊天地。她會順勢教他一些平常的東西,但並不強求。
不知是不是因爲天氣太壞,還是傷亡太大,自到了謅縣之後那些角人就再沒出現過。梅六感受到了許久未有過的寧靜和放鬆,要不是還要去罪惡之城,心裡又掛念着不知所蹤的紀十,她真想就在這裡買個院子住下算了。
十一郎的情況很好,他沒有再無故失蹤過,那日所表現出的情緒也不是如以往那般曇‘花’一現,似有若無,而是切切實實地存在。他會動作笨拙地自己吃東西,會在她假意惱怒時‘露’出焦急的神‘色’,也會在獲得她誇讚時,眼神變得柔軟而愉悅。雖然他還是沒開口說過話,看上去也不像恢復了過往的記憶,梅六已然覺得滿足,如果不提他偶爾看向她的目光會突然灼熱得讓人不安的話。
梅六以爲,只要那些角人不再來找麻煩,他們平靜住到來年開‘春’也不是問題。但是那天早上,十一郎又失蹤了,在他們住到謅縣客棧的第七天。
他從窗口跳出去,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等梅六追出去的時候,大雪已將他的身影以及輕淺的足跡遮掩。站在積着厚厚一層雪墊的街道上,任雪片‘迷’‘蒙’住自己的眼,染白黛青的發,梅六突然莞爾苦笑。原來她莫名想起了當初自己在桑晴苑裡時的旖旎風流,揮灑不羈,何嘗有什麼人進過她的眼。前塵若夢,如今卻是……報應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