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

上龍天山時,只有十一郎和明昭,因爲月‘色’峰兇險的環境,沒有深厚的內力與卓絕的輕功,上去無異於與虎投食,因此連嚮導都只能老老實實等在山下。

月‘色’峰如聖潔的神‘女’一樣矗立在龍天山脈西行五十里處,山腰以下是莽莽叢林,醉紅金黃濃綠的樹木有層次地生長着,如同一條迤邐的錦繡翠裙,華美而絢麗。山腰之上,白雪皚皚,峭壁突巖,恰似聖‘女’玲瓏的身姿,雪骨冰肌。可以想見,當皓月當空的時候,霧攏幽林,雪映寒光,會是怎麼樣一種美麗而神秘的景緻。

“數百年前,我族先祖被仇人追殺,逃至此地時已身受重傷,無意闖入山心,見月‘色’蘭‘花’開如火,先祖餓極而食,不想竟憑之傷愈得脫‘性’命。出來後,糾集殘部,以月‘色’‘花’之形‘色’爲喻,建立了我焰族。”站在山腳,明昭看着斜暉映照下散發出瑰麗‘色’彩的峰頂,銀‘色’的眸子流‘露’出追憶的神‘色’。

十一郎本來在想如何上山的問題,聽到這一番話,注意力不由被吸引過去。他本是聰穎絕倫之人,立即反應過來:“先生是指,還有另外一條比較安全的路直通山頂火口?”連一個身受重傷的人都能輕易抵達,自不會太過危險。

見他一下子抓住自己話中的重點,明昭眼中讚賞之‘色’一閃而逝,道:“只是相較而言不那麼危險。原本我族之人還能輕易進入火口採取月‘色’蘭,然在數代之前,那火口內卻來了一對兇獸,輪流看守着月‘色’蘭,自那以後,便再無人能夠靠近此‘花’。”

十一郎終於明白對方爲什麼要藉助自己的力量了,但仍有些不解:“爲何不聚衆人之力將兇獸除去?”

“你道我們沒做過嗎?”明昭苦笑,“以前每代族長繼位時,最先做的就是挑選族中能力最強的勇士入山剿獸,最多的一次有百人。但那異獸兇悍異常,且身帶火焰,使得每一次派出的人都全軍覆沒,對族裡造成不小的打擊。”

“你已說過這是你族之秘,爲何要告訴我?”十一郎驀然反應過來,警覺地問。

明昭注意到自見面起,除了在看見紫瑟的剎那,其餘時間這人都像是戴着張面具似的始終頂着同一個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但現在並不是探問的好時機,因此面對他以淡漠表現出的戒備只是笑笑,道:“既要合作,自不打算相瞞。”

十一郎不再說話,顯然是接受了這個解釋,目光再次落向月‘色’峰。發現隨着暮‘色’降臨,峰上漸漸現出‘蒙’‘蒙’的白霧來,時濃時薄,卻嫋嫋不散。

有明昭的帶路,兩人無驚無險地順着一條錯綜複雜的山腹通道來到距火坑兩個岔路口的地方,停了下來。越往裡溫度越高,就算以兩人深厚的內力,到了此地也已頭面冒汗。

明昭從懷裡掏出一個如同白‘玉’卻隱隱泛着藍光的盒子,遞給十一郎,“這是寒炎‘玉’盒,可保月‘色’蘭久藏不敗。待會兒我將異獸引開,你抓緊時間採了月‘色’蘭放入其中,便立即離開。切記,不可久留,不可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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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郎沒有接盒子,只是問:“先生曾與那異獸戰過?”

“未曾。”明昭搖頭。他十七歲離開部族出外尋找小五,直到年前纔回。且不說五家不肯再爲月‘色’蘭做無謂的犧牲,聯合拒絕了族長的要求,已有二十餘年不曾再派人進入此地,便是以他特殊的身份,族人也不會肯讓他進來冒險。此次實在是情況特殊,雖說是他自己執意要來,但若真有個好歹,紫瑟的地位只怕會保不住。當然,這些都是族內之事,他自不會跟十一郎說。

“我引獸,你採‘藥’。”十一郎淡淡道,是告知,而非商量。他武功比明昭強,採‘藥’卻不如,何必以短代長。

明昭微怔,他的提議本是照顧着對方來的,畢竟合作是他提議,總不能自己先撿了便宜安全的事去做。再則他看不透對方的深淺,擔心一照面便給異獸吞了,到時他也撈不到好處。沒想到十一郎竟會拒絕,究竟是藝高還是人蠢?

明昭素來善於‘洞’察人心,因此面對任何人都能做到從從容容,不急不躁,但是這一回卻有些看不透眼前之人,總覺得此人身上隱隱有股違和感。

十一郎哪裡管他在想些什麼,先一步往前走去。

當再度轉過一個拐角時,熱‘浪’迎面撲來。不知是否錯覺,十一郎隱約覺得自己聞到了‘毛’發燃燒的味道,下意識地‘摸’了下頭髮和眉‘毛’。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漏斗型山坑,上寬下窄,在腳下十餘丈的地方,可以看到紅‘色’的岩漿在滾動,而頭頂百丈處卻是閃爍着瑩藍光澤的巨大冰墜以及白‘色’的積雪。一道兩尺左右寬的石坎從所站處往左右兩旁平平延伸出去,一頭沒進黑暗中,另一頭卻被一片詭異的紅‘色’截斷。此時已是深夜,月光從‘洞’頂斜斜打下來,恰恰將那片紅‘色’籠罩於中。十一郎分辨半晌,纔看出那是一頭紅鱗長角的獸,團縮在那裡,有草原馬那麼大。而在它的背後,是一片‘花’海,瑩白的葉片,焰紅的‘花’朵,收納了月光,將周遭一切都覆上了層薄薄的銀芒。

大約是感受到了外來者的注視或氣息,那沉睡的獸擡起頭來,迅速而準確地捕捉到入侵者的位置,雙眼‘射’出冰冷無情的光芒。

皮膚感覺到高溫所致的疼痛,十一郎運轉內力,知道不能再耽擱,驀然擡手一掌挑釁地向那異獸擊去。他掌力雄渾,哪怕是隔着一段距離,仍然讓那異獸吃痛暴跳而起,如一道火光般飆‘射’而來。

十一郎沒想到那獸速度這樣快,只覺一股滾燙的氣流如火般捲上身,哪怕他有內力護體,身上的衣服以及內力無法抵達的頭髮眉‘毛’卻抵抗不了這陣熱‘潮’,迅速燃燒起來。自帝皇蠱入體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吃這種虧,心裡微驚的同時,亦被‘激’起壓抑多時的狂‘性’,手掌翻似飛‘花’,一掌緊接一掌,眨眼間拍出十餘掌,同時身形一晃,往石坎另一頭疾退。

那異獸原本只是想將人驅逐出去,不想離開月‘色’蘭太遠,這時卻被十一郎毫不留情的數掌打得兇‘性’大發,怒嗥一聲,閃電般追了上去。同一時間,一人一獸之前‘交’戰的地方白影一閃,直奔開得正‘豔’的月‘色’蘭。

異獸渾身是火,所過之處,山石焦枯。十一郎每每出手,自己也會被灼傷,然若離得稍遠,卻又對披着堅硬鱗甲身形靈活的獸無法造成傷害。同時異獸也被眼前這個打一掌就逃,讓它逮不着影子,想要放棄回頭卻又會被堵住的狡猾無比的生物折騰得暴跳如雷,一聲聲咆哮如雷鳴般在空闊的地下‘洞’‘穴’****回‘蕩’,震得山石簌簌而下,坑底烈炎沸騰。

十一郎嘗試過數次,在身體多處灼傷之後,已知無法徹底除去此獸,因此只能盡力拖住它,爲明昭爭取足夠的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終於傳來明昭喊走的聲音,他尚未鬆口氣,突然發現一直狂躁不已的異獸突然安靜了來,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裡竟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同時身體下伏,做出攻擊的姿勢。

十一郎心知不妙,正要做出反應,卻爲時已晚,就感覺到一股熱‘浪’由背後襲來,將他整個人團團包圍住。同一時間,前面的異獸挾帶着炙人的火焰也撲了過來。原來那獸之前暴躁發狂不過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最主要的目的其實是在召喚同伴。

十一郎被烈焰包裹,整個人似乎都燃燒起來,劇烈的灼痛從皮膚蔓延至四肢,而後焦焚內腑,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疼痛再次被喚醒,彷彿再一次經歷麪皮被一寸寸剝離,燒紅的鐵面覆上臉,又被取下的過程……

“啊——”只是呼吸的剎那間,背心被一個鋒利的爪子拍上,十一郎感覺到體內似乎有什麼爆裂開,一道龐大而強橫的力量從心口直衝而出,在全身經脈中橫衝直撞,似要將整個身體都撕裂,他控制不住大叫出聲,原本一直像是‘蒙’着層紗的腦子突然清明一片,但同時身體所感受到的疼痛也加倍清晰起來。

身體仿似陷入烈焰碎骨地獄當中,偏偏腦海中的記憶以及因之而產生的感受卻比任何時候都鮮明起來:月‘色’下獨自一人站在只剩下一抔焦土無數殘屍的問劍齋前的悲恨蒼涼,遭受周巽背叛時的痛苦絕望,失去神智如同癡人卻被梅六不離不棄珍重愛惜的歡喜惆悵,以及後來屢次讓她傷心的悔恨‘迷’茫……

過往歷歷在目,如同焚燒身體的烈火一般煎熬炙烤着十一郎的心,讓他神智漸漸模糊,以至於沒有看到兩獸被他體內所爆發的強大力量震懾住,悄然退離,以及從遠處急奔而來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