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徹山莊(4)

女兒樓之石榴紅

紀十沒出去多會兒,便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和兩碟小菜。

“小十,你救我,天徹莊那邊要怎麼交待?”被扶着靠坐在牀頭,梅六看着回身去端粥的紀十,柔聲問。怎麼說天徹莊都是紀十的師門,梅六並不願意看到她爲了自己跟師門反目。

紀十正在將醬瓜塊和涼拌酸筍夾在粥面上,聞言渾不在意地答:“交待什麼啊,跟他們有什麼好交待的……”話出口她赫然覺得不妥,忙嘿嘿笑道:“別擔心,有柯七七的迷藥,他們連我的影子都沒抓到。”一邊說,她一邊不着痕跡地回頭打量梅六的反應。

聽到她前面的語氣有些不馴,梅六倒沒多想,只以爲她與天徹莊的關係不大好,就如大姐和劍嘯山莊,小九與燕子寨那樣。

見梅六沒異樣,紀十暗自鬆口氣,端着碗回身走到牀邊坐下,一口粥一口菜地喂她。

“這裡已經不是葉郡,我帶着你趕了兩天兩夜的路才停下,別怕他們會追來。”顯然是想要彌補什麼,紀十有意無意地解釋,“我剛已將找人的事託付出去了,你安心養傷就是。等你傷好後,要那邊沒消息傳來,咱們便再去一次天徹莊,我就不信一個大活人會平白無故地消失無影。”

梅六嗯了聲,嗯下嘴裡的粥,隨口問:“你什麼時候進的天徹莊?”

大約是從來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紀十月兒般彎彎的眉皺了起來,想了想才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自有記憶起便一直在那裡。他們說我家住的村子遭了瘟疫,大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是莊主收留了村子裡的孤兒,不僅讓讀書,還教武功。”說到這她嘻嘻一笑,“這裡面當然還有我了。”她神色間絲毫不見悲傷難過,大約是從來不曾感受過親情,因此提到時也不會有特別強烈的感受。

梅六靜靜地看她一眼,喝了兩口粥,轉開話題。

“大姐他們跟着主子去了暝玄主的罪惡之城,你可知道?”

“當然知道啊,不過我是不會去的。”紀十嘟着嘴道,表情顯得有些鬱悶,頓了一下才自言自語地嘀咕了句,“太饞人了!”

梅六先是一愣,而後驀然反應過來,不由莞爾。據言四傳過來的消息,臥雲御的暝玄主,點青舍的圖雲雁都是世所罕見的美男子,但這兩個又是招惹不得的麻煩人物,偏偏那讓人一聽到名字便想要繞道走的刑堂頭頭白文生也在,所以她完全能夠理解以見遍天下美男爲心願的紀十的內心糾結。

“聽說你喜歡子萬?”她輕笑一聲,突兀地問。若是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眼裡怎麼可能還容得下其他人?

“子、子萬?”紀十結巴了一下,小臉突然脹得通紅,等聽到她接下來說出的話,梅六才知道那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那個死斷袖,臭狐狸,誰喜歡他啊!”紀十忿忿地抱怨,“要不是,哼……要不是跟着他有美少年看,本姑娘才懶得睬他。”她猶豫了下,終究還是將真正的原因隱瞞了下來。

梅六一笑,只當她跟子萬鬧彆扭了,這種小兒女之事,旁人cha不了手,因此她只是狀似隨口地說了句珍重珍惜,便帶開了話題。

戌時初,天邊還掛着一抹薄紅的晚霞,暮色漸漸開始籠罩小小的白水鎮。一個戴着竹笠腰掛魚簍的男人走進小鎮,往鎮上唯一的酒壚走去。男人個高而身形偏瘦,顯得人清逸修長,雖然粗衣布服,袖子挽到肘部露出小麥色的肌膚,但仍能一眼看出他與普通的漁家不同。

在快要到酒壚的時候,他刻意將斗笠往下壓了壓,將臉隱在陰影中。

“十一郎,今兒有什麼收穫?”顯然已是熟客,正在吃晚飯的酒壚老闆放下碗迎了上來。

“兩條鯽柺子,五隻秋螃蟹。”清越的聲音不急不徐地從斗笠下飄出來,帶着本地人特有的悠然。

老闆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漁簍,往裡隨意瞟了一眼,兩條鯽柺子都有尺許長,螃蟹也是巴掌那麼大,換一壺酒綽綽有餘。也是,十一郎拿來的東西向來只有多的,沒有少的。

“這蟹不好隔夜,我這就讓屋裡的蒸上,咱哥倆喝一盅?”老闆將漁簍遞給自家婆娘,一邊給十一郎帶來的酒葫蘆裝上酒,一邊邀請。

“不了。”十一郎輕笑,“得趁天沒黑趕回去,要不路不好走。”

他只是隨意找的藉口,真正的原因兩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戳穿而已。

老闆嘆口氣,看了眼自己那畏畏縮縮躲在一邊的婆娘和孩子,除了暗怪他們不爭氣外,還能怎麼辦?事實上,十一郎那張臉,別說婦人孩子,便是他第一次見時也發了好一場惡夢。然而,多接觸幾次後,就會發現想要不喜歡這個男人實在很難。

接過裝滿的酒壺,十一郎道了謝後便要離開,那老闆的婆娘突然轉身進屋,用蔭乾的荷葉包了幾塊烙餅和一些滷豬頭肉塞到老闆手中。老闆會意,讚賞地看了眼自己難得聰明的妻子,叫住十一郎。

“拿着,這是你嫂子給你的。”他走出酒壚,將東西塞到十一郎手中。

十一郎怔了一下,沒有推辭,只是道了聲多謝,又隔遠衝着酒壚內偷偷往外看的婦人和孩子彎腰行了一禮。老闆樂呵呵地看着,顯得很高興,直到十一郎的背影消失在越來越沉的暮色中,才揹着手慢慢轉身回壚。

十一郎出了鎮,並沒如他所言的那樣趕回家,而是熟門熟路地走到河邊,靠着塊大石坐下。這個時節蚊蟲早沒了影子,河邊蘆葦叢生,在這秋夜中輕輕擺動着柔韌的腰,葦絮被風吹得飄向河面,似滿天飛雪。

將戴了幾乎一整天的斗笠放在大石上,十一郎拔開葫蘆的塞子仰頭喝了兩口酒,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滑下,肚腹立時一團火熱,讓他精神一振。也只有這鄉下小鎮賣的粗糧酒纔有這樣的勁道,讓人一嘗之後便再難將那些溫甜綿軟的上等酒釀看進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