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十最終還是勻了點水漱口。沒有鹽,但那個侑人阿冬在屋旁摘了幾片草葉給她嚼。光線不明,辨不出是什麼植物,橢圓形‘毛’茸茸的葉片,嚼起來卻有股奇異的香味。
“不給水了。”離走前,阿冬指着桌子上的水罐,看着子萬再一次重申。
子萬哭笑不得,覺得這些侑人真是耿直得可愛,也不怕得罪他拍拍屁股走了,不再當他們那勞什子的怒克圖大人。屁的大人,連用點水都捨不得。
紀十聽不懂話,但經過一翻折騰大約也有些明白這裡水金貴得很,自己原本想洗個澡的計劃今晚肯定實施不成。體認到這個事實,她便不再糾結,而是老老實實坐在桌前開始吃東西。她不知道這兩個多月子萬是怎麼讓她吃東西的,但現在腹中確實很空,急需填進些東西。
面前兩樣食物,對於一個喜歡‘肉’食且很餓的人來說,明顯比較有‘誘’‘惑’力的是那碗山菜燉‘肉’。紀十毫不猶豫地端起喝了口湯,頓住,慢吞吞地嚥下,將燉‘肉’推到桌子中央,然後神‘色’自若地捧起將紅苕稀飯的碗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子萬正好被粉粉的紅苕哽住,也不嫌她吃過,端起燉‘肉’碗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湯,直到喉嚨舒服了舌頭的味覺才甦醒過來,一股臭‘肉’的味道在口腔裡瀰漫,讓他險些沒吐出來。好容易忍下胃裡的翻騰感,咬了口紅苕,用那甘甜味壓住‘肉’的異味,擡起眼正看到紀十笑嘻嘻看着他,哪還不明白她那促狹的心思。
豬‘肉’顯然是壞了,而且味淡,似乎沒放鹽,只是湯入口便讓人‘欲’嘔,更別說是吃‘肉’。於是那碗爲了待貴客而特意做的燉‘肉’便被冷落在了桌中央,連開始一臉垂涎的奚言少華都不再看一眼,畢竟子萬喝過‘肉’湯後臉‘色’的變化他是全部收入眼底的。
阿冬來收時看到幾乎未動的燉‘肉’,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但也沒說什麼,只是把碗摞了摞,空的放在下面,‘肉’碗放在最上面,就抱着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了句早點熄燈。以子萬跟他短暫卻深刻的相處經驗,他說這句話肯定不是擔心他們旅途疲累,而是心疼燈油。
子萬很懂得入鄉隨俗,因此不顧早已睡夠的紀十抗議,拿了之前阿冬找的她用剩下的草葉嚼了嚼,又含水漱過口,便果斷地吹滅了燈,毫不謙讓地躺上了屋中唯一的一張鋪。對於另外兩人會否重新點亮油燈,這一點他完全用不着分絲毫心神在上面,因爲屋裡根本沒有火具。在這個侑人的地方似乎什麼都是金貴的,除了野草……還有臭蟲!
第二日天剛破曉,被臭蟲‘騷’擾了大半宿的子萬臉‘色’黑沉地鑽出草屋,一整晚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的紀十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笑嘻嘻的,容光煥發。
“子萬哥哥,睡得好嗎?”她心情很好地打招呼。因爲身體已經完全恢復,而且還確定了自己的容貌並沒有變得像想像中那麼可怕,只是瘦得厲害而已,養養就好了。
子萬一聽她的話就氣不打一處來,但卻臉‘色’不變,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問:“你還沒走?”
紀十微愣,就在子萬以爲她是因爲自己的話而不痛快,並因此而感到心情稍好的時候,她突然伸出手‘摸’了他頸子一下,驚訝地道:“你這裡有個紅包,這裡也是……還有這裡……”她又指了指另外兩處。“這會兒已沒蚊子了啊,子萬哥哥你水土不服嗎?”也不知她是刻意忽略,還是真沒注意到,被指指點點的男人額角已有青筋在隱隱跳動。
子萬揮開她的手,呲牙威脅:“那是臭蟲咬的,小心跳你身上!”見她果真嗖地一下縮回手往後連退兩步,他總算覺得出了口氣,繞開她準備去附近尋找水源好好清洗一下自己。
紀十卻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好心地提醒:“子萬哥哥,這附近沒水,最近的水源離這有四十來裡呢。”這是她昨晚找了一夜的成果。
在確定她沒說謊之後,子萬終於明白爲什麼這個村落會這樣缺水了,但緊接而來的卻是更大的疑‘惑’,侑人爲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塊貧瘠而又無水的地方建立聚居地?當然,目前他最關心的並不是這個問題。
“我帶你去吧。”在他沉默的當兒,紀十主動而有熱情地道。
子萬仔細打量了她一眼,發現她頭髮溼潤,身上也隱隱帶着水氣,顯然是剛洗浴過,證明她所說的那個水源洗澡應該沒問題,正要答應,神出鬼沒的烏海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大聲叫住他。
“大人,瑪母請您起‘牀’後便去找她。”
“我需要洗漱!”子萬一見烏海就來氣,又或者說他現在看到任何一個侑人都可能會脾氣失控。居處他忍了,吃食忍了,沒水也忍了,但現在這渾身的搔癢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
烏海似乎這時才注意到他臉‘色’不好,大約是對昨晚阿冬擅自決定收回熱水並教訓了一頓子萬的事是知道的,因此這時他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愧‘色’,立即轉身招了在不遠處一戶人家‘門’口探頭隨時注意着他們這邊的男人,讓他打水過來。
等那人一手挾着木盆一手抱着個水罐滿臉不情願地走過來時,子萬發現竟然又是阿冬,一夜沒有休息好的頭不由隱隱‘抽’痛起來。
在阿冬目光灼灼的盯視下,子萬以平生最快最節省水的速度漱了口淨了面,忍着一身搔癢往哈依呶的房子走去,只希望早點解決完事情早點離開這鬼地方。
紀十本想跟着,卻被烏海攔住了。想到自己到底欠了這些人的情,她忍下心中的不耐,跟子萬打了個招呼便往谷外走去,準備自己親自動手‘弄’點吃的。她連着兩月都只能進些湯湯水水,肚腸寡得不行,侑人的食物完全滿足不了她,如今除了自力更生外別無它法。
靠山吃山,跟子萬一樣,她完全不明白周圍有這麼一片大好山林,侑人怎麼會生活得如此貧困。樹挪死,人挪活,這個地方人煙稀少,他們就不知道住到水源附近去?不過不解歸不解,但終究與己無關,她想過也就罷了,並沒有打算做什麼。那些人瞧她不起,她也懶得熱臉去貼上冷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