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蠢也不知是在罵紀十,還是在說他自己,又或者純粹是一句順口話。紀十權當沒聽見,只是問:“後來呢?”趁他現在願意說,正好多挖點東西,說不定以後會有用。她在心裡暗暗盤算。
“在大晉開過眼界,再回到奢香,稍一留心,就發現在周圍的人也不是沒有喜歡男人的,只是都遮遮掩掩,沒有像大晉那樣放到明面上來罷了。”子萬懶洋洋地道,頗有些爲自己當初的驚嚇惶恐不值。
“但是在大晉,那些人只是玩男人,最後還是要娶妻生子的。”紀十說。
對此,子萬嗤之以鼻,“我是奢香家的男人,一舉一動皆爲城民之表率,喜歡什麼怎麼能偷偷‘摸’‘摸’,更遑論勉強自己接受‘女’人?”
“所以你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喜歡男人的。”紀十接道,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因爲奢香城城主之弟喜歡男人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而且在她纏着他的時候,他也不止一次對她說過這話。
“是啊。”子萬狀似得意地哼哼了兩聲,然後安靜下來。
最先知道他喜歡男人的自然是他的家人,那一年他十八歲,被父親叔伯視爲受惡魔引‘誘’踏入歧途的人,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扔在黑暗之獄裡面。奢香的黑暗之獄裡面關押的都是些窮兇極惡至一刀殺了都會讓人覺得便宜他們的人,他在裡面的日子可想而知。
如果說幼時獨身入幽或之林是對控蠱術的修習的話,那麼在黑暗之獄中,就是對人‘性’和意志最根本的錘鍊。三年後,當他站着從那裡走出來,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了黑暗之獄,而整個奢香也再無人能壓制他。於是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似乎便不是那麼重要的問題了。
發現他似乎不想再說了,紀十沉默片刻,問:“你真對‘女’人一定感覺也沒有?”
“嗯。”子萬應,然後有些不耐煩,“廢話!囉裡囉嗦問什麼,睡覺。”敢情前面的話都白說了。
‘女’人就是愛追根究底,話都說得這樣白了,還問,真招人煩。就在他腹誹的時候,紀十那邊突然傳來悉悉嗦嗦的聲響,他以爲她是在調整姿勢準備睡覺,不料手臂驀然一緊,被一隻柔軟的小手抓住,而後胳肢窩一陣酥癢,一個小腦袋從那裡鑽了進來,埋進他懷裡。
“臭丫頭,你做什麼?”他驚喝,陡然坐直的身體有些僵硬,以至於沒有在第一時間將人丟出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團漆黑,差點想伸手把火把點燃。
“你又不喜歡‘女’人,擠擠有什麼關係,這裡又黑又冷,我可不想醒來時全身發硬。”紀十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臉蛋正一陣一陣的發燙,心跳快得讓她害怕。很久以前她已不懂得真正的羞澀,就算偶爾的臉紅也是因爲需要而有意爲之,如今竟然會在他面前感覺到那種微妙的情緒,這讓她隱隱有些不安。
她喜歡看美男,但是從來沒打算過喜歡什麼人,更何況是一個癖好與她相同的男人。可是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開始變了,從她昏‘迷’不醒,他卻沒丟下她開始;從發現他親歷親爲照顧了她整整兩個多月,除了瘦一些外,她身上不僅仍保持着應有的整潔,沒有變臭發爛,更沒長出任何瘡癰開始。
當她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去想他照顧自己的情景,想他不嫌髒地爲自己把屎把‘尿’,想他喂自己吃飯給自己按摩無法活動的身體時的專注表情,甚至想他在給自己洗澡擦身體時手掌所撫‘摸’過的地方……
明知很可笑,但是她卻無法控制,只能一遍遍地想,直到自己面紅耳赤。如今已完全確定他不可能喜歡‘女’人,可是她還是想靠他近一點,至少這個人不會在後面突然給她一掌。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她已經開始對另一個人開始產生信任。
子萬在過去的兩個月已經習慣了有事沒事都抱着個瘦小的身體,這兩日總覺得懷裡空‘蕩’‘蕩’的,因此在紀十鑽過來的時候,開始雖然覺得有些突兀,但在最初的彆扭之後,很快就適應了,甚至覺得應當如此纔對。於是也就不再執意要推開她,甚至還順手爲她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使得她能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後才全身放鬆地靠向山壁。對於其所說的藉口,他反而並不是怎麼在意。
感覺到他爲自己調整姿勢的手法極爲熟練,彷彿練習過成百上千遍一樣,紀十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堵,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對這個男人了。可是要再說有點別的什麼,她很清楚,沒指望。
但,若爭也不爭,終究……不甘心。
******
十一郎的懷抱很安穩,梅六足足睡了一個時辰才醒過來。剛一睜開眼,便聽到公孫歡喜‘激’動的聲音。
“梅子,你終於醒了,快想想辦法,咱們要怎麼出去,總不能一直坐在這裡等吧,可沒人來救我們。”
梅六自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這個男人卻能在第一時間知道她睡醒,只這份敏銳便足以讓人心生忌憚。但他的言語行爲又總是讓人‘迷’‘惑’,頗有鬧不清其真實意圖的感覺。
“你覺得當如何?”她在十一郎‘胸’前蹭了蹭臉,然後才緩緩坐起來,懶洋洋地抻了個腰,問。
“嗐!梅子你就別折騰老哥子我了,你聰慧機靈,大兄弟又武功高強,這裡自然是由你們說了算。”公孫張嘴就是一頓瞎捧,末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拍額頭,問:“看我……還不知道大兄弟怎麼稱呼?”
梅六沉默了下,才輕輕道:“十一郎。”頓了頓,握緊身邊男人的手,又重複了遍,“他叫十一郎。”
公孫咦了聲。這聲咦只起了個頭,然後便嘎然而止,讓人無法確定他是不是真出過聲。如果有光的話,梅六大約能看到他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臉上曾出現片刻的驚異,但是沒有光,所以她也就錯過了這細微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