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帝詔, 天威赫然,盡數討誅三十三重天!
生靈俯首,心中念頭更顯敬畏。
太古、洪荒大皇神臺的崩塌之後, 他們諸天竟然又生出了一尊神臺, 以無情無愛證道稱帝, 統御諸天四荒八極!
方纔帝崩斷衆生紅線的一幕過於悽烈, 令他們心潮起伏, 久久難以釋懷。
那是無情道嗎?
四界蒼生自然也有修習無情道的,但是比起趨之若鶩的多情道,無情道顯然是門可羅雀, 傳人寥寥無幾。
無情道最基礎的法訣是斷情,甚至修到了一定程度, 要斷道、斷塵、斷念、斷一切羈絆, 它會把你所有的、眷戀的、不捨的東西通通奪走, 最後只給你留下一片無人可愛、無友可伴、無情可棲的寂寞。
結果可想而知,別說證道了, 大部分人都死在半路上了。
對,就是太寂寞了,把他們給活活憋死的。
還有一部分人,走的路子太偏,殺父殺母殺妻殺子, 幾乎把一切都殺光了, 滿身染血, 一無所有, 最後也把自己給逼瘋了。
他們將無情道歸結爲三大特色——
難修得要死!
寂寞得要死!
可怕得要死!
蓋由於此, 無情道被諸界打入了“旁門左道”的深淵,凡是聽見自己親朋好友中有人修習無情道, 二話不說,立馬斷交,免得禍害到自己。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蒼穹換了新主,她既不修行太上蒼生道,也不修行慈悲大佛道,恰恰修習了他們驅逐、厭惡萬年的無情道。
一不小心就會把他們給祭天的那種!
衆生瑟瑟發抖地想,這,難道就是報應嗎?報應他們拉黑了修習無情道的朋友?
可是他們真的害怕說殺就殺的無情道啊!
“無情道竟能修成帝道!不愧是紅帝陛下!”
有些生靈滿是仰慕,哪怕他們知道紅帝斷了紅線,崩了情絲,依然阻擋不了他們崇拜強者、愛慕強者的衝動。
飛蛾撲火,那是本能。
聽者俱是一愣。
無情道是帝道嗎?他們被威勢所攜,差點以爲那就是天道降臨了。
等等,什麼天道?!
他們悚然一驚。
他們怎麼會這麼想?而且還是理所應當地認爲?
衆人試圖找出自己產生這個荒謬念頭的理由。
對了,第二世帝墮天,曾經說過自己重修的還是天道,當時他們雖然駭然,卻是不怎麼信的,普天之下,哪怕是天生神靈,也不敢有人說自己能與天同壽,修天之道。但是如今帝緋紅歷劫三世歸來,僅是一人,就令三十三重天俯首稱臣,哪怕是他們這些三界生靈,同樣生不出反抗之意!
“晝,你不敢出來嗎?”
帝緋紅落下一道法音。
有些生靈過於弱小,根本受不住帝王威嚴一語,被震暈了過去。
此時天廓被涇渭分明劃成了兩邊,一半是代表蒼生道的無垠青蒼,一半是代表無情道的深紅虛無。
“或許,我是錯的。”
仙帝自瓊樓玉宇中走出,他並沒有更換染血的衣袍,頭一次那麼不潔淨、不莊重地出現在衆生靈的面前,然而無人敢直視他。正是這個男人,煉化了傳說中的吉光片羽,操縱諸界時間,把他們一次又一次帶到過去。
萬古仙帝,並非說他活了萬古,而是他的天資、心性橫絕萬古奇才。
諸天無垠之下,無人能出其右。
緋紅饒有興致地問,“你錯在何處?”
仙帝攜着浩蕩天風,朝她緩步走來。
“我錯在,浪費了三千年的光陰,追逐吉光片羽,只爲換你重生一次!”
更錯在,他執掌蒼生道,本該高坐帝臺,冷眼旁觀衆生的生死,但他卻因爲一己私念,復活帝緋紅,牽扯到了諸天蒼生。
帝晝嗓音清淡,一個“錯”字落下,更改天地秩序。
你是錯的!你不該存在!
無數的念頭如潮水般涌來,入侵緋紅的神識,而這片天地也開始排斥她的存在。緋紅體內的水月觀音凝重道,“仙帝發敕令了!而且還是錯字敕令,他用過去發生的事實抹殺你的未來,剝奪你的氣運!”
詔、制、敕、冊、諭,帝者的五大權柄,一言可定諸天生靈的生死。
青蓮色的天穹陡然化作一柄柄雷霆利劍,朝着緋紅轟殺而來。
而她被錯字敕令定在原地。
衆生便看見紅帝脣角凝着一抹笑意,似譏誚,又似輕蔑。
“嘭!”
不等他們思索出緣故,雷霆頃刻而至,鋒利的光芒流瀉開來,割破了緋紅本就破損的青鶴仙衣
沒了情絲紅線的纏繞,她的肩頸輪廓清晰地展現,胸脯束着一段潔白的春紗,又被鮮血浸紅,泅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色。
下一刻,一雙修長分明的大掌撫上了她的肩頭,隨後便是一件緇衣披掛而下。
金剛不壞身簇擁着女子的纖薄背脊,緋紅可以清楚感知到他胸膛塊壘的弧度、呼吸的起伏、心跳的急促,他的身軀如傾倒的猩紅爐灰,從她的肩胛骨一直燙到了龍尾骨。優曇脫下了自己的緇衣,爲她披上,低聲說,“此僧衣可御雷,四公主穿着罷。”
佛子又轉過身,與她背對着背,迎戰仙帝的雷霆劍罰。
仙帝伸手一招天風,袖袍翩飛間,一頭黑髮凌亂披卷到脖頸,而他的眉眼清疎淡冷。
“我錯在,你第一次墮天之際,憐惜諸天生靈倉惶,又爲他們換一次命!”
天風浩浩,重火煌煌,諸天四界被風火山林籠罩,神色驚惶又絕望。
他們痛苦跪伏在地。
“仙帝陛下!我等錯了!求陛下開恩啊!”
而風火之相在即將燒到緋紅腳邊的時候,又一道身影攔在她面前,小妖皇咬破舌尖,以指沾取,點在自己的硃砂痣上,“婆羅浮屠!衆生如風,如火,如我,如一切妄象,當入浮屠!”
他的面前浮現一座山丘佛塔,光華璀璨,吞噬了仙帝的風火山林。”
仙帝的漆黑眸心洞察秩序,這二人強行抗下他的敕令,俱是強弩之末,護不了帝緋紅了。
他不徐不緩地行走。
每一步,都有星辰隕落,日月悲泣。
“我錯在——”
“第三世,妄圖干涉衆生情愛,來化解你戾氣!”
第三道錯字敕令則是橫做了一條血河,從天穹傾瀉而下,將三十三重天染成一片血污紅塵。
而被血雨淋到的衆生,不僅血肉腐蝕,骨架也不復存在!
一場有史以來的動盪正在席捲諸天。
滴答。
淋漓血雨順着一片雪白的蟬翼滴落下來。
佛子錯愕無比。
“首座……”
緋紅回眸,身後悄無聲息站了一個人,首座容色秀雅,穿着一襲莊嚴的佛青色僧衣,脖頸上層層纏繞着一千八十顆佛珠,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戒律,而他的眼中卻向她下了一場清寒的蟬時雨,斷斷續續的,忽快忽慢的,風月波瀾驚破了心水。
從梵宮趕來的白蟬高大且清峻,他長久地、緘默地注視着她。
第一世他們並無交集。
第二世他被她奪走一吻,初發情芽。
第三世她在青蓮羅漢池還他一吻,了結因果。
他們已經結束了。
但爲什麼,他要在毫無交集的第一世出手呢?他是那麼渴望與她纏繫上那些脆弱的情愛羈絆嗎?
“首座,你來晚了。”緋紅慢條斯理地說,“我斷情了,一絲情根也沒有了。”
白蟬的胸口驀然一痛。
男配[釋蟬月]虐心值67.2%……89.6%!
“什、什麼?”
他竟然有些不敢追問。
“不明白嗎?”女人黑髮婆娑,慈悲清絕的臉龐透出豔烈的風情,她往後一仰,琵琶骨壓着一千八十顆圓潤清冷的佛珠,“如果你在我斷情之前趕來,或許我可以給首座開個葷,教您嘗一嘗這衆生情愛,而現在——”
她背脊倏忽挺直。
這一剎那,如劍出鞘,如月出雲,破開囚籠與束縛。
“我當做諸天唯一!”
在白蟬愕然的目光中,緋紅一步跨出蟬翼,血肉頃刻腐蝕、潰爛。
“回來!你會死——”
釋蟬月聲嘶力竭,伸手卻只碰到了她的一片衣角。
緋紅的白骨再度裸露出來,明明如此駭然可怖的場景,她笑得猖狂瘋癲,“情愛最是無用,無情方爲至尊!我在,天不能遮,地不能沒,秩序亦不能囚!”
那一柄蟬翼扇被那女人用紅脣銜咬,香珠扇墜撞擊着鎖骨。
緋紅單手抱琴,挑動紅色琴絃。
琴律之下,深紅天幕覆蓋萬丈。
“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
佛子等人原先遍體鱗傷,因爲緋紅的一句,那些破損的筋骨正在飛快重生!
——帝緋紅下了罪己詔!
四界生靈都聽見諸天之上那擲地有聲的女聲,“不能庇護衆生……生靈塗炭,日月矇昧……唯我一人之罪!帝緋紅願受天罰!”
他們震驚且困惑。
她要做什麼?強行引得天罰降臨?她就不怕自己被劈得灰飛煙滅嗎?
很快,他們就清楚了什麼纔是真正瘋子。
帝緋紅以自己的身體爲容器,強橫吞噬天罰,脣舌醞釀出一口恐怖至極的力量,又被她盡數渡入琴脣中。
香林八節悶哼一聲,琴身劇烈動盪。
“承受得住嗎?”
“嗯……小節很厲害所以受得住……”
少年纖弱的嗓音陡然變得殺氣沖天。
“主人,就是現在!”
緋紅再度撥弄紅弦,一道天罰琴音撕裂混沌,衝破仙帝的禁域。
殷紅的光影刺透帝晝的瞳孔。
“哈哈給我下去吧!!!”
緋紅自上而下,一腳踹上了仙帝的尊臀,對方猛然回頭。
眼神透着不可置信。
你踹我?
你踹我?!
你還踹我屁股!!!
“嘭!”
仙帝如同一道斷線的紙鳶,狠狠砸在了誅仙台上,鮮血染紅了鎮仙紋。
“嘩啦啦——”
九重鎖立刻纏繞住了仙帝的身軀,拖着他墜落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還沒有。
緋紅低頭看見一隻手掌,手背青筋因爲用力過度而凝成了暗紅色,他緊緊抓着誅仙台的邊緣,試圖翻折回去。
她彎下腰,胸前春紗動盪,隨之折出一段妙曼風光,彷彿多情至極的妖類。
“嘖嘖,看看,好可憐呀你。”
說罷,她蓮足踩上對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地碾碎,直至他再無無力支撐。
墜入誅仙台深處。
被黑暗和痛楚吞沒之前,仙帝看的最後一眼,是那女人恣意囂張的笑。
“預先祝你,十生十世,渡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