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嘰——”
妖蟲晝陰直挺挺倒在緋紅的掌心, 當場挺屍。
它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見。正所謂絲盡蟲亡,蟲爺纔不會幹那種愚蠢的事呢!
緋紅低笑, 指尖揉着它的柔軟蟲腹。
“默認了?那就當你同意了。”
裝死的蟲:“???”
你這也太欺負蟲了!欺負蟲不會說話!
它憤怒睜眼, 落入一雙鮮紅的眼眸中, 婆娑妖族繼承了婆娑妖血脈, 族人俱是白髮紅瞳, 聖女的紅瞳更爲純粹明媚,像是一筆化開的硃砂。
妖蟲晝陰雖然還沒化靈,但它也知道自己主人長得好看, 是婆娑妖族最受歡迎的美人。
美人當配帝王蝶!
妖蟲晝陰這樣一想,氣又消了。
算了算了,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求了, 蟲爺就勉爲其難答應做你的蟲夫君了!
自從妖蟲晝陰進入了蟲夫君的角色, 它發現,討厭的傢伙怎麼這麼多!
——你幹什麼?你爲什麼要看蟲爺的女人!你還看!
——你討教就討教, 你湊過來挨我聖女幹什麼!小心蟲爺吐絲勒死你!
——放下你搭在聖女肩上的爪子!立刻!馬上!
這一天下來,妖蟲晝陰累得虛脫了,軟趴趴倒在聖女的手心裡。它心有慼慼然,做蟲好難,做人夫君更是難上加難!
“你白天都幹什麼去了?”
聖女還逗弄它, “是不是找你的小母蟲玩去了?可以啊你, 還沒化靈就敢勾搭人家了。”
蟲爺很是生氣, 一口咬住她的指頭, 吮吸血液。
什麼勾搭小母蟲, 蟲爺還不是爲了你!它惱怒又委屈,這女人怎麼這樣, 昨個兒還說要它當夫君,轉頭就不認蟲了,等它化靈成功,一定要好好教訓她,做人怎麼能三心二意呢!說好是它,那就是它了!
像它們蟲,就從不二心!
轉眼又一年過去,蟲爺還是還沒能化靈,緋紅的聖女地位則是一落千丈,被婆娑妖族推去聯姻。
對方來自八方魔壇,是一位面容蒼白、身形消瘦的青年。
據說還是什麼魔帝!
妖蟲晝陰伸出小腦袋,盤在妖蠱邊緣,飛快看了一眼,它酸溜溜地想,魔帝又怎麼樣,還不是兩隻眼睛一個嘴巴,而且還是個二婚!哪裡比得上它婆娑帝王蝶,摸都沒摸過小母蟲的小身子!它是守身如玉蟲,可比這男人要好多了!
偏偏妖蟲晝陰還沒化靈,一肚子的話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魔帝袖袍一揮,取出一尊鮮紅硯臺,“此乃八表同昏硯,或許,你們可以稱它爲八表同昏萬妖蠱,它能養出諸天最厲害的蠱。”
婆娑妖族的族長目光貪婪,竟忘記了身份尊卑,忍不住伸手去搶硯臺。
魔帝指尖一轉,遞到緋紅的面前。
“上次本帝送了一支筆做聘禮,沒想到收到了一份意外驚喜。”魔帝語氣溫和,“想來是我沒說清,我送聘禮,要的是主人,不是主人身邊的狗。”
周圍長老俱是雲裡霧裡的。
怎麼着的?
魔帝作爲諸天霸主之一,可謂是舉世罕見的萬年老妖怪,聽他的語氣,竟然同他們十七歲的聖女有過一段過往?!
緋紅遺憾道,“當初沒把您咬死,真是太浪費我的心意了。”
魔帝喉結微動,他俯下腰,望入少女的紅眸。
“說得對,最好是主人親自出馬,咬死我。”
緋紅的腕骨被他托起,塞入了一方八表同昏硯,魔帝含笑道,“聘禮,你收了,七個月後,我會來迎娶你,希望你穿好嫁衣,不要食言。”
“我若不嫁呢?”
魔帝依然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你要食言,本帝自然也奈何不了你,不過——”
“婆娑妖族,想來也不該存在了。”
鴉雀無聲。
魔帝施施然而來,又施施然而去,留下一羣膽戰心驚的族人。
他們根本不敢怠慢這一位諸天霸主,那可是跟他們妖帝平起平坐的人物!於是他們也不給緋紅拒絕的機會,籌辦起她的婚事。
妖蟲晝陰氣得啃爛了妖蠱。
緋紅重新給它換一個妖蠱,用的是最堅固的材質,妖蟲晝陰上嘴一咬,險些崩了口器。
緋紅暢快大笑。
“笨蟲子!”
妖蟲晝陰氣得團團轉,她都要被迫嫁人了,她還笑!
這女人比蟲還沒良心!
當晚,在緋紅的夢裡,出現了一個黑皮膚的美人,他被纏繞在一片龐大的白絲裡,一邊被絆倒一邊罵罵咧咧,“耽誤蟲爺的事,信不信蟲爺一把妖火燒光你們!還不快閃!”
“啪——”
少年赤足被絲線纏繞,又一次臉頰着地。
而這次有人擡起了他的下巴,“你是誰,爲何出現在我的夢裡?”
少年的皮肉很透,彷彿塗了一層器物的黑釉,在這純暗的底色上,縱橫着一道又一道的淡金妖紋,暗色與金色交織,既妖異,又輝煌得莊重。他的指甲則是血紅的,比緋紅的紅瞳還要豔上三分。
“還是誰?我是你夫君!蟲夫君!”漆骨少年沒好氣地說。
“啪——”
聖女一敲他腦袋,“哪裡來的狂徒,信口胡謅。”
“誰信口胡謅了!”漆骨少年瞪她,“明明是你同蟲爺說,要蟲爺一屋子的絲做你的聘禮!”
他拉着緋紅,跑進身後的絲山裡,驕傲道,“看,這就是蟲爺的聘禮!可比那八表同昏什麼蠱好多了吧?”
緋紅笑眯眯地說,“做夢啊,我也會。”
被、被看穿了。
“這不是,太趕了嗎。”妖蟲晝陰心虛地說,“等蟲爺出世,一定給你十屋子的帝王絲!”
緋紅斜眼,“那蟲爺什麼時候出世?人家伴生蠱一年便能化靈,你十七年了,連一根毛都沒化出來。”
“……”
少年沮喪不已蹲了下去,“那能怪蟲爺嗎?都是你們婆娑妖族,把帝王蝶的傳承給弄丟了,導致我無法領悟,遲遲不能進境!”
聖女問,“那要如何領悟?”
“你養蠱的,你問我,我問誰?!”
少年瞪圓了一雙金眸。
聖女慢條斯理梳理着自己的銀白髮辮,情態頗爲嫵媚,“或許以身飼蠱,能助你進境。”
少年當即搖頭,“不行,蟲爺不准你死。”
“誰說我要死了?”
聖女投過一眼,那睫毛殷紅,似是最柔軟的霞彩紗,當這一片紗面掠過腰腹,少年剋制喉結的滑動。
妖蟲晝陰結結巴巴,“在夢裡做這種事,不,不太好吧。”
聖女與他掌心交扣,抵在脣邊,“你不是要做我的蟲夫君嗎?你不強大,不化靈,七個月後怎麼搶婚?”每一任婆娑帝王蝶的出世,基本都是妖皇之體,在洪荒之始,有一隻婆娑帝王蝶百年化靈,直接證道稱帝!
妖蟲晝陰頓覺有理,他也學着緋紅那樣,磕磕絆絆探索她。
他身上的金砂般的妖紋開始汩汩流動,所到之處,流沙堆砌,泛起一股灼燒的疼痛,壓着緋紅的手越來越緊。
“我好像要化蝶了。”
晝陰吐出一口滾燙的氣息,在這短短時間內,他的蟲生突飛猛進,光速進入到了另一個階段。
“你等蟲爺夫君回來,不要嫁給那個壞傢伙。”
少年漆黑麪孔滿是嚴肅,倒真有幾分小夫君出遠門前囑咐妻子的鄭重模樣。
緋紅點着他的鼻尖那一點金色小痣,“那夫君什麼醒來?你要是醒不來,我可就真的嫁給那個壞傢伙了。”
“一定回來!”
晝陰跟她承諾,想了想,學着族中小兒那般,同她拉鉤。
“蟲爺很厲害,蟲爺從不騙人!蟲爺出世,絕對稱霸諸天,讓你做最風光的聖女!”
晝陰開始漫長的蛻變,他吐出了絲,附在一面回藿香葉片之下。他迅速感應萬物生靈的存在,並抽絲剝繭地感悟諸天法則。
葉片搖動的聲響、天光雲影的流動……還有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
“我說了,我已有夫君,我不嫁!”
“不行,那可是魔帝陛下,你貴爲聖女,接受我婆娑妖部的供奉,怎麼可以如此任性!”
“哎,你聽說了沒有,聖女竟然要同她的伴生蠱做夫妻!”
“聖女是想男人想瘋了吧,一條蟲都惦記!”
“那她怎麼不嫁魔帝陛下?陛下有權有勢,有什麼不好的?”
“嘻嘻,聖女口味重唄!”
……閉嘴。
蟲爺的聖女,誰都不許侮辱!
晝陰急得瘋了,偏偏他困在繭室裡,無法掙扎。
突然有一天晚上,他附身的回藿香葉片被人輕輕撥弄,伴隨着她的一聲嘆息落下,“蟲爺,你再不出來,明天我就要嫁那個壞傢伙了。”
聖女的嗓音天生帶笑,晝陰卻聽出了其中的嘶啞疲倦,她溫柔道,“你個小臭蟲,老說人不如蟲的堅貞長情,那便讓你看看,人能有多長情。”
晝陰微微痛楚。
怎麼了?它怎麼會這麼疼?
等等,她要做什麼?
很快,晝陰知道了。
出嫁那日,她穿上了婆娑妖族供奉的婆娑嫁衣,蓋頭披掛下來,遮住了手。
她心口捧着那八表同昏萬妖蠱。
晝陰生出惶恐的情緒,他隱約知道她要做什麼了。
“八方同昏,萬妖同蠱。”
“以我血軀,同葬諸天。”
她嘴脣微動,反覆地吟誦,從她的指尖開始,鐫刻了一道道血紅妖紋。
不!不可以!
晝陰忍着撕裂的痛楚,生生讓蝶翅破骨而出。
潮溼而豔麗。
“八方同昏,萬妖同蠱!”
“以我血軀……同葬諸天!”
她獻祭軀體,召喚了萬妖蠱。
“哈哈我不嫁!!!給你們一具屍體好了!!!”
“轟——”
四界諸天霎時昏紅一片,婆娑蝶帝出世!
“是帝!是帝啊!”
婆娑妖族惶恐跪倒,卻見那婆娑蝶帝驟然降臨,流光紛紛垂落。
晝陰收斂蝶翼,抱住了出嫁即殉情的新娘。
他喃喃道,“你怎麼不等我?”
新娘蒼白的臉龐蔓延了無數血線,宛如血蟲蠕動,看起來無比滲人。
可晝陰覺得,再也沒有比她更美的新娘了。
蝶帝顫抖着吻上她失血的脣。
“不怕,蟲爺會救你的。”
他重新化作一隻煌煌燁燁的金紋黑蝶,遮天蔽日般龐大,尾翼曳着細碎的流光,在衆人駭然的目光中,翩躚而決然飛向了萬妖蠱。
“祭靈!逆轉!”
前方是一去不回。
但他必須要去。
金紋黑蝶回頭,戀戀不捨看了新娘最後一眼。
“你要記得我,我叫,晝陰,白晝的晝,遮陰的陰。”
我既能爲你強大,也能予你庇佑。
當晝陰被萬妖蠱吞噬,承受撕心裂肺、魂飛魄散之痛時,被逆轉生機的新娘緩緩睜眼,她擡手捋着頰邊飛舞的銀髮,笑容蠱惑且詭異。
“祭煉,成功了。”
族人欣喜無比,爭先恐後恭維她。
“恭喜聖女!您祭煉出了諸天第一個帝妖蠱!還是最難得的情蝶蠱!”
婆娑妖族的族長親自跪在緋紅腳邊,語氣虔誠狂熱,“十年籌謀,一朝成真,今日恭祝聖女得償所願!婆娑妖族將因您而輝煌諸天四界!”
晝陰震驚看她。
這婆娑妖族不是逼她嫁人嗎?怎麼奉她爲尊?
聖女一襲嫁衣,宛若殷紅帝服。
她笑吟吟地說,“蝶帝晝陰,去吧,去成爲萬妖蠱的養料,爲我而死,你死得其所!”
金紋黑蝶被妖蠱吞食,他混沌且痛苦,發出尖銳的撕裂的叫聲。
“聖女,你騙我……你騙我!!!”
緋紅幽幽道,“小蟲子,你在期待什麼?難道你真以爲,養蠱人會愛上自己的蠱嗎?別忘了,你是妖蟲,是我的奴僕,你註定——”
聖女玉面上血紋遊走,紅得豔麗。
“做我通天之道的踏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