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圍城。
這是助手維爾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之後, 聽見的最荒謬的一件事。
這不科學。
雖然末日出現的也很不科學,人們至今還無法準確尋找到全球病變、進化的原因,可是他們在逐步摸索中, 發現一些關於喪屍的規律。
高階喪屍可以發動規模不同、時間短暫的喪屍潮, 但前提條件很苛刻, 它們首先是在某個區域活動頻繁, 形成羣體、部落、領域, 這個階段高階喪屍以強悍的威懾力領導羣體,喪屍潮才能發動成功。
目前爲止,全球已知的、尚在活動的高階喪屍共有七十一頭, 他們根據實力劃分爲六階大領主和七階領主之上。
此時維爾接待的這一位年輕的醫生女士,據戴羅教授判斷, 她就是領主之上。
Z國能出現一頭領主之上就很超出助手維爾的預料, 他更沒想到對方竟然是一位年輕女性。
客觀來說, 喪屍是否強大,這與人類轉換之前的身體精神狀況有着非常緊密關係, 像是這一類女性喪屍,她們的身體素質比不過男性,因此轉化爲喪屍之後,腐爛程度更深,等級徘徊在一階或者兩階之間。
但你爲此小瞧女性喪屍的話, 可是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女性喪屍的武力值遠遠落後, 但她們顯然擁有男性喪屍所缺乏的敏銳、狡猾、欺詐等特質, 通常她們誘殺的獵物數量不遜色於男性喪屍, 而且總能以最小的傷亡獲得最大的勝利。
他所在的綠浪基地就遭遇過一次特殊的小型喪屍潮, 主導者就是女性喪屍,領主之上, 要不是安保力量強大完備,恐怕整個基地都要全軍覆沒!
助手維爾都要哭了。
全球安防組織那羣混蛋,他們情報錯誤得離譜!
他們根本不知道Z國多可怕!
這裡的喪屍都法克地學會圍城了!
戴羅教授艱難地注射完了一管轉換試劑,棕發凌亂溼透,如同一塊被打碎攪糊的巧克力。
高階喪屍可以注射鎮定劑,但很難被麻醉,必須要被綁在約束椅或者束縛牀上,最大程度限制它們的活動範圍。他轉換了那麼多頭喪屍,也遇見了不少棘手問題,但剛開始就發生意外的,就只有這一例。
戴羅教授預感這一趟Z國之行不會太順利。
禁室只有三個人和一個喪屍,氣氛無形焦灼。
“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喪屍會圍攻我們的基地?”陳京直一手壓住緋紅,一面追蹤根源。那一部對講機夾在他的背心領口,攜着粗硬的面料沉沉墜了下去,露出一片古銅色的皮膚,隱隱能看見那一叢紅荔枝尖旁邊嵌着的免疫注射器。
“這跟你們轉換她有關係?”
換做平時,緋紅沉迷男色,早就輸出騷話把系統髒到自閉。
而現在,系統中央核心發熱,各項程序就像是遭受了一場病毒入侵,它們前所未有地暴動。
[警告!外部環境正在發生不可預知的異變!]
[警告!女主(谷緋紅)精神值大幅度降低!]
系統也要瘋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精神值關聯着宿主的內在意識和思維活動,自從它跟宿主契約以來,對方的精神值都維持在60%的水平。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微妙的數值。
微妙到系統懷疑她是故意呈現給自己看的。
男主執意要將女主轉換成正常人,讓教授強行注入轉換藥劑,它與宿主體內的喪屍M-病毒相互衝突,摧枯拉朽般破壞了宿主的精神防禦,那原本埋在暗處、血腥處、腐朽處的惡劣的根,它蠕動着甦醒,即將暴露在人類的面前。
滴答。
禁室的白牆緩慢滲着水,然而誰都沒有注意到。
他們轉換的目標又開始新一輪的歇斯底里。
喪屍醫生的皮膚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與暗青,下半張臉覆蓋着新型黑色止咬器,因爲劇烈掙扎,那金屬邊沿勒出了一道極深的淤青。
瞳孔渙散40%。
“嗬……嗬嗬……”
喪屍醫生的口腔分泌一種粘稠、鮮紅的液體,它順着籠縛淌落下來,將她乾淨的白大褂染成一片血紅。
神智迷失60%。
系統嘶吼,‘宿主!宿主你選擇系統託管按鈕啊!!!’
嘭嘭嘭,約束椅上的束帶根根崩斷,就連堅固的鐵管也開始扭曲、變形,它們的慘烈程度彷彿正在提醒他們——
恐怖要出來了!
“教授!快!她要失控了!!!”
陳京直從背後緊緊捆住緋紅,她變得敏感暴躁,他根本無法全部壓制,頸部青筋炸得開裂。
戴羅教授拿起了第二管注射劑,剛靠近緋紅,被她一個頭槌,直直撞飛到牆上。
“教授!”
助手連忙爬過去扶起他。
“——滋!”
此時觀察室的金屬門被鋒利的金系異能切割開,室外的水霧爭先恐後涌進來。
來人是南十字座基地的情報官賀不辨,接近50℃的極端高溫天氣,他反而帶着防水帽,套了一件厚重的救生衣,脖子懸着食物袋,而腰間竟還掛了兩個小粉鴨救生圈。因爲打扮太過誇張滑稽,陳京直餘光掃過,還愣神了一下。
這騷包……誰?
而賀不辨透過玻璃,看到裡面喪屍發瘋的慘烈場景,翹起蘭花指,驚得後退一步。
嚇死人家了!
他回過神,手掌嘭嘭拍着玻璃。
“老大!老大!你開門啊老大!”
“別轉換嫂子了!時間來不及了!”
“操!喪屍他媽的都學會徒手翻牆了!那些高壓電它們根本都不在怕的!”
賀不辨的聲線陰柔,在大家眼裡是個非常可怕的人妖,誰能想到他也有一天被逼成了暴躁爺們,出口成髒。
“什麼?”
陳京直目光如鷹隼般犀利。
“喪屍都進來了?”
基地安保系統什麼時候脆弱成一張紙了?
“進來了!”
賀不辨哭喪着一張臉,全然沒有平日裡妖豔賤貨的嫵媚情態。
“不是我們不想攔它們,而是數量太多了,高壓電網被它們又咬又扯的,成了一堵喪屍牆,直接絕緣了,後邊的喪屍很聰明,就爬它們的身體上過去!對了,還有末日樂園,那可是一羣有智慧的喪屍醫生,他們在指揮低階喪屍!”
他們前一天還在慶祝勝利,隔天老巢就被人捅破了!
賀不辨陰冷低語,“青青哥哥那個混蛋,把我們基地的內部構情報全託出去了,看來是很想開個墳頭化妝舞會了!”
要不是這個內奸,末日樂園一行怎麼能進行得這麼順利?
這其中消息最壞的,還是最後一條。
賀不辨又翹起蘭花指,強行鎮定,“老大,下暴雨了,人家也溼溼了。”
“說人話!”
賀不辨頹然低頭。
“洪災來了。”
是的,是洪災。
一場全球高溫就把他們弄得要死要活的,他們還沒喘過氣呢,新的末日又降臨了!
這他媽的簡直絕了!
“洪災。”
陳京直心頭一沉。
不正常。
這絕不正常。
第一隻喪屍出現在街頭,曾被一些小媒體報道,說時代變化了,人們的審美口味也重了,連喪屍都有人cos了。
那天,正好是末世第一年的4月4號。
喪屍遊蕩幾天之後,被一羣無所事事的少年當成了獵物,他們以爲是不正常的精神病人,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就用石頭砸人家。喪屍被刺激得覺醒了噬咬本能,它當場失控,將那一羣手欠的少年撕成粉條。
那條街的人都被少年們牽連了。
末日就這樣來了。
直到末世第二年8月8號,也就是一週之前,從地方高溫到全球高溫,極端天氣又一次考驗人們的生存極限。陳京直總覺得這些日期數字之間,有什麼密不可分的聯繫,但洪水天災猝不及防地來了。
所有的基地都沒做好準備。
——放開我,到此爲止,否則,你們會死,很多人都會死。
陳京直的腦海裡陡然浮現出了這一句話。
喪屍圍攻是受她影響?
這場洪水末日也跟她有關?
錯綜複雜的線纏繞到了一起,讓陳京直眉頭打結。
但他必須要做出抉擇。
“嘭!嘭!”
陳京直從槍套抽出槍支,打碎了密碼鎖,他衝着門外的賀不辨急促地說,“快來!幫我壓住你嫂子!她可能是這件事的關鍵!”
賀不辨有些懵逼。
喪屍圍城,洪災氾濫,這跟嫂子有什麼關係?
但老大的直覺一向很厲害,他說是,那就是,賀不辨迅速奔跑過來,“老大,我要怎麼做?”
陳京直簡短地說,“抱腿!”
賀不辨:“?!”
他不敢!!!
但事態緊急,賀不辨還是硬着頭皮抱住了緋紅的腿,他兩隻手抱不穩,只能動用了雙腿,四肢齊上,像吸盤一樣,牢牢固定對方。
戴羅教授抓住機會,又給緋紅紮了一針。
“嘶……痛……嗬嗬,嗬嗬!”
涎水不斷滴落。
[危險警告!女主(谷緋紅)精神值跌破21%!]
[危險警告!女主(谷緋紅)精神值跌破11%!]
[請系統注意,當精神值跌破10%以下,宿主將會出現狂躁、暴虐、人格分裂……]
系統不能再等下去了,它決定違反系統法則,強行接手緋紅的身體。
然而,一道冗長、冰冷的機械聲覆蓋了它。
[嗶——系統發生未明錯誤]
未明錯誤發生,當前一切指令都不成立!
系統:“我淦!”
什麼垃圾系統,連這點異變都兼容不了!
系統暴跳如雷,不知不覺把自己給罵進去了。
賀不辨第一次直面喪屍轉換的場面,被震撼住了。
會……很痛的吧?
那臉上的血管就像是一條條翻滾的血蟲子,有的突然爆裂,濺開暗綠色的血漿。而她被老大箍住,古銅色的手臂捆束住她的肩膀,她被迫往後仰着脖頸,連帶着止咬器翻向天花板,緩緩地,他看見了她眼尾淌出一抹淚光。
喪屍的眼淚,也跟人類一樣,是透明的,晶瑩的,像是一捧積雪在烈陽下融化。
她微微側過臉,好像看了他,又好像沒看。
但賀不辨胸間鼓譟了一種莫名的情緒,她在說——救我!我好痛!救救我!
他明明跟她交集少得可憐,竟也會有點心痛。
而就在他被催眠的瞬間,一隻青色腳掌猛地踹碎他的胸骨。
“噗嗤!”
賀不辨被踹飛出去,正好撞中了另一具身軀。
“滾開!”
匆匆趕來的管晨星憤怒無比,“你們要對谷緋紅做什麼?你們放開她!”
“轉換!”
陳京直擲地有聲。
“我正在把她轉化成正常人!”
管晨星愕然。
他看向谷緋紅,她被固定在約束椅上,上半張臉與下半張臉切割成兩種風格,眼睛在柔弱哭泣,嘴巴露出了鋒利猙獰的一面。他覺得她很難受,張嘴想要終止這場實驗,然而管副主任想起了末日之前的回憶。
谷緋紅小鳥依人般挽着未婚夫,給大家大大方方介紹。
中途大家打趣他們什麼時候早生貴子,谷緋紅說是三十歲,而旁邊的男人皺了下眉,她察覺到了尷尬的氛圍,很善解人意地隨他,“當然,我聽我家這位的,等唸完了博士,什麼時候生都可以。”
未婚夫舒服了,笑着說,“要生龍鳳胎!越多越好!反正養得起!”
“可是……”
她張嘴,把生孩子會很痛這句話嚥下去。
未婚夫不明白她的未完之語,管晨星明白了。
她是那種會沉浸式戀愛的女人,仰慕男人,體貼男人,處處以未來丈夫爲先,所以她在愛情面前會先一步妥協投降。如果說,她想要爲陳京直轉換成正常人,管晨星雖然覺得很不爽,卻也能理解她的想法。
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憑什麼干涉她的決定。
管晨星抿了抿脣,“我知道了。”
陳京直道,“既然你知道了,那就過來幫忙!”
他本是試探他一句,卻不料這個喪屍醫生還真的走過來,那種妥協的程度讓陳京直臉色一沉。
“你是她什麼人?”
管晨星想回他一句同事而已,但話到嘴邊,管晨星又想起了那個荒唐的夜晚,口吻裡就多了一種硝煙味,“關你什麼事!”
賀不辨一瘸一拐地回來了,有氣無力,“還要多久啊,我不行了。”
“最後一劑!”
戴羅教授沉聲道,“你們抓好了,我要給她心端注射!”
衆人神色凝重。
最後一針扎進了緋紅的心口。
各項數值跌破1%。
歸零。
她脫力般軟軟垂下了頭顱。
“這是……成功了嗎?”
戴羅教授面上多了一分輕鬆,“成功了,注射完成了,接下來只要耐心等待十二個小時,她就能恢復正常的體溫!”
“——嘭!”
約束椅四分五裂,衆人被氣浪同時掀飛。
而這一間禁室轟然倒塌。
“噼裡啪啦——”
天幕黑沉,大雨傾瀉下來,衆人淋成落湯雞。
他們直面室外的狂風暴雨。
賀不辨一看,“哎喲!”
他剛跑進來的時候,暴雨剛下,水纔沒過他的腳踝,現在都到小腿了!
“老大,人家——”
一隻冷得出奇的手掌捂住他的嘴,那冰冷器具就卡在他的脖子上。
賀不辨心驚肉跳,他發動金系異能的鋒利之刃,她反而還湊上來,刺啦一聲,她的臉被劃了一道猙獰血條,而止咬器的皮革也被刺破,從她的面部脫了下來。那些皮革橫條、金屬圓環造成的枷痕,讓她下半張臉愈發妖異。
她用溼淋淋的、猩紅的嘴咬住他脖子。
賀不辨慘叫不已。
緋紅瞳孔一眯。
異能,奪取,剝落他所有能力!
“啪!”
緋紅把賀不辨扔進水裡,散漫的就像是扔掉一條吃過的魚。
她又盯上了離她最近的管晨星。
管副主任臉色一變。
“谷緋紅!你還清醒嗎?”
對方迴應他一個血淋淋的撕咬,她格外偏愛那一截代表着蓬勃生命力的脖頸,是狩獵重點。管晨星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她“捕獵”了,他立即用手臂卡住她的臉,使出自己的催眠和暗示能力,但沒有用,對方掰着他的手臂,獠牙深深刺下。
被同類咬的感覺比管晨星想象中要可怕,他作爲喪屍都感覺到了一種生命飛快流失的恐懼!
“谷緋紅!谷主任!你醒醒,我是管晨星,你、你的同伴……”
他斷斷續續地喊,越來越無力。
喪屍的眼瞳裡失去了所有情緒,包括憐憫與認同。
“快醒醒……”
管晨星擡起手,拽住她的頭髮,卻只拽下一根墨綠色髮帶,她的頭髮全部散開,被雨水淋得發黑。管晨星被她咬得發暈,幾乎站不穩,從她的身上滑落下去,渾濁的泥水重重濺起,而她自始自終沒有一絲動容。
淅淅瀝瀝,暴雨如注,一道細微的陰影從天幕墜落。
咔嚓咔嚓。
喪屍一節節往後仰着脖子,就像是上了發條的人偶,骨節發出脆烈的聲響。
她擡起頭。
那一對灰暗的眼珠子被雷光照亮,陳京直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被發現了!
他心頭微寒,扭轉腰骨,打算縱跳到另一處地點。
突然,他後背汗毛簌簌炸開。
“嘭!!!”
他被對方凌空拔起,狠狠砸在臺階上,腦漿彷彿也被摔成一團。他翻身滾動,咔嚓,被她強硬拖着,卸了一條手臂。他痛得咬牙,額頭滲出大片汗珠,而血水與雨水混合在一起,鹹澀的腥味直嗆喉嚨。
超重力鎮壓。
陳京直的毀滅領域權限崩壞。
“等等,你——”
男人張嘴要說話,然而她手掌覆蓋下來,那一件口籠狠狠壓住他的臉,腥臭的,猩紅的,充斥着她最濃烈的氣味。
他被捂得發暈。
她撕開他的背心,獠牙咬上他左胸的免疫注射器。
在男人逐漸崩潰的眼神中,她狠狠合攏。
咔嚓。
盡數咬碎。
那一叢紅荔枝也泛出血水。
陳京直抽搐般動了動胸膛,他的聲音支離破碎。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