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雪絳將緋紅帶回了瑤華洞府, 並解開了緋紅身上捆綁的縛花雨。
“這縛花雨是老四應不識的本命道器,可變換萬般形態,出手便是血濺三尺, 用來縛你, 反而一絲傷痕都沒有。”
年輕道長意味不明, “他倒是會憐香惜玉。”
“仙君大人這是吃醋了?”
緋紅當着他的面, 毫不避諱扯下了素衣領襟, 原先的捆仙索在她皮肉上勒出一道道紅痕,而最觸目驚心的是左胸的傷口,細細密密的鋸狀, 陰陽雙生蝶鋒利到了每一寸蝶衣,它也給藍緋紅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但疼痛對緋紅來說, 越疼越是興奮, 她顫得眼尾都堆開了一層嫣紅。
師雪絳指腹則是拭去女人眼角的淚痕。
不, 她還不能稱之爲女人。
如她親口所說,年方十九, 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而她的容貌豔而瀲灩,總讓人誤以爲她是一個風情搖曳的女人。
“你死心罷。”
師雪絳忽然開口。
“師尊目下無塵,視萬物如草芥,你若不是與小師妹有關係, 怕是師尊看都不看你一眼。”
緋紅:‘所以**幹廢這樣的男人才有成就感。’
緋紅:‘咦, 我被屏蔽了?**也被屏蔽?系統, 你也年紀不小了, 該升級了。’
系統:‘……’
不, 是你該反省一下你自己,爲什麼能說出超出系統正常範圍的語言!
緋紅這次的出逃是有預謀的。
她發現師雪絳這個禽獸君子每次見她後總要沐浴一次, 而且時間從一個時辰到兩個時辰不等,給了她充分活動的機會,只要不是與他正面對上,緋紅想要瞞過丹元姑姑,一個連金丹都不是的靈寂高手,簡直輕而易舉。
藍緋紅是天賦奇差的四靈根,又被取了整整八次的心頭血,境界從開光期跌落到了旋照期,可以說是修真界食物鏈最底層的存在,而螻蟻被人輕賤踩踏,又有誰會在意她的不甘與屈辱呢?
用愛感化那羣護短的畜生嗎?
嘖。
這種虛無縹緲、空中樓閣的東西,只有在她強大的時候,纔算得上是錦上添花。
否則,那叫搖尾乞憐。
“雲遮月,幫我。”
師雪絳一怔。
她竟然喊着他這個假名。
明明是“雲遮月”引誘她愛上她,欺騙她,再把她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不是嗎?
瘋了一回之後,她身上彷彿長了霧氣。
是奪舍嗎?
師雪絳探究般望着她,只望入一潭的深不見底。
有恨。
而且是濃烈的、不加掩飾的恨。
恨到極致,恐懼到極致,她把他當這個兇手當成了救命稻草。
緋紅纏繞年輕仙長的手掌,放在她寸寸裂開的心口上,“我知道你想要救你的小師妹,只要你幫我,我會心甘情願,爲她獻上最後一次的心頭血。但我不想死,我才十九歲,我不想就這樣窩囊地死去。雲遮月,現在只有你能幫我!”
“我的情意,你都是知道的,是,你利用我,我怨你!可我也曾愛過你,爲什麼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
這樣的君子禽獸,用愛是很難打動他的。
因此緋紅又下了一劑猛藥。
“我會做你的刀,你的鷹犬,任何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奪來,任何你不能殺的人,我都會幫你料理。你要執掌諸子百家諸天萬界,我就陪你青雲直上!而你折戟沉沙一敗塗地,我亦隨你同墜無間地獄!”
系統無語凝噎。
它很想說,你他媽能不能不要再念臺詞了?
這一段熱血沸騰、情意濃烈的話,明明就是它最近看的小說《錦衣天下:且看花朝》裡錦衣衛男主對帝王女主說的表白!自從宿主動用權限翻開了它的閱讀庫之後,總是風騷地複製臺詞,系統覺得自己看小說再也不快樂了。
也是,一個能說出“你紅得像個小西瓜”的女人,你基本不能指望她的情話能有多繾綣纏綿。
師雪絳極輕笑了一聲。
“藍緋紅,你學聰明瞭很多。”
不再是一臉恐懼與怨恨地逃離他,而是打破平衡,顛倒局勢,主動以身飼狼。
他覺得好鮮活、好有趣呀。
就像是獵物的垂死掙扎,那掐在手掌裡的脖頸總是比平常要有勁兒,更讓人享受到掌控生死的滋味。
“但是,我爲什麼同意呢?”
折仙真君的背脊靠在牀邊的玉鉤珠箔上,有一種懶拈花的意懶情疏,“你恨我,也很藍真真,更恨一切欺騙你玩弄你的傢伙,我把你培養出來,豈不是給自己培養出了一支奪命劍?”師雪絳第一次沒有用笛子,他兩指攜住對方頰邊一捧烏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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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把我師雪絳想得跟你那些裙下之臣一樣。”
他在她耳邊呵出一段熱霧。
“我不吃這一套的。”
“——那便立道誓!我絕不會挾私報復背叛你!”
她擲地有聲。
道誓,一種懲罰極重的天地誓約,它以修真者的大道起誓,凡是違背諾言,大道崩毀,淪爲廢人。
師雪絳眼中流動着春光晴色。
她當真是不一般了。
竟如此魄力。
既是如此,他玩上一把又何妨?
“可以,我幫你。”
師雪絳取來一抹霜膏,他睫毛細長,落下來的時候像是海山疊滿了煙霧,人也變得清幽淡遠。
年輕仙長軟面丹脣,眸光掠過緋紅左胸傷口,不帶一絲欲色地上藥。隨後,他兩指似拈花摘葉一樣,將緋紅敞在腰間、肩膀的衣襟輕緩攏了回來,她胸前一痕紅雪被他遮得嚴密。師雪絳指尖勾起緋紅藏在衣領的黑髮,一縷縷的,極有耐心地完全挑出來。
“只是你要記着,我讓你活,你便能活。”
而緋紅伸出手,手心旋起了一尾黑白陰陽魚,“我藍緋紅,擇折仙真君師雪絳爲主,生生世世,永不背叛!”
師雪絳揚脣一笑,與她掌心相合。
緋紅感覺手心被咬了一口,陰陽魚圖消失不見。而師雪絳則是慢條斯理撩開了他的衣袖,小臂處多了一副陰陽魚圖。
“你我,已經交融爲一體。”
師雪絳出了瑤華洞府,直奔崑山玉君所居住的天經宮。
崑山玉君對他的到來並不意外,輕輕招手,侍奉者便給他斟了一盞靈茶,上面覆着一層細白的浮蟻,望之如堆雪。
“這是你小師妹孝敬的垂垂雪靈茶。”
崑山玉君鮮少展露笑顏,但他眉眼舒緩,此刻的確安閒隨意,“她偶得什麼好東西,自己都不捨得吃,就眼巴巴送過來。”
師雪絳知道崑山玉君在提點他,便也順着他的意。
“小師妹對我們也是極好,我絕不會讓小師妹墮入輪迴之苦。”
崑山玉君飲着靈茶,霧氣模糊了他的情態。
“那你這次來,是爲了你的小師妹。”師尊波瀾不驚地問,“還是爲了你的藍姑娘呢?”
師雪絳執禮而起。
“自然是爲了小師妹。那藍緋紅被陰陽蝶取了八次心頭血,只待最後一次,小師妹就能徹底清除血潭的煞氣,生機再續!但藍緋紅卻是區區旋照之身,她的生機只餘一縷,再好的靈湯補藥,也無濟於事,弟子擔心她撐不到明年,恐誤了小師妹的一生。”
崑山玉君沉吟道,“那依你的意見?”
“師尊,依弟子之見,這藍緋紅的血脈與小師妹同出一源,是難得的替身容器,怕是日後都找不到了,只用一次,難免浪費。”
師雪絳說,“不如讓弟子領她修行,一來能增其壽命,爲小師妹提供心頭血,二來也可作小師妹的替身,以並蒂之術牽引,危急時刻可讓藍緋紅替小師妹擋劫。”
“你倒是——”
崑山玉君身姿端正,不曾有一絲歪斜。
“不心疼你的藍姑娘。”
還在試探他。
師雪絳平靜道,“稟報師尊,弟子只是被她的容貌一時所惑,這才起了私心,想納她做侍妾。如今她竟如此膽大,不僅私自出逃,還險些傷了小師妹,弟子自然是對她生厭。若能爲小師妹物盡其用,弟子也算盡了一份做大師兄的心意。”
崑山玉君對弟子恩怨分明的行爲表示了讚賞,賜他一枚顏色古樸的天靈玉。
他淡淡道,“真真是天靈根,若是做她的替身,四靈根顯然也太寒磣了,你多費心,替她洗髓伐骨,別給真真丟臉。”
“是。”
師雪絳恭順告退。
而另一頭的師兄弟徘徊在小師妹的水晶洞府前。
衆人還在爲心頭血愁眉苦臉。
藥湯灑了,他們也重新收集了回來,甚至使用了去塵術,讓湯麪變得清澈。但小師妹之前也說了,她不喝灑在地上的湯藥。
所以……這該如何是好?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千瞞萬瞞的真相,還是被小師妹知道了!小師妹最是菩薩心腸,她曾經領了一份看管崑崙仙鶴的差事,那仙鶴看着縹緲出塵,實則是太上墟最能吃的夯貨,他們給小師妹準備的口糧,被它們叼得一乾二淨。
可是小師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餓着肚子同它們玩鬧,由老四執筆揮毫,留存了一副少女仙鶴圖,他們至今還覺得栩栩如生。
小師妹知道真相之後,還會喝這一碗心頭血湯嗎?
“老四,你覺得我們怎麼辦?……老四?”
“……啊?”
老四被驀然驚醒。
“老四,你怎麼了?怎麼老在走神?”老三不滿道,“老五也一樣,你們回來就奇奇怪怪的。”
老四應不識跟老五樓撼星對視一眼。
愣住。
難道他們想的是同一個人?
倆人彷彿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心虛的樣子,又紛紛撇過頭。
“沒、沒!”
二師兄嚴謹古板,“不管怎樣,還是先讓真真吃藥,雖然不知道這陰陽蝶血湯有沒有藥效,但早點喝總不會耽誤事兒的。”
他們紛紛同意。
師兄弟讓小童們給他們通傳,不久後,一個姿色普通的少女出來迎接他們。
“姑姑在玲瓏閣,我帶你們去。”
老六瑞鱗活潑地晃頭,“有勞了,仙女姐姐。”
少女被他誇得垂首抿笑。
而其餘師兄弟則是在想,師妹怎麼跑去玲瓏閣了?那不是她用來放衣裙的地方嗎?
果然——
他們一進玲瓏閣,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雲彩霞光,全是藍真真的羅裙,其中還夾着一兩件鱗片小衣。師兄們微微臉熱,眼睛有點不知往哪裡放。
“師兄!你們來啦!” ωωω◆тт kán◆C 〇
藍真真像是一頭乳燕,撲向他們的胸懷,手裡還捏着兩件衣裙,“你們看我穿這件輕黃的好看,還是這件淡綠的好看?”
老六嘴甜,“小師妹,你穿什麼都好看!”
藍真真擰了他一下,拿出小姑奶奶的氣勢,“六師兄,你的話沒一句是真的,我不問你,你給我閉嘴!”
二師兄咳嗽了聲,“真真,裙子可以慢慢挑,我們還是先……”
“不行!”
藍真真嚴肅打斷了他,“師尊還有一百年就要過他三千歲的生辰了!到時候諸子百家的俊才都要來的呀!身爲師尊唯一的女徒弟,我可不能讓他們小看我!我要提前準備好我的慶生衣裙跟首飾!而且啊,我還有好多東西都沒買!”
她掰着手指頭數了起來,“比如說祖洲的不死草跟水煙羅啦,炎洲極爲可愛又能保暖的茸茸金啦,還有,還有長洲的荔枝綠上月,做佩玉一定很好看!”
應不識越聽越難受。
發生了那麼大的一件事,小師妹怎麼就只顧着想師尊的生辰賀?
而且那還是一百年之後的事情!
他正想開口,卻不料一向沉默寡言的老三突然說,“小師妹,你已經服用了藍姑娘的心頭血快四年了,病情也穩定許多,不如下一次,過個幾年再取,讓藍姑娘養好身體再說。”
今天藍姑娘的虛弱,他們是看在眼裡的。
往日都是大師兄去取血,他們只當是對方被精心調養着,又因爲師兄弟第一次幹這麼陰損缺德的事情,得手之後,也不敢到本人面前走動,就遙遙託了大師兄,把他們行走十洲三島買下來的珍品寶器都轉交給她,權當是補償的心意。
但今日他們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心頭血被取,怎麼能在短短几年內調養好呢?算起這一次,藍姑娘幾乎是一年要生兩場大病,高明修士尚且傷神,何況她只是一個資質低下的普通女修?
三師兄備受煎熬,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這一句求情。
玲瓏閣的氣氛瞬間僵硬。
正如崑山玉君所言,藍真真就是個小鴕鳥的性格,她在藍家受寵,到了太上墟依舊受寵,小姑娘成了小姑奶奶一千年,就沒受到過多大的波折,她潛意識逃避困難,特別是逃避一件讓她道德受污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
藍真真的眸球晶亮,立馬起了一層水霧,“我沒想要她的心頭血的。”
三師兄石雕般凝固的臉色緩和了下來。
他就知道小師妹不是那種人。
“那好,我去告訴藍姑娘,讓她養好身體再說……”
三師兄腳步輕快。
藍真真見他真要走,下意識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你別走啊,她,我……”她有些語無倫次,“萬一等得太久,我血毒又發作怎麼辦?那,那她的心頭血,不就是白費了嗎?這樣搞不好,要死兩個人的……不是,我是說這樣草率不行!”
應不識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他心目中的天真無暇的小師妹好像有了一層陰霧,驅不散的冷。
“所以,你的意思是,還是讓藍姑娘取血,哪怕她現在這副油盡燈枯的樣子?哪怕她會爲你而死?”
藍真真啞然。
應不識心頭髮悶。
他想起那個傻姑娘,她是十五歲來到崑崙山,來到太上墟的。十五歲的少女,青春正好,羞澀抿着脣向他們行禮,眸眼都是春水漲潮的溫柔,他們卻卑鄙利用了少女懷春的特點,捏造出了一個虛幻的情郎,讓她死心塌地獻上心頭血。
足足四年,足足八次。
而小師妹呢?
她被他們精心地養着,精心地瞞着,不讓她受到一絲的委屈跟道德譴責,所有的惡人他們來當,所有的鮮血他們來沾。
哪怕間接殺死一個無辜少女。
“算了……我先回去了。”
應不識疲倦不堪,轉身就走。
藍真真手足無措,這是她第一次被師兄甩了臉子,有點倉惶,又有點委屈。
二師兄猶豫片刻,還是端出了那一碗陰陽蝶血湯。
“真真,你,你還是喝了吧,藍姑娘她身體不要,這一年還是不要再取血了。”
連二師兄也埋怨她了!
不僅如此,五師兄跟六師兄一同勸她,“是啊,你就忍忍吧。”
藍真真本來就是有點小性的姑娘,她被人捧着當姑奶奶慣了,冷不防被師兄們接二連三的說道,瞬間委屈得如同天崩地裂。
“我……我不喝了!!!”
她怒而砸下一件件精美衣裙。
“給她!這些都給她!我對不起她!我補償她!這總成了吧!!!”
小姑娘抹着淚,哭着跑回了樓上。
“臭師兄!我再也不要見你們了!”
而緋紅聽着系統播報的漲漲跌跌的虐心值,笑了。
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師雪絳從崑崙玉君的天經宮帶回了一塊古樸玄妙的天靈玉,他轉手就給了緋紅。
對於分神期的折仙真君來說,天靈玉並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什,他偶然發現一處生長天靈玉的洞天福地,整整裝了三枚須彌芥子,只不過那些成色沒有師尊這一枚來得通透,裡面蘊含着澎湃的道力。
“待你身體養上一兩個月,我便幫你洗髓伐骨,再用天靈玉修剪一下你的靈根。”
靈根這種事,一直都很玄妙,有的人是市井潑皮,偏生是個單靈根,而有的人飽讀詩書,卻是一點靈氣都沒有。不過這些都是一些特例,一般來說,鐘鳴鼎食之家更能培育出良才美玉,師雪絳覺得藍緋紅既然是能出過天靈根的藍家之人,想必靈根洗髓之後,也能更上一層樓。
而緋紅則發現,自從她跟師雪絳立過道誓之後——
這人的心態轉變得有點扭曲。
之前把她當禁臠、玩具一般的存在,現在卻精細得像是在養女兒。
“今日是雲臺長老開壇講道,我已與他打過招呼,瑞爐會帶你去的。其他長老也是,你想去便去,報上我名即可。”
瑞爐是一頭崑崙仙鶴,被師雪絳養得圓胖肥潤,若是收斂羽翅,活像是一隻大肚香爐。
“你呢?”
這些天師雪絳解了她的禁令,帶着她四處出門,招搖過市,很是得了一番議論。
“我需要做宗門任務,短則數日,長則數月。”師雪絳捋了一下緋紅耳邊的碎髮,他依然記得她滿手帶血卻撩發的場景,豔美又妖異,以至於他也很喜歡這樣給緋紅別發,“我還要替你尋一些洗髓伐骨的天材地寶,待我回來,你就能脫胎換骨,破繭成蝶了。”
他這般叮囑着,如同出遠門的丈夫在寬慰妻子。
“好。”
緋紅仰着頭,黑髮被束進了一個蓮花漸開的金環,耳邊則是一對荔枝綠上月的墜子,澹綠得清雅。
“我等你回來。”
師雪絳溫柔撫她的額頭,而在轉身之際,那柔情頓時煙消霧散。
緋紅:‘這個狗男人定是一秒變臉,等我武力值搞上來,我給他表演一個0.5秒下牀變臉。’
系統回她一串點點。
他出門之後,緋紅也騎着胖仙鶴去了雲臺長老的霧臺山。
這是一羣金丹修士們的講道會,而緋紅是唯一混入其中的旋照期。
雲臺長老咳嗽了聲,“藍姑娘是折仙真君特意囑咐我等關照的,大家不要東張西望了。”
一句特意關照,將緋紅推上風尖浪口。
驚訝、瞭然、鄙夷、厭惡。
而這樣的上下矛盾累積了半個月,終於爆發了——
一羣外門弟子集體御劍而過,氣浪猖狂,故意掀翻了緋紅的仙鶴。
“嘭!!!”
她從空中跌落,墜進了一處荊棘石崖,衣裙破裂,面部也被荊棘劃下了數道猙獰的血痕,汩汩淌着血。
“對不起啊。”
那羣少男少女敷衍地說,“沒看道,撞上你了。”
他們隨手扔下一個玉瓶,砸在緋紅的胸口上。
“喏,給你賠禮謝罪。”
有人就說,“藍姑娘可是折仙真君的侍妾,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長老都得恭恭敬敬的呢,你這是寒磣藍姑娘!”
“什麼?是侍妾?我還以爲是那什麼爐鼎呢!”
“你這樣誣賴藍姑娘,小心藍姑娘鑽進折仙真君的水晶牀,吹一下枕頭風,你可就完了!”
“那我可真太害怕了。”
“你們做什麼!”
一道充滿怒意的聲音響起。
少年們擡頭一看,頓時被嚇住了。
風生真人、不識真人、撼星真人、瑞鱗真人……
“快、快起來。”
三師兄鄭風生伸出手,欲要扶起緋紅,而他迎上的是一雙黑如深潭的眼睛,她耳邊的荔枝綠上月缺了一隻,竟是生生被扯了下去,耳垂撕裂出了一個小口,血珠滴在肩上。她極輕地開口,“這也是風生仙君的英雄救美的把戲嗎?”
鄭風生大爲羞窘,起先爲了拉近關係,老四那個不着調的出主意,說是來一場假的英雄救美,原來她早就識破了。
“不,我不是……”
而最小的瑞鱗則是甩着長鞭,把他們一個個打落下來,眼中顯露一絲戾氣。
“跪着!道歉!”
笑聲響起。
“道歉?”
緋紅扶着碎石緩緩站起來,髮髻鬆散,血跡斑斑,她俯視着他們,“我不接受道歉,只接受,血債血償。”
衆人遍體生寒。
胖瑞爐從石頭堆裡爬出來,胖頭一揚,安撫般拱了拱緋紅的腰。
不氣不氣,瑞爐安慰你!
藍衣女子丹脣冰面,不留情面。
“欺我,騙我,傷我,欠了我的債,我會一一討還,他們是這樣,你們是這樣,藍真真也是這樣。”
衆師兄弟沉默不語。
緋紅連墜子也不撿了,轉身離開,“胖頭,我們走!”
瑞爐:“……”
我不是胖頭,我只是頭有點蓬鬆而已。
等那一胖一瘦的身影離開了視野,三師兄鄭風生撿起了裂縫裡的一隻耳墜,才低低地說,“爲了給真真取藥,她現在,已經恨我們入骨了。”
這個結果他們是該預料到的,但爲什麼反而有一種失落與惆悵?
這一番話也被有心人傳到藍真真的耳中。
她微微心虛,又頭疼不已,這個小輩怎麼這麼能鬧騰?她還想怎樣的血債血償?藍真真不想跟她糾纏,就打發人送去了一些珍貴衣裙跟胭脂水粉,而隔天被原樣不動地退回。藍姑奶奶氣得發抖,竟還有人這般不識好歹,她一個祖宗姑姑賜下的東西,她還敢拒絕?
“姑姑,還,還送嗎?”
“她不要拉倒,不管她了!慣得她小輩猖狂!”
藍真真最討厭就是做小伏低,她活一千年還要看人臉色,那她不如嗝屁算了!
最讓她無語的是大師兄。
“我說了我要荔枝綠上月,他不給我留着,反而給了那個小輩!哼,算了,不稀罕,我自己去買!”
這一年,藍真真去了長洲,心滿意足買到了最喜歡的荔枝綠。
而這一年,緋紅承受碎骨斷筋之痛,她在藥池裡昏迷了將近一個月,當師雪絳探她鼻息之時,她正好醒來,血瀝瀝得像是一尊邪物。
“醒了?”
師雪絳輕柔替她擦拭額上的血跡。
“醒了。”
緋紅回他一個眼波,也許是血漬沒有清理,她望着她,就像是望着一頭美味的、可供烹食的獵物。
混沌靈根,至純至邪。
這種同類的氣息讓師雪絳心神一動。
緋紅剛一出世,在太上墟引起了轟動,便是高高在上的崑山玉君,也召見了緋紅一次,確定她真的洗出了跟他一樣的混沌靈根。
竟是看走了眼。
不是野雀,是猛禽。
“師、師祖!”掌門高興得有些失態,“您要親自帶她嗎?”
崑山玉君捏着一把雪晴風作扇,扇尾漏出點點花枝,襯得他指尖晶瑩如琉璃,“再看看。”
掌門欲言又止,您要是不喜歡,那勻給我們?
但掌門想了又想,還是放棄了,十洲三島的混沌靈根至今只有四位,而三位都是出自他們的太上墟。
第一位是他們那位只研究昆蟲屍體的大師祖,後來與師門、崑山玉君的理念衝突,主動退出太上墟,去做了其他門派的客卿,現在是一名醫家聖手。
而最近掌門又聽着了一些動靜,說是大師祖又迷戀上了種田,以致於農家那羣人,天天往醫家的地盤跑,就差沒用鐵耙把大師祖給耙到他們農家了。
掌門:“……”
真是屬實能折騰。
第二位,便是他們的二師祖崑山玉君,修真界名氣最盛的第一人。
而緋紅作爲第三位,掌門簡直想把這祖宗供在頭頂上。
前兩位修的是太上忘情,也只有太上忘情,能壓得住混沌靈根的至惡邪性,因此天底下,除了不靠譜的大師祖,只有崑山玉君能教她了。
掌門並不擔心教學問題,崑山玉君座下七大弟子,除了天靈根的藍真真稍微拖了點後腿,其餘的都進入了元嬰之境,只不過他們不如首徒師雪絳來得驚才豔絕,還得了一個折仙真君的名號。
要真能再出一個折仙真君般的絕世弟子,掌門做夢都能笑醒。
目前蓬萊與方丈都出現了驚世之才,掌門原本把希望放在藍真真的身上,但她一千年委實有點不長進,身負天靈根,卻連同輩都比不過,一些風聲傳出去,險些動搖了太上墟“第一道墟”的地位。
掌門對緋紅寄予厚望,安慰她說,“崑山玉君就是想考驗你一段時間,你且放寬心,該修煉修煉,該放鬆放鬆。”
說着,他又想起放鬆過頭結果去當了大夫的大師祖,一口老血悶在心口,虛弱地說,“那什麼,培養愛好也可以,也不要太鬆懈了,昆蟲屍體……真的不好玩。”
掌門還希望緋紅能遠離花花草草禾苗穀子。
“我明白的,掌門。”
緋紅適當露出一些仰慕的眼神。
掌門感到了空前的溫暖!
這就是底層爬起來的天才啊!
知書達理!尊老愛幼!
不像藍真真那個千年姑奶奶,說她幾句,就橫過來了,偏偏掌門的輩分沒她大,只能垂着腦袋聽訓,別提多憋得慌了!
在掌門的偏心之下,太上墟的資源開始往緋紅身上傾斜。
藍真真第二年回來,發覺宗門的氣氛不太多,怎麼那麼多人都議論起藍緋紅了?混沌靈根?很稀罕嗎?藍真真瞭解了一番,還真是稀罕,起碼比天靈根稀罕多了,她頓時悶得慌,聽了幾日,聽得煩了,索性拉起了六師兄,一同到外頭做宗門任務。
第三年,藍真真跑到蓬萊,被美景迷得忘記了修煉。
這一年,緋紅進境神速,從旋照進境到融合。
第十年,藍真真在一些凡間王朝替天行道,捉拿小妖,受到了百姓們的熱烈歡迎,那些皇子們都對她愛得不可自拔,不捨得藍真真離開。
這一年,在緋紅的笛下,金丹皆螻蟻。
第五十年,藍真真高興地試穿她讓繡娘趕製的嫋嫋菱歌裙,走動之際,會傳來清靈飄渺的歌聲,少女欣喜地想,這絕對能在師尊的三千歲生辰拔得頭籌。
這一年,緋紅還沒有拜師,但她破例成了太上墟新一任的道墟行走。
諸子百家、宗門萬千、王朝、紅塵、碧落、黃泉,都曾見過、聽過、懼過這位一身白衣的道墟行走。
橫笛之下,屍橫遍野,鬼也穿腸。
第八十年,藍真真被陰陽化生術反噬,不停地吐血,這着實嚇得她魂不附體。
除了蹤影不定的大師兄師雪絳,其餘師兄都到了。
“師兄,師兄!”
藍真真哭着撲向他們的懷抱,淚珠簌簌而落,像是融化的杏花雪,“師兄,我好痛,好痛啊,我要死了!”
二師兄還留着那一碗蝶血湯,連忙拿了出來,然而不管他保存得再好,八十年一過,還是變得渾濁沉澱了。
藍真真哇的一聲,被那股腥味刺激地吐了出來。
“嗚嗚嗚,師兄,我不要喝這個,都,都變色了,喝了指不定會變醜的!”
她哭得鼻子通紅,讓衆人又生氣又心疼。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挑?
老三鄭風生頭痛不已,“那怎麼辦?又讓藍家送人過來?”
老四應不識摩挲自己腰間的縛花雨,脫口而出,“不可以一錯再錯了!”
衆人沉默。
可不一錯再錯,他們的小師妹怎麼辦呢?他們原以爲是小師妹的症狀輕,喝了七次就痊癒了,沒想到還在這裡等着反覆呢!
“要不……”老六瑞鱗抿了抿粉色的脣,“我們去找……道墟行走?”
道墟行走。
他們恍惚一瞬,那可是隻有大師兄師雪絳才領任過的宗門代表。
“她……會給咱們心頭血嗎?”
他們有些忐忑。
“會、會吧?”師兄弟互相說服,“藍姑娘都這般厲害了,想來取一滴心頭精血,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虛了。”
他們很沒底。
正逢宗門大比,緋紅暫時中止了道墟行走的宗門任務,待在她的洞府裡修養。
“叩叩——”
深夜,有客來訪。
不多時,主人緩步而出。
寒山疊翠,桃花傍枝。
道墟行走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山月之色,她眉眼清寒,竟跟他們師尊崑山玉君有幾分相似。
二師兄身爲兄長,理應第一個開口,他儘量冷靜平和地說,“真真被反噬了,她現在很痛苦,所以——”
見他有些難以啓齒,緋紅主動說出。
“所以你們又想挖我的心頭血?”
衆仙君如鯁在喉。
“可以。”
出乎意料的是,她同意了。
三師兄鄭風生很羞慚,“對不起,我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先別懺悔。”緋紅笑道,“我還沒說完。”
在衆師兄的視線中,她突然擡起手,掌心朝下。
“嘩啦啦!”
在她掌心之下,細小的、宛若紅牙的令牌張牙舞爪地飄揚。
“恰逢宗門大比,我呢,也想湊個熱鬧,便向長老要了六張生死籤。”
“贏我,心頭血給你們。”
“輸了——”
她指縫鬆開繫着血牙命牌的金線,它們一個個砸落在他們的腳邊。
“便去當冥府小鬼罷。”
想要心頭血?可以,拿命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