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山玉君指尖凝着一粒瑩光, 它落在女子的眉心,像是一輪小明月,將她兩邊的鴉羽眉映得像明滅不定的小重山。
耳旁的描述香豔入骨, 令人浮想聯翩。
而崑山玉君的眼眸始終如同一川凍水, 不起任何風月波瀾。他不徐不疾地說, “殘害同門, 褻瀆師長, 罪證確鑿,掌門,這般狂悖小徒, 該當何罪?”
掌門從天經宮出來,當即狂奔了一百二十座山, 跟在崑山玉君飄然出塵的背影后吃了一堆的飛煙塵土, 這氣兒都還沒喘勻呢, 又被自家師祖兜頭砸了一個燙手山芋,險些整張臉皮都給燒着了, “什、什麼?什麼褻瀆?”
“她還敢對您動手動腳反了天了她!”
掌門的聲音陡然拔高,讓一羣遠遠圍看、不明真相的弟子們驚掉了手中的瓜。
崑山玉君被褻瀆了?!
這瓜太大,他們害怕,不敢吃!
崑山玉君睇了掌門一眼。
煙塵散開,掌門這纔看見了雙方的姿勢, 由於男女的身形差異, 他覺得動手不太可能, 動腳倒是大有可爲。但見崑山玉君一襲鷫鸘衣, 袍角乾淨得連一絲灰塵都沒有。
顯然是他錯意了。
掌門咳嗽了一聲, 掩飾尷尬。
“方纔師祖讓你停手,你爲何不停?”掌門嚴肅地說, “我查看過了,藍師伯身上貼滿了閉口禪!”
“是閉口禪。”
緋紅歪在碎裂的穹石裡,萬疊雲山的道袍被鮮血浸溼,成了一副血漫羣山圖,尤其是後領那一塊,被罡風碎成絲縷,隱約可見那一截蒼白的頸骨,她卻像是感不到絲毫疼痛,笑吟吟地說,“這可是我從佛家哥哥的手裡哄來的,不偷也不搶,有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去了!
掌門瞪直了眼,閉口禪是佛家的一等經符,因爲其珍貴性且從不出售,只有一些至親知交才能得到佛家贈送的閉口禪符。於是就有一些得不到的修士酸了起來,說佛家的閉口禪只送給他們的女菩薩,是定情信物一般的存在,他們不配!
佛修被流言擾得不勝其煩,索性也不對外放送了。
如今他們道家的女弟子拿着一疊佛家的閉口禪,掌門能不心慌嗎!
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可別亂來啊,佛家的肉,咱們吃了會崩牙的!”
那是怎麼着的?
佛家還俗,都要經過《金剛怒目小劫天》,說是險象環生,粉身碎骨也不爲過!
你都要到佛祖面前搶人,佛祖能不給你點教訓嗎?
哪怕你棋高一着,跟佛祖搶人成功,也別急着舉辦道侶大典,因爲接下來你會經歷一段非常倒黴的日子,連帶着你的親人、朋友、同門、師長等,不是洞府進了竊賊,就是天材地寶與自己擦肩而過,而自己偏偏被眼屎糊了。
大家渾身上下都籠罩着一股黴運當頭的晦氣!
太上墟還沒出過這樣的例子,但掌門是被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給牽連的,也就是喝了一杯喜酒,黴運就沾了整整二十年!
一向走路穩穩當當的掌門,在那二十年裡足足摔了一千三百次平地摔!
掌門的威嚴都給摔得一乾二淨了!
掌門對佛家這詛咒可是心有餘悸,實在不想再重複一次了。
緋紅意味深長地說,“掌門放心,家裡的肉新鮮着呢,犯不着去外頭找。”
掌門更害怕了。
這虎狼之詞,你還想霍霍誰?!
“師、師尊——”
藍真真趴在一頭瘦長的崑崙仙鶴上,氣息萎靡,而眼中毫不掩飾對緋紅的憎恨。
“掌門,就是她,給我貼閉口禪,讓我說不出話,也認輸不了!”藍真真滿是怨恨,“她就是公報私仇,想把我活活劈死!”
這罪魁禍首竟還無辜地挑眉,“祖宗姑姑不是也用改言符堵我的嘴,不讓我說出心頭血的真相嗎?要把一切不利扼殺在襁褓之中,我這可是跟您這位長輩學的。”
她眼波流轉,“再則,比賽既然允許您攜帶超出元嬰威力的神品符言,我一個小金丹,要點閉口禪防身,也不過分吧?”
掌門頓感棘手。
藍真真是個姑奶奶,而藍緋紅也是一個不肯吃虧的小祖宗,他夾在其中左右爲難!
“不管你怎麼狡辯!”藍真真惱怒道,“反正這比賽不公平!”
緋紅含笑,“那我懂了,藍姑姑元嬰打金丹,這叫公平。藍姑姑扔出神品俘虜,而我毫無還手之力,這也叫公平,最好呢,我把雙手雙腳綁起來,讓藍姑姑贏得不費吹灰之力,這才叫修真界最大的公平啊哈哈!”
藍真真被激怒了,她揚起衣棱,袖中劍如同一泓秋水,激射而去。
噗嗤!
它沒有阻礙,狠狠扎穿了緋紅的胸口!
掌門直愣愣的,他還沒反應過來。
而緋紅呢?
她的額心被崑山玉君抵着,脖子、手腕、腳踝束縛在星子云圖當中,根本無法動彈,只能任人宰割。自後背受傷裸露白骨之後,緋紅的胸前又浸出了一大片紅蓮。
掌門驚怒,脫口而出,“藍真真你瘋了!!!”
他氣到連這位姑奶奶的尊稱都忘了!
藍真真則是痛快不已,把近日所受的鳥氣都發泄了出來,“該!就該!誰讓她這麼囂張的!我多扎幾劍纔好呢!”藍真真不由得遺憾,她剛纔一戰把大部分的道器都消耗完了,就剩這一支袖裡劍藏在袖子裡,差點叫她給忘了。
藍真真決定以後多帶些袖裡劍,指不定日後就派上用場,專扎小人!
掌門都快瘋了,一向端方君子儀表堂堂的他眼睛發紅咆哮着,“你的袖裡劍是沈器長老用千年鎖靈石鑄造的!千年鎖靈石!是千年鎖靈石啊!是什麼鬼玩意兒你不知道?那可是能絕修士氣機的東西!!!”
以前掌門覺得藍真真脾氣是大了點,容忍一點也就罷了,現在她竟然如此不知分寸,把鎖靈石對準了同門的靈府!
要知道緋紅那一把巨斧,劈的是藍真真的護心鱗,頂多碎了她的筋骨,只要有一口氣在,重修不是問題!
你看,後輩尚且對她留有一絲轉機,而她呢,轉眼就要滅了人家的長生仙途!這若是雙方鬥法,生死一線,掌門也就認了,可她也不看看,對方完全是被禁錮、無法動彈的狀態!
這就等於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掌門爲之齒冷。
這一瞬間,對天才的痛惜勝過了對師祖的崇敬,掌門當着崑山玉君的面,一把將緋紅拉出來,拼命護住她的心脈,“孩子!孩子!我這就傳你太上護心訣!你快運轉開來!一定還能救的!對!還能救的!”
掌門甚至動用了自己的掌門令牌,宣召太上長老。
方蒼明第一個趕到,他看到中了袖裡劍而衣袍染血的緋紅,駭然大驚,這可是他最好看的苗子啊!前日不還是如日中天的嗎?怎麼今日就要氣絕而亡了!
“這是何人?竟敢如此歹毒!”
他鬍鬚都顫得飛了起來。
藍真真抿了抿脣,雖然很想反駁明明是她惡毒在先,但也知道這樣說無疑是火上澆油,她拍了一下崑崙仙鶴,悄悄挪動到崑山玉君的身後。師尊的身影永遠都像是一座高大的皚皚雪山,能把她護得周全,藍真真甜蜜不已地想。
“來不及多說了,救人要緊!方長老!快!護法!我要施展枯木重續術,看能不能把她的氣機給續上!”
掌門焦急不已。
方蒼明毫不猶豫答應了。
此後,三千仙山的八位太上長老也陸續趕到。
容霓長老還記得緋紅落她臉面一事,遠遠看着,並不走近。
掌門連同八位太上長老爲緋紅施展了枯木重續術,但緋紅被藍真真紮了一劍後,氣機就像是一個漏斗,不管裝得再滿,最後都會泄露出來。那位鑄造了鎖靈袖裡劍的太上長老沈器悔恨不已,“早知當初,我就不做這等歹毒的道器了!”
可他怎麼能想到的呢?原以爲是對付敵人的殺器,竟然會用在自己宗門的絕世天才上!
他現在是毀得腸子都青了!
沈器怒不可遏,“是誰?是哪個混蛋用了我的鎖靈袖裡劍傷了藍小友!我定讓他付出代價!”
藍真真縮了縮脖子。
掌門猶豫着看了崑山玉君一眼,他飄渺疏淡,如同一座戒律森嚴的天上深宮,藏在雲霧霜靄當中,冷淡觀着衆生棋盤。
師祖坐鎮天經宮,明明有機會出手挽救他的得意弟子崑崙五子,但他不僅沒出面,還把他拘留在天經宮裡。就像方纔,師尊也有可能攔住藍真真的毒手,但他只袖手旁觀,坐山觀虎鬥。
諸子百家皆有執棋手,師祖會是其中一個嗎?
執棋手各有各的風采,若像師祖這種,就是不管棋子生死,只求速達目的。
一想到今天可能是個連環局,掌門心頭髮寒。
“是藍真真。”
緋紅緩緩睜開了眼,“藍真真趁我被師祖囚禁,發動了鎖靈袖裡劍。”
太上長老們有的震驚,有的卻是心知肚明。
果然是藍真真這個小姑奶奶!
也是,也就只有她,脾性一上頭,就會不管不顧意氣用事!
藍真真早就想走了,但師尊還在,她也勉強留了下來,而且有師尊庇佑,藍真真相當踏實,自然不怕緋紅的挑釁。
她牙尖嘴利回了一句,“那是你嘴賤!是你活該!”
緋紅則是笑了一下。
令藍真真毛骨悚然的。
緋紅噴了一口血,噴得掌門滿臉鮮血,他連忙喝道,“藍小友切不可再動怒!”
系統:‘……’
你這還人工精準降血呢。
緋紅脣血殷紅,在道袍上蜿蜒成了一道血河。
“掌門,你的枯木重續術畢竟是外力,接不了我的氣機。我倒是有一個法子,就是步驟繁瑣,不知道掌門同不同意。”
掌門焦急道,“都什麼關頭了,你還賣關子!快說!若能助你復原,便是方丈弟子的純陽我也給你抓來!”他對於緋紅的重視,已經遠遠超出崑崙五子,提升到了與逢仙真君同等的高度,這麼好的飛昇種子,怎麼能砸在藍真真一個千年都未進元嬰的混傢伙手裡!
特別是宗門天才,掌門自己都能心疼死!
太上長老們則是瞪了掌門一眼,都當多少年的掌門了,怎麼還浪着呢。
“多謝掌門美意,雖然我也惦記方丈弟子的美貌與純陽,但這次並不需要他們。”緋紅指腹抹開眼皮的血跡,睫毛都是紅的,“不知道掌門和太上長老可聽說,有一門陰陽化生術,可煉成陰陽化生蝶,只要取同宗同源的心頭血,九次之後,便能續上氣機,徹底復原。”
容霓皺眉制止,“不可!那是禁術!”
緋紅淡淡掠過她,那一眼讓容霓竟有心驚肉跳之感。
“至於禁術反噬問題,掌門和太上長老不必擔心。”
緋紅微微一笑,“我已經被藍姑姑的陰陽蝶取了八次心頭血,不也一樣還活得好好嗎?而我那時候,不過是個煉精化氣的底層修士。藍姑姑如今是金丹,想必這九滴心頭血對她來說,也不值一提,血虧了,那就多補補好了。”
“藍姑姑心底善良,會物歸原主成全我的,對嗎?”
藍真真脫口而出,“你要挾我!你休想!”
看看,要的時候那麼理所當然,還回來就知道痛了。
緋紅眸心漆黑,她搖搖晃晃起了身,衝他們持節行禮。
“掌門,太上長老,藍真真同她的師兄們騙我心頭血,此事已成爲我心魔,讓我百年之內遲遲不得進階元嬰。若掌門和各位長老垂憐,助我要回這九滴心頭血,消除心魔,我藍緋紅當爲宗門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黑髮女修擲地有聲。
“而他日我踏碎虛空,也當雲霞萬丈,舉宗飛昇,讓崑崙太上墟做諸子百家第一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