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書, 你是在質問寡人嗎?”
緋紅放下食盒,朝他走去。
昨夜濺在她身上的血跡早已洗淨,周黎書依然感覺到一股磅礴沖天的血腥, 他雖有一副玲瓏剔透的心腸, 可到底是養在深閨, 又有母族庇佑, 未經腥風血雨, 此時此刻,她步步走來,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令他駭然, 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就是步步落敗。
周黎書被緋紅逼到了窗櫺子下。
年輕至尊膝骨一撥, 硬壓得他難以脫逃。
“誰告訴你他叫了三十七聲?”緋紅脣角微揚, 惡劣道, “你不知我塞了一顆紅絨讓他去咬麼?若是拿下來,怕是不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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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挽起他頰邊垂落的一縷烏髮, 迎着窗櫺,被天光浣成碎金,“怎麼了,你嫉妒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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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漫不經心,“要不你也來?”
周黎書的眼睛驀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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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霧草霧草霧草!’
殺人誅心啊這是。
她怎麼虐個人跟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的!
“對, 你弟弟就是你這副模樣, 眼睛都紅了啊。”
緋紅正說着, 一顆顆淚珠從男子頰上滑落。
大家公子連哭泣都很含蓄唯美, 無聲無息便填了淚海。
周黎書身姿清瘦, 甚至有些纖細孱弱,但他個子比緋紅還要高, 此時無聲垂淚,打溼了她胸前的暗紅交領。他不敢哭出聲,只能死死咬着脣,吞嚥了一切痛楚和狼狽。
緋紅沒有去哄,反而冷眼看着他。
“你哭什麼?第一次名分很重要嗎?等我鎮壓朝野,開疆拓土,普天之下皆我王土,到時候你想要什麼不成?我說了周露白是你擋箭牌,他就是,他取代不了你。”
“我被朝臣當成傀儡操弄,我哭了嗎?”
“我三次求娶周露白被拒,天下人笑我辱我,我哭了嗎?”
“我妹妹煽動諸侯造反,人心涼薄,手足殘殺,我哭了嗎?”
周黎書慢慢止住了哭聲,一雙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起了濛濛的霧。
“德性。”
緋紅擡手,去擦他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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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清瘦微涼的手掌握住了她。
周黎書啞着嗓子開口,“我……我知曉了。”
可是知曉是一回事,他的底線不允許他這麼做,說他古板也好,迂腐也好,發乎情而止乎禮,他們只能到此爲止了。
周黎書輕聲道,“我……不會怨恨至尊,還請至尊好好對待小郎。我是長兄,本不應貪圖他的妻主,之前的一切,已是越矩,至於我曾經說過的話,至尊便忘了吧。”
緋紅望他,“我忘了,那你呢?”
周黎書微微恍惚。
他呢?
他能怎麼辦?
情愛一道,如同鴆毒,他既已吞服,斷不能再容下另一個女子抱他入懷褻玩。
周黎書闔上眼,嘴脣泛白,“我、我會皈依——”
年輕至尊要挾住他的腰肢,引得他耳垂敏感泛紅。
“周黎書,你敢出家,寡人就在佛祖面前破了你的戒律,讓你六根不淨,慾念叢生,看他老人家敢不敢收你。”
周黎書倏忽瞪直了眼。
還、還能這樣無恥?
緋紅收回了手,大袖翩飛。
“現在,把飯菜都給我吃光,若我明日問起周大司馬,說你有一片筍沒吃乾淨,我便治你母親看護不嚴的罪!”
周黎書張了張嘴。
他呆滯了。
還能這樣霸道的嗎。
他就是不吃個飯,怎麼還能治他母親的罪了?
周母也很委屈。
這天她被留在宮中,關進一個小屋子裡,就給她留了個尿壺。
至尊這是什麼意思啊?
周母苦苦思索。
等第二天周母被放出去,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回到府中一頓猛吃,她啃着腥羶的羊腿,涕淚縱橫,“以後斷不能浪費了!”腥是腥了一點,但有口吃的真的很不錯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周父心疼不已,爲她不停佈菜,“至尊這又是抽哪門子的風?好端端的,把你召進去,也不準備點吃的!”
周黎書低下頭,手指顫動,很快又掩飾過去。
“你個父道人家懂什麼!”
周母心有餘悸,“關起來,再送吃的,那就是斷頭飯了!至尊這是敲打我呢,不可跟諸侯走得太近,餓兩頓已經很仁慈了。”
看看其他人,殺的殺,流放的流放,有的胳膊腿兒都沒了!
最慘的當論青巒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活剮了三十七刀,血肉模糊被擡出去,豈是一個慘字了得。說起來跟她家小子也有點關係,露白不知天高地厚,把定情玉佩交給了青巒王,最後又陰差陽錯的,竟是露白入了宮。
幸好,至尊沒有遷怒周家。
做人要知足!
周母低聲道,“日後無論在何地,哪怕是家中,也不要妄議至尊。”
這一次血染禁城,朝野動盪。
最駭然的不是施太宰出神入化的騙術,而是突然冒出來的紅面衛。
紅面衛是一支監察百官的暗衛,臉戴紅面,神秘莫測,此次叛逆者的家底被連根拔起,都是她們提供的情報。陛下當衆冊封紅面衛首領爲紅面侯,也代表朝臣諸侯未來的一言一行,皆在這位掌權者的眼皮子底下。
襄朝此前並沒有監察官職,但這次有了,而且權力很大。
只因她們是百官之中,唯一沾了陛下名諱的兵馬。
先帝在時,冊封紅羅侯,她自以爲能奪天家氣運,到了新朝也不改冊封之名,猖狂放蕩。此次造反,紅羅侯被清算得最慘,連袞王都得保留全屍體面,她則是身穿紅衣,被懸掛在宮牆之上,以儆效尤。
“天還是紅的。”
周母自言自語地說。
數日後,頻伽殿也舉行了一場小宴。
新鮮春筍、滑嫩魚生、蜜紅肉脯、軟糯菰米等,此外還有芥醬、青蔥、雞羹等小料,清涼紅綠,尤爲開胃。緋紅放蕩不羈,直接搬到內殿的小牀上享用。
“至尊姐姐,那紅羅候什麼時候放下?”
少女嚼着蜜色肉脯,腮幫子鼓了起來,含糊地說,“我走定闕門,老是看到她,紅衣厲鬼似的,會,會做噩夢的。”
呂冰鏡端着一張嚴肅面孔。
“大女子頂天立地,半夜不怕鬼敲門,你這麼膽小,難怪這麼多年,還是個小司徒。”
烏皎皎吞下肉脯,笑嘻嘻地說,“大鏡子,你就嫉妒吧,大司徒是我姐,能罩着我,你又沒有!連偷懶都沒人頂班!好可憐啊你!”
呂冰鏡:“……”
你偷懶你還很得意?
呂冰鏡轉頭看向施銀海,“施銀海,你該給她找點事情做了,這都閒出屁來了。”
施銀海四兩撥千斤,“譬如?”
呂冰鏡摸着下巴,“給她找個俊俏小郎君?”
烏皎皎大驚。
什麼,我這麼小,就要被催婚了嗎?!
烏皎皎眼珠子一轉,抱住緋紅的腰身,甜甜地說,“我不娶小郎君,我要嫁給至尊姐姐,反正過家家的時候,我是至尊姐姐的小娘子!”
呂冰鏡險些噴出一口老血來。
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你還惦記着?
施銀海宛如謫仙,神情聖潔,慈悲道,“皎皎,你記錯了,你是女兒,我是你爹。來,叫爹爹,日後你要休沐,我都批了。”
呂冰鏡:“……”
幹什麼幹什麼呢,一羣大女人,爭論過家家的身份,丟不丟人。
我還爬過至尊的龍牀,腿都被枕麻了,我炫耀了嗎!
呂冰鏡揉着臉,頭痛欲裂。
此番清算諸侯激起風雲動盪,烏皎皎的母親,也就是她的烏姑姑,特別擔心烏皎皎跟着至尊上躥下跳,捲入各方勢力,最後一個崽都沒留下。烏姑姑的意思是,任憑你個潑猴鬧個天翻地覆,老孃不管,但你得先留後,保留烏家火種。
這不,呂冰鏡就被丟出來,當說客了。
呂冰鏡硬着頭皮勸說,“小皎,你年紀不小了,是該娶親了,你看至尊都娶了。”
至尊野心澎湃,她有預感,太平安生的日子不多了。不如趁着現在,能成家便成家。
烏皎皎嬉皮笑臉,“好呀,我嫁至尊姐姐,至尊姐姐給我封妃吧。”
緋紅縱容她,“行,你要什麼妃位?”
呂冰鏡一陣無語,“至尊……算了,小皎別鬧,你是女的。”
烏皎皎的小圓臉瞬間板正起來,頗有氣場,“女的怎麼了?有胸有腰,軟軟香香的,不止我喜歡,銀海姐姐也喜歡的呀,對吧,銀海姐姐?”
呂冰鏡:“……”
我信你纔有鬼。
老施以天下蒼生爲己任,不近女色的,呸,是不近男色。
施銀海攬袖舉玉箸,夾起一片雪白魚生,沾了芥醬,放到緋紅的碗裡,那妥帖至極的動作,讓呂冰鏡心底發毛,“施銀海,你不會真的喜歡女的吧?”
這話也就她敢問了。
換一個人來,施銀海能把她坑得哭爹喊娘。
施銀海幽幽道,“小呂妹妹都能與陛下抵足而眠了,我爲何不可?”
呂冰鏡:這飯沒法吃了!
吃飽喝足後,呂冰鏡揪着烏皎皎率先離席,她得換個沒人的地方給這傢伙洗腦,至尊跟施銀海都寵着她呢,淨跟着胡鬧了!
緋紅坐得累了,軟軟滑下去,枕在施銀海的腿上,衣衫絲滑薄涼。
施銀海溫和地問,“陛下累了?”
緋紅笑意深幽,“姐姐這問話,很有深意啊,我是吃累了,睡累了,還是殺累了,演累了。”
施銀海也笑。
都是聰明人。
緋紅捲起施銀海的大袖,輕飄飄地說,“若不是我早一步聯合姐姐,姐姐是要聯手青巒,謀權奪位吧?你不喜歡我母皇的政令,所以要換一輪聽話的日月?姐姐疼我多年,卻是說棄就棄,真讓人傷心。”
施銀海低頭望着她,一雙清眸,宛如鬆間雪,月上霜,清明又慈悲。
她嘆息道,“紅紅與姐姐生分了。”
“是麼?”
緋紅揚起頭顱,髮絲鬆散,她雙手攬住施銀海的脖子,幾乎與她鼻尖抵着,“那姐姐可千萬記得,我給姐姐的,那纔是姐姐的,我不給,姐姐別亂拿。”
太宰微微一笑。
“唯。”
轉眼三月過去,深夜燃起燭火,緋紅又讓太宰大人留了宿。
周露白眼皮一撩,犀利無比,“你是說,至尊今夜不會來了,跟太宰蓋被睡了?”
宮侍:“……”
這,太宰是女性,鳳君也不必如此生氣吧。
在周露白逼問下,宮侍額頭滲出冷汗,聲音更低了,“是,至尊捎來話,說是同太宰大人商量祭天的事,讓您早些歇息。”
周露白嗤笑,“那感情好,關門,別給開!”
“……是。”
鳳章宮攏入一片暗幽。
周露白眉眼也落下黑鬱的影子。
祭天?
那倒是個機會。
寇緋紅以雷霆之力清算各大諸侯,朝野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成了下一個倒黴鬼。這次祭天之行,恐怕有不少人會盯着她。
周露白鳳目翻滾戾氣,他想起這些日子,他在女帝身下日夜承寵,那避子湯喝得都快吐了。
他有些難忍了。
那便……聯合餘下諸侯,誅了你這尊元氣大傷的皇!局勢越亂越好!
他正想着,睏意沉沉襲來,便也不做他想,上榻休息。
次日清晨,膳夫奉上早膳。
周露白夾起一片魚生,不知爲何,腥味陡然濃烈,他直犯惡心。
“……嘔。”
他渾身無力,生生吐了滿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