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過來!天氣跟時辰好得很!”
“老子跟你雙修去!”
整個藥祖山都回蕩着佛子聲嘶力竭的虎狼之詞, 驚飛了無數鳥雀。
藥祖揹着個竹簍,險些從要藥聖崖失足摔下去。
梵宮的佛子都這麼野的嗎?
藥祖使勁想了想上一任的佛子,是一頭大白蟬, 那風姿, 那儀態, 令人見之忘俗啊。
再往上, 就是那頭活得比六界都長命的老龜了, 年輕時也是風度翩翩,就是有點慢,說話慢, 走路慢,有個女藥祖看上了他, 寫了封情詩過去, 萬年後才得了回信, 據說老龜每年想一個字,慢吞吞地想了萬年。
信一送到, 佛字落地,登時金光萬丈,藥祖山就跟被集體超度似的。
據說那一日之後,弟子減半,都跑去梵宮出家去了, 氣得那百病不生的女藥祖, 生生氣足了三百年, 爲了招生弟子, 秀髮掉了一大把。
最後女藥祖看透紅塵, 出家去了。
從此以後,他們爲梵宮來人專門建立藥師閣, 釘入九九八十一道琉璃屏障,就是爲了讓佛光不外泄。所以藥祖有點擔心,他們去外頭雙修,又沒有屏障遮掩,不會又把他們藥祖山給普渡一遍吧?
救命。
老夫一把年紀了,可不想再爲衣鉢頭疼了。
藥祖當即撕裂了虛空,眨眼到了藥師閣當前,中氣十足地吼道,“老夫不同意雙修!!!”
衆人皆看他。
場面一時很安靜。
藥祖捋了捋白鬚,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咳,老夫是說,老夫不同意野外雙修,四公主傷還沒好,萬一遇到了異獸怎麼辦?”
藥祖又拍着佛子的肩膀,語重心長,“老夫也是過來人,野外是有無上樂趣,但也危險重重,容易被嚇倒,就,就那什麼,金槍易毀,優曇道友,你當明白的。”
優曇:“我不懂,我不明白,我不是那種和尚,藥祖,小僧很單純的。”
藥祖:“……”
現在的年輕人連長者都坑,太不像話了。
總之經過了藥祖這一茬,藥祖年輕之時的野外雙修傳得人盡皆知,成爲了藥祖山一百年都在熱議的趣聞。
弟子們不甘寂寞,非要挖掘歷任藥祖的風流情史,個個奔走打聽,倒是比往常過年熱鬧許多。他們沖淡了對新客的興趣,也很少人議論起四公主與佛子的荒唐情愛。
優曇功成身退,低調陪緋紅曬太陽。
“我的佛子變壞了。”
“小僧很穩重的,施主不要亂說。”
優曇還俗之後,很難戒掉自己昔日的說話習慣,索性他也灑脫,不去糾結此事,人人都知他是梵宮破了情戒的還俗弟子,再怎麼掩飾也是徒勞的,與其在意這個,還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的手藝,最近有個藥祖弟子很殷勤,總是送一些精美吃食過來,說是親自做的。
緋紅吃得乾乾淨淨的,一點不剩,優曇嫉妒得面目全非。
他的餅也是絕好的,怎麼咬了幾口就不吃呢?
小僧不服!
優曇累瘦了一截小腰,終於做出了滿含心意的曇花佛餅。
剎那,金光大放,在廚房當下手的弟子們痛哭流涕,“一餅一世界,一佛一如來,師兄啊,我悟了,師兄,我要出家!!!”
優曇:“……”
醒醒,老子都還俗了,不能給你們剃度的。
當優曇端着一輪日曜,經過藥膳房、百藥圃、藥典樓等地,弟子們被佛光所感動,一個個跪伏在地,嚷嚷着要出家。
長老大驚失色,連忙爲弟子築起屏障,急吼吼地說,“定心!定心!什麼出家,你們瘋了!”
“外頭怎麼那麼吵?”
緋紅斜坐在藥師閣外的美人靠上,矇眼白紗折在脖頸,而未束的長髮則是蜿蜒而下,纏着一截雪白腕骨。
她被還俗的和尚照顧得分外精細,飛仙髻梳得精巧,絲帶纏繞,仙蝶摟銀,身上穿的是染了月麟香的古香緞,腰間香珠披掛下來,腳邊堆疊着亭臺水榭的金紅光影。
優曇表情無辜,“小僧也不知道,不過那個爲你做吃食的傢伙近日是來不了。”
“爲何?”
“忙着剃頭出家。”
優曇撕開金餅一縷,遞到緋紅脣邊,“小僧親手做的,你嚐嚐。”
緋紅嚥下咀嚼。
“很不錯,有曇花的甜味。”
優曇很是得意。
緋紅又說,“做了一百年才做得像樣。”
優曇:“……”
好在優曇的臉皮較厚,他淡定地說,“是啊,小僧做了一百年的餅才做得像樣,琴緋紅她一百年了連衣裳都不會穿了,還要小僧幫忙呢。”
金烏飛走,倆人在藥祖山待了百年。
對於凡人而言,一百年便是一生,而對他們來說,一百年不過是霜雪落下的擡睫一瞬。
或許變化最大的,是迴歸俗家的佛子長了一頭濃密到腳踝的秀髮。
剛長出來的時候,頭皮覆着一層扎手的青茬,優曇驚得不知所措,摸了很多遍都不習慣,連覺也睡不好。緋紅也是第一次看和尚長頭髮,偶爾叫他過來,摸上一把,毛扎扎的,微妙的硬感。
後來優曇主動求摸頭,一日三次的那種。
漸漸的,優曇被摸習慣了,也不再抗拒自己長頭髮這件事,反而有事沒事蹭緋紅的手掌心,非要用硬茬磨她的敏感肌膚。
當優曇的黑髮及肩,像一把鋒利的墨色刀刃,少年氣特別明顯。
然後就是及腰,添了一絲似有若無的清秀柔弱感。
直到如今,秀髮滿捧及踝,優曇用沉香色髮帶束起,跟緋紅一樣,髮尾綴着顆顆香珠,顯得清靈明澈。一些弟子出去了又回來,幾乎認不出曾經高潔出塵的佛子。
他依然清麗挺拔,嘴脣丹薄,只是不再穿起那身莊重持節的緇衣,那些念珠、菩提、手串也逐步消失在日常當中,取而代之的,是男子的琴劍、弓箭、繮繩,或是隨身攜帶女子絲帕,或是持一把羅傘,照顧四公主出行。
只是稍微湊近,優曇與緋紅的長髮就糾纏在一起,打起了結。
“你手髒,別動,我來。”
優曇含笑,“好,小僧不動。”
四公主眼睛瞧不見,她雙手垂下,慢慢摸索着,這時候她用指尖梳理着兩人的黑髮,慈悲得不像是四公主。
優曇扶住她下頜,如輕鳶剪掠,吻過她眉心,又逐步往下。
四公主滿手纏着墨發,調笑他,“和尚花樣真多。”
優曇也不惱,一身暴躁脾氣在百年內養得極好,“那是自然,不然小僧怎麼敢供奉公主?”
直到雙脣相觸,他突然用力,利刃出鞘,脣舌都泛起一絲灼燒的疼痛感。
優曇吮着她,含混着問,“清楚了嗎……四公主,清楚了嗎。”
這是要優曇的吻。
是你曇花小情郎的吻,不是別的。
你要記着小僧的脣舌情愛,與六界諸天之下的任何一人,都不同的。
“知道了。”她喘着息,“可以結束了嗎?”
“還不行,小僧今天勞心勞力地做餅,四公主可要賞小僧——”
優曇陡然嚐到了一絲甜腥,他頓覺不對,連忙退了出去,手指先是勾了下自己的舌尖,發現了一抹紅絲,“小僧是不是咬破了?四公主,你張嘴給我看看。”
而回應他的是一道血跡。
緋紅暈在他胸口。
“四公主!”
優曇不再遲疑,他抱起了人,腳下鋪開法陣,轉送到了藥聖崖。
藥祖攀在石壁上,正在採藥,被突然出現的優曇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這藥聖崖是禁地,你非我藥祖弟子,會受瘴氣侵蝕的——”
“是四公主!”優曇打斷他,“我無所謂,你先看四公主,我按照你的吩咐,做出了曇花佛餅,內含至柔佛力,四公主吃了後就吐血昏迷,我神識遊走她周身,並未發現不妥,還請藥祖一看!”
三人到了崖底,藥祖匆忙得連竹簍也沒卸下,探查四公主的病症。
“不好!那一股至柔佛力在四公主的琴心附近徘徊!”藥祖驚駭,“萬一擴散開來,四公主琴心怕是會消融,有性命之憂!”
琴心,優曇是知道的,那是琴族的命脈,男性爲琴魄,女性爲琴心,相當於他們梵宮的禪心,一旦被毀,後果不堪設想。
“那要如何化解?”
優曇神色凝重。
藥祖也沒料到會如此兇險,他這一下沒治好四公主的眼疾,反而把人推向了更壞的境地,都沒臉見佛子了,“這……老夫想想,既然是至柔之力,得用至剛之力中和……”
優曇一愣,隨後便道,“我知道了!”
藥祖:“?”
你知道什麼,老夫都沒想出解決之道!
優曇忽然說,“藥祖,得罪了。”
藥祖又是懵逼。
等等,你不會是想殺老夫滅口吧?
優曇一掌拍下,藥祖被強行彈出了藥聖崖,弟子們只看見天際多了一粒星子。
“奇怪,青天白日,怎麼有星辰出行?”
“也許是有仙人大賢突破吧!”
弟子們議論了幾句,又各司其職,曬藥材的,看典籍的,給人治病的,紛繁而不亂。
而下一刻,自藥聖崖起,佛光延綿萬丈。
留守藥祖山的長老們臉都綠了。
不是吧?你還來?!
緋紅也被澎湃的佛力刺激得醒過來,哪裡想得一睜眼,就看見佛子一抓胸口衣襟。
“撕啦——”
衣衫俱碎。
系統目瞪口呆。
這、這就是和尚爆衣嗎?
好、好猛。
優曇運轉了自己的金剛不壞身,胸膛塊壘起伏,腰腹彷彿生着兩柄利刃,頃刻出鞘,朝她殺來。
這佛子伏下金骨,與她耳鬢廝磨。
“小僧初通情竅,還請施主,多憐惜小僧。”
破我不壞身,染我菩提心,三千梵行化情行,小僧從此不修閉口禪。
藥祖在藥聖崖上徘徊了數日,總算等來了人。
“優曇道友,你一掌可是把老夫震上了三十三重天,差點沒在仙帝面前失禮。”藥祖沒好氣地說,“老夫一把老骨頭了,可經不起你折騰!”
優曇爽朗一笑。
“藥祖,小僧救人心切,得罪了。”
藥祖一看,好傢伙,你們雙修,還雙雙進階。
四公主突破仙皇上清境,而佛子三千法相化六千法相,與梵宮弟子不同,他的法相交織着情與愛,因愛一人,垂愛她腳下的萬物生靈。優曇也不再避諱,一邊同藥祖說話,一邊捏起掌心的鮫人淚,繫上緋紅的耳垂。
藥祖咳嗽一聲,“那個,你們壓腰的帶反了。”
優曇低頭一看,果然他系的不是玉佩,而是女子的鮮紅瓔珞。
“無妨。”
優曇不甚在意,“小僧與四公主不分彼此。”
藥祖:“咳咳咳!”
老夫還在呢!注意點影響!
藥祖只得自己提起正事,“四公主如何了?”
緋紅笑道,“優曇捨己爲人,用至剛佛力安撫至柔佛力,如今雙方相安無事,藥祖費心了。”
藥祖嘆息,“哪裡值當四公主這一句,老夫耽誤了四公主百餘年,仍然沒能讓四公主重窺蟬花。”
“或許這是天意。”
緋紅剛說完,身邊的男人使勁捏了一下她掌心。
什麼天意。
天意也阻止不了小僧要治好你。
自從優曇破戒之後,他更不拘着自己的求愛了,也因此藥師閣成了藥祖山的禁地。
長老送走一批死活要出家的弟子,趕緊盯緊了剩下還沒被禍害的,他們千叮嚀萬囑咐,讓弟子無事不可靠近藥師閣和藥聖崖,要是看見了佛子,打完招呼立馬跑,決不能與他閒聊起來!
這個佛子太邪門了,自己是還俗了,反而影響周圍人一個接着一個要皈依佛祖!
這日,長老又在訓話弟子遠離邪門佛子,一道詔令攜着煌煌火勢,從天而降。
“是仙族的帝詔!”
有人驚呼。
“仙、鬼、魔道爭要開始了!”
諸界道爭分爲兩類,一類是各族主動發起,是全部覆滅還是半死半生,尚且留有餘地,一類則是被動對抗,就如這一次道爭,在於鬼界的十殿閻羅突然失衡,它的陰氣已經滲透到了魔界和仙界,若不及時清除,萬鬼將統治八方魔壇和三十三重天。
他們駭然,“竟然還是帝級道爭!”
必有一帝在此次道爭中隕落,或者降帝爲皇,否則此戰不休!
女人的雙眼蒙着白紗,雙手輕觸詔令。
“此次道爭,仙界共有三大族閥參戰,琴族也在其中。”
優曇皺眉。
“你眼睛都沒好,不許接詔。”
這是還俗百年後的佛子頭一次動用嚴厲語氣,“事關帝級道爭,魔帝乘舟歸必定出場,他有八方魔壇令,大日煌煌,必定傷你雙眼!”
“若我不出,琴族必死。”女人平靜無比,“仙皇之上,琴皇閉關了,琴玉樓爲我尋藥,負傷,琴銀夜進階仙皇失敗,重傷,琴寒山被道琴反噬,重傷。”
“那我替你去!”
優曇想也不想。
她很輕笑了一聲。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的佛子可是坐過蓮臺的。”
言下之意是,我不准你大開殺戒,墮入魔道。
優曇阻攔她不得,只待數日出發。
當晚,優曇去了藥聖崖,以心頭血爲供奉,第一次爲緋紅請了未來佛。
他問,我紅兒此去能歸否?
佛曰,否。
優曇又噴出數口鮮血,萎靡不振。
“咚咚——”
深更半夜,藥祖的小木屋被敲響了,燈火一直燃到了天明。
晨起梳妝,優曇給緋紅綰了個凌雲髻,他俯下腰,宛若溫柔情郎,“紅兒,你生辰快到了罷,小僧送你一盞梵王燈好不好?”
她正要說話,被優曇劈了脖頸,當場昏厥過去。
當緋紅再次醒來,她遮眼的白紗已被取下。
光明重現。
而優曇趴在她的牀邊,黑髮纏繞間,束了一道雪白緞帶,泅出些許血跡。
緋紅的手指帶着疼惜意味,插入佛子的秀髮裡。
系統以爲她感動了,沒想到下一刻——
冷漠機械聲照常響起。
[恭喜編號G-142857]
[您獲得了此界監察:十方佛眼]
[天道覺醒:10%]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優曇轉了半邊臉,似乎不太想讓她看見矇眼白紗。
“你這雙佛眼,很適合我,感覺非常不錯。”
“……什麼?”
優曇錯愕,他什麼都沒交代,她就知道了?
沒有想象中的疼惜與愧疚,緋紅的指尖掠過優曇的髮梢,繞過耳後,又環起他的下頜。
這位琴族四公主脣心深紅,擁有三十三重天最清典的觀音美貌。
優曇只聽得她慈悲低語。
“我的佛子,七千年後,記得,別再多管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