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從公園回來後,雪兒便老是在半夜裡從夢中驚醒。柔娜關切的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只自顧自低低的念着“爸爸”,反反覆覆。有時眼神茫然,有時又悲悲切切。
幾天下來,雪兒身子弱了,面色蒼白了,人也有些癡癡傻傻了,這讓柔娜非常着急,我也跟着擔心。
劉一Lang幫柔娜送雪兒去醫院檢查那天,我也去了。
柔娜送雪兒去診斷室檢查,我和劉一Lang站在外面長長的過道上等。
雖然那天在公園裡,劉一Lang最後離開時,神色慌張,有點像是在逃,連招呼也沒給柔娜打。但一夜之後,他卻比先前對柔娜還要主動,還要大膽,還要透明。他對胡總不再有絲毫顧忌,更不要說同事了。誰都能看出來,他已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決心。
他連胡總都不怕了,我自然只能對他敬而遠之。
但雪兒進醫院,我又不能不來,我實在放心不下。
我遠遠的站在旁邊,劉一Lang瞬也不瞬我,只一個勁的盯着柔娜抱着雪兒進去的那道門。
那道門終於打開,我以爲柔娜出來時會像往常一樣,一掃眼中的擔憂,換上美麗的笑顏。雪兒的臉色也會由蒼白變得紅潤,並活潑可愛的對我們笑。
劉一Lang也許和我想的一樣。
但沒想到,柔娜出來時,臉上雖然掛着笑,眼中的憂鬱卻更加深了。看得出她那笑,分明就是在欺騙雪兒。雪兒的病一定不再是從前那麼簡單,她卻又不能讓雪兒知道,那已是雪兒幼小的心靈,無法承受之重。
劉一Lang迎了上去,從柔娜懷裡抱過雪兒,一邊和柔娜並肩而行,一邊關切的問:“雪兒到底怎麼了?”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我不會像劉一Lang那樣故意表現自己的關心,更不會明知故問,更加增添柔娜心中的痛苦。
劉一Lang的過分關切,雖沒有適得其反,但也沒取得預期的效果。柔娜雖沒有反感,但也沒有感動,她沒有回答,只默默的走自己的路,一個勁的想着什麼。
雪兒在旁邊,她怎麼能說?
後來我才知道就是雪兒不在旁邊,她也不會說。至少不會對我和劉一Lang說。她一直在獨自承受。
她的獨自承受,讓我非常難過。
也許劉一Lang比我還難過,畢竟柔娜不再怎麼理會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他。他無法知道她上班之前下班以後的生活,更無法瞭解她的內心。
明知自己深愛的人正忍受着痛苦,但卻不能幫她,更不能聽到她的傾訴。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人比這更痛苦?
畢竟我住在2046,還可以和柔娜朝夕相處,還可以半夜醒來時,走過去爲坐在陽臺上清冷的月光下的柔娜,輕輕的披上一件寒衣,畢竟只要她感覺到了,她就會對我露出淡淡的一笑。
雖然很淡,但她痛苦的內心,已有了輕微的放鬆,這已足夠。
畢竟,在柔娜最痛苦的時候,我還能爲她做點事情。
有時候,快樂就這麼簡單,只需要對別人做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奉獻。
更何況,有人峰火戲諸候,不惜以江山社稷爲代價,也要搏得美人一笑。
直到有一個晚上,我看到了劉一Lang看不到的事情,我纔不再以爲,比劉一Lang多些和柔娜相處的時間,就比劉一Lang多些幸福。
那天,下班後是我接雪兒回家的。雪兒雖然身體狀況不好,但還是堅持上幼兒園。
但到了2046樓下,雪兒卻不上樓,她要在小區門口等媽媽。
雪兒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家裡的窗口沒有燈光,她就知道媽媽還沒回來。
雪兒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也看出了媽媽近段時間心事重重。
我陪雪兒等着,雪兒蹲在我身邊,焦急而可憐。
兒時,媽媽在地裡勞作,天黑還沒回來,我在村口等媽媽的時候,也是雪兒這樣的眼神。
只是那時,我比雪兒還孤單,連最青梅竹馬的池豔也棄我而去,回她的家了。哪裡去找如我一樣好心的叔叔,站在一旁陪着?
微微的有風吹過,我伸手輕輕撫了撫雪兒的臉,有些冷。我忍不住把雪兒攬在懷裡,緊緊的。
我不知道下班時,柔娜拒絕了劉一Lang開車送她,卻讓我接雪兒回家,她是要獨自去哪裡?爲什麼到現在還不見她的人影?
行人在我們身邊來去,有人匆忙,有人閒散,但卻沒有誰對我們投來一個眼神。
雖然也許他們就住在我們隔壁,或者我們的樓上樓下,但我們誰都不認識誰。
這是一個冷漠的世界,誰都無瑕也不屑去思考,使我們對面不相識的,是阻隔着我們的鋼筋混凝土,還是別的什麼?
好不容易柔娜回來了,可沒見到她我擔心,見到她了我卻更擔心。
她是坐胡總的車回來的,好多天她都不曾坐過胡總的車了。
車在小區門口停下,沒有開進去,一定是她和胡總看到了我和雪兒。
柔娜下車的時候,胡總說了一句話,讓我如遭雷擊。
他說:“柔娜,你好好考慮下吧。”
然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雪兒,什麼話也沒再說,開車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胡總要柔娜考慮什麼,是不是對柔娜有什麼要挾,不然,柔娜爲什麼幾天前就已經識破了他,今晚還要和他同車而歸?
但我只能在心裡擔憂,我不能問,柔娜明顯的越來越習慣獨自承受,問她也不會說。
回到2046,吃過飯,已經很晚了,我卻沒有睡意,我打開電視,然後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
我把音量調得很低,是該休息的時間了,我怕吵着柔娜和雪兒休息。
沒想到雪兒不但不去睡,反而還爬到我懷裡,一邊和我說話,一邊拿小嘴來親我的臉。
雪兒最近越來越喜歡我了,每次她從惡夢中驚醒,柔娜都會敲開我的門,讓我去看她。只要我一出現,她就不會再那麼或茫然,或癡迷的反覆念“爸爸”了。
柔娜立在旁邊,不時的看我和雪兒。有時幸福,有時痛惜。
但她的眼睛,只要偶爾和我的眼睛一相遇,她便會急急的避開,眼神慌亂,臉還紅一陣白一陣的。
明明她不敢看我,可直到雪兒最後在我懷裡迷迷胡胡的睡着了,她的眼睛也不時偷偷在雪兒和我身上游移,這讓我大感疑惑。
我不禁想起了悅來賓館,想起了也是我現在坐的這張沙發,柔娜曾經在發作之前,也有過這樣謊亂的眼神,這樣紅一陣白一陣的臉。
莫非,胡總今晚也對柔娜下了藥,只是因了某種原因還未得逞,不然,他開車離去之前怎麼會說出那句話?
又莫非,胡總對柔娜下藥,本來就不是自己想得逞什麼,不過是像子鬱夥同按摩女想成全我和憶蘭一樣,想成全我和柔娜,以此,逼得劉一Lang對我再也忍無可忍?
思來想去,似是而非,雖終不得究竟,但我也禁不住跟着柔娜一樣慌亂起來,臉也一陣紅一陣白了。
我渾身不自在,我竟也不敢看她。
我抱起已熟睡的雪兒,輕輕的離開客廳,離開柔娜。
我輕輕的進了她們的臥室,又輕輕的把雪兒放在牀上。
還有幾天就過年了,這不是禁止燃放區,對面不時有人放煙花,雖聽不見聲音,卻把雪兒的臥室映得透亮。
我過去輕輕的把窗簾放下。
等我再轉過身來時,我便看到了柔娜,她竟也跟了進來。
但她沒有看我,只看雪兒。也許她已清醒,知道了我在逃避。
她明白了就好,這段時間她一直過得不開心,我實在不想在她痛苦時和她發生什麼。
我輕輕的向臥室的門走去,就要和她擦肩而過……
“尋歡……”
她叫住了我,聲音顫抖得厲害。
她竟根本就沒明白。
但我站住了。
她不再說話,也許我的名字喊出口,她的勇氣也消失了。
臥室沒開燈,只有客廳的燈光,不甚分明。
我和柔娜如此之近,我們能聽見彼此激烈的心跳,我們急促的呼吸都吹在了對方的臉上。
房間裡有着淡淡的清香。
雖然日子過得沉悶,但誰不渴望美好時光,畢竟窗外,正夜色迷人。
興奮,慌亂,躁動的安靜……
我快要抵擋不住時,柔娜也終於拿出了勇氣。
聲音更加顫抖,她說:“尋歡……我們……結……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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