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的小屋裡,顧輕寒與藍玉棠等人齊齊站在牀前,神情感慨,錯愕驚詫,喉嚨裡像卡了魚刺般,發不出聲音。
幾雙眼睛死死盯着牀上昏迷不醒,喃喃的自語的衛青陽,莫名的眼眶泛紅。過往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如同放電影般一幕幕展現。
時隔多年,曾經的對他的仇恨,早已消散,即便記住了,也沒有當初的刻骨蝕心,而今,看到牀榻上的衛青陽,他們再也無法無動於衷,眼淚譁然而下,心疼起如今的衛青陽。
那是怎樣一個人?沒有君臨天下的氣勢,也沒有屠殺村民的殘忍,更沒有平常的清冷淡漠,把所有心事藏在心裡。
而今,他就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頭,一張絕世的容貌早已不見,只留滿身皺紋,凹陷的眼窩下,清冽的眸子渾濁無神,無助的揪着牀單,痛苦的喃喃自語,時不時把自己蜷縮在一起。
她們不知道他到底夢到了什麼,會讓一個人向來不把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痛苦的呢喃着,呢喃滿眼淚水,滿頭大汗。
“父後,別,別離開陽兒,母皇,陽兒不想和親,不想和親,別讓陽兒去和親,陽兒害怕……”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不要碰我……救命……”
顧輕寒腳步一動,忍不住上前幾步,替把他那些恐懼的淚水擦掉。他……該是夢到以前被送去和親還有被納蘭傾強。暴的往事了吧?
那件事想來在他心裡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口吧。
“我得了瘟疫,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辦法救的我,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就變成這樣了,他身上的武功也全沒了。”夜冰翊嘆了口氣,娓娓道來。
藍玉棠等人眼皮一跳,心裡錯綜複雜。
爲了救夜冰翊把自己搞成這樣幅模樣?他以前不是很在乎容貌嗎?毀容的那會,生怕別人看到他醜陋的容貌,又怎麼會把畢生的武功都傳給夜冰翊?
“不要,不要碰我,求求你……你想怎麼樣都可以,求求你不要碰我……”衛青陽陷入夢魘,抓着被單痛苦的求饒,眼淚嘩嘩而下,無助而悲傷。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想屠殺藍族,我也不想傷害你,對不起……對不起……她”
藍玉棠陡然擡頭,一雙狐狸眼上滿是怒意,恨不得馬上殺了他,可他頭的白髮那般刺眼,容貌又是那般難看,神情那般無助,擡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藍族……他該不該恨他?如果他當初不任性把兵符扔到懸崖下面,他也不會冒險去撿兵符,繼而被毒蛇咬到,神志不清之下屠殺藍族。
白若離別過頭去,想到待他如師如母的長老們,那些人從小把他拉扯到大,卻白白冤死在他身上,雖然已經釋然了,也原諒了他,可每當午夜夢迴的時候,春長老被割下的腦袋總是在他夢中縈繞不斷。
“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衛青陽喃喃自語,不知是想到什麼,臉色越來越難看,人也越來越痛苦。
“對不起,輕寒;對不起,白若離;對不起,藍玉棠,對不起天下所有的百姓,對不起千千萬萬的人,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我早就告訴你,最好別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就殺了你,現在你又出現在我面前,我殺了你。”藍玉棠怒斥,擡手就想拍向他的天靈蓋。
顧輕寒臉色一變,抓住藍玉棠擡起的手,“你做什麼?現在是你出現在他面前,不是他出現在你面前。他如今都是廢人一個了,你對他的仇真有那麼深嗎?你毀他容貌,廢他武功,斷他雙腿,當衆羞辱他,這些你都忘記了嗎?就算他殺了再多人,跟你,跟我,難道逃脫不了責任嗎?”
“輕寒說的沒錯,而今,他只是一個廢人了,什麼都失去了,不可能對我們造成什麼傷害,何況,這些年來,他一直活在自責愧疚中,生不如死,對他的懲罰夠多了。當年所做的一切,誰能說得清,種下什麼因,結下什麼果,如果不是我們硬逼着他服下墮胎藥,又怎麼會有後來發生的一切,若說有錯,我們人人都有。”楚逸眼眶泛紅,想到過去的一切一切……
那時候,還沒有輕寒,有的只有一個暴君,一個無時不刻不折磨他們的暴君,外加一個手段殘忍的古公公。多少次,衛青陽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多少次爬着從龍牀上下來,可他……他不皺過一下眉頭,何曾,看到他如此無助的哭泣。
連在昏迷中做夢的時候,都是過去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這麼多年的折磨,夠了,真的夠了,他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父後……父後……你在哪裡,陽兒好怕,父後……輕寒……輕寒,不要,不要拋下我,不要恨我,我知道錯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送來的禮物,我不是賤貨,不要碰我的玉佩……玉佩……那是我父後留給我唯一的遺物…父後……”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除了古公公,其他人,我一個也不想殺,一個也不想……對不起……”
“……”
顧輕寒不着痕跡的擦下淚水。他早已釋然了,早在那場大戰中知道真相的時候,就釋然了,原諒了,尤其是皇姐活着回來,讓她更加釋然了,可他依然無法面對衛青陽。
當年他發動的那場戰爭,死了多少人,陌家軍,徐家衛全軍覆沒,還有便宜爺爺,藍族長……這麼多人命,讓她如何能夠與他交談相處?
她知道,古公公的死,不能怪他,只能怪他咎由自取,若不是古公公,衛青陽的性格也不會孤僻成這樣,可古公公,畢竟是她的爹,從小愛她寵她疼她的爹。
老天,你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明明只是一個誤會,怎麼會弄成這樣……
他的心裡到底有多痛苦?爲什麼一字一句,說的都是對不起?老天,她這些年來到底都做了什麼?
她爲什麼不直接殺了他?殺了他,他就不用活得那麼痛苦。既然不殺他,爲什麼要讓一個曾經深愛她到骨子裡的人曾受這麼多的折磨?
“往過已矣,隨風消散,雖然我痛恨他毀你容貌,斷你手腳筋,廢你武功,屠你子民,但我依然感謝他,若不是如此,我也不可能會遇上你,若不是如此,你藍玉棠也不可能跟輕寒有這一天,更不懂得感恩,珍惜。至於戰亂死的人……自古天下分久必合,必久必分,他不挑起,總有人挑起的。”夜冰翊說着說着,忽然看向藍玉棠。第一個表明立場,接納衛青陽。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何必一直活在過去中。
“他確實不容易,也夠可憐了,而今,他不止什麼都沒有了,他連心都冰冷了,若不是抱着必死的 決絕,又怎麼會傾盡全身功力救夜冰翊呢?我想,他大概也是累了……”楚逸的聲音有些哽咽。
同在後宮多年,他又怎麼會不懂衛青陽的想法呢。以前他或者孤獨,現在,他怕是了無生趣了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很髒……我雙手染滿了鮮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了不想殺你,我要殺的是納蘭傾,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來,我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對不起……”
衛青陽說着說着,蒙着被褥嗚嗚哭泣起來,把自己的身子蜷縮在牆上,似乎牆上更有安感,可那瑟瑟發抖的身子,怎麼看都沒能讓人感覺到,他現在有安全感。
顧輕寒的心房陡然坍塌一方,曾經的一字一句,仿如昨夜,句句在她腦中徘徊。
“以爲是個皇子,就自以爲是,這裡可是流國,不是裴國,更不是你們衛國,在這裡,你就得守着這裡的規距,什麼狗屁皇子,不就是個質子,不就是個俘虜,被掃地出門,沒人要的賤貨。”
“衛國若是真的喜歡他,又怎麼會將他扔到流國來,他就是一個沒人要的賤貨。”
“一個他國的禮物,一生能有幾次機會參加這種盛大的宴會,又怎麼可能會回去呢。”
“就是就是,一個貨物罷了,自然沒見過什麼世面。”
“同爲和親皇子,上官尚還有家人寵愛,日思夜盼着他回去,而我呢,我什麼都沒有,衛國,已經沒什麼值得我留戀我了,在這個世上,我連親人也沒有。”
“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藍玉棠一樣,天生就受盡萬般寵愛,可以爲所欲爲。”
“你這麼做值得嗎?那個女人又會知道嗎?她現在只知道左擁右抱,她的心裡從來都沒有你。”
“我覺得值就夠了,我衛青陽,孑然一身,從小被當作禮物送到流國,受盡屈辱,得不到一絲溫暖,是她讓我知道什麼叫溫暖,即便很短,也足夠了。我此生已無憾,只要她開心,什麼都是值得的。”
“……”
“啪噠。”一滴眼淚順着顧輕寒的眼角,到下巴,滾落地上。痛苦的閉上眼睛。這些年刻意不去想他,而今想起來,還有那麼多點點滴滴……
幾乎一瞬間,顧輕寒的腦子裡,再次印出一個跪坐在矮桌邊,素手輕拔的青衣男子,瑩白無骨的玉手一勾,琴絃竟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古琴緩緩泄出美妙的音符,時而似流水,時而又似春風,一道優美的音符傾泄而出。
那琴聲如展翅欲飛的蝴蝶,撲閃着靈動的翅膀,清亮亮的流淌着,又像塞外悠遠的天空,沉澱着清澈的光,琴聲裡帶着嚮往,嚮往那塞北飛雪,江南酥雨,大河浪濤,小溪涓流,黃鐘大呂,洞蕭牧歌……一道道美妙的音符在衛青陽指尖跳動,奏出一曲又一曲人間仙樂。這首曲子,明明是歡舞,沸騰,引人激進的。
但聽在耳裡,更多的卻也是哀傷,思念,無奈……歡躍的琴聲,帶着絲絲悲鳴,似在爲主人所不屈,似在爲主人所抗議,傳揚着它的不滿。
又似乎,在應和着主人的悲傷。
除了悲傷,琴聲裡還帶着濃濃的思念,卻無法用語言表述出來,只能通過琴音將這抹相思傾泄在指尖。
此刻他靜靜的坐在那裡,清冷的眸子享受性的閉着,似乎與琴融爲一體,他的身上,穿着一襲青衣,青衣上繡着片片青竹,微風吹過,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這是多少年前的記憶了?好久了吧?久得她都記不起來了。
衛青陽,原本就該像以前所見那般,清冷高貴,背脊直挺,淡泊而清雅,遺世而獨立,不應該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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