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可是因爲
自永熙帝登基以來,這是首次前往南苑避暑,而且隨行之人也可以說是龐大,除了永熙帝的鳳後以及後宮君侍,一衆皇女皇子之外,此外還有一些朝中重臣以及其家眷。
爲了確保南苑的防衛萬無一失,除了相應的侍衛之外,負責這一次出行防衛的御前侍衛長白薇還得意請了永熙帝的旨意,從京郊的西南大營中調了一隊士兵過來負責外圍的防衛,同時還抽調了好些城防軍負責南苑附近地域的巡查。
裡三層外三層的,將南苑給護的連蚊子也飛不進去。
永熙帝入住早便已經收拾好了的勤政園。
勤政園是南苑最大的園子,裡面種滿了各色竹子,建築錯落有致地建在了竹羣當中,更顯清涼雅緻,卻也不是皇家風範。
皇帝前來南苑雖然是爲了避暑但是卻也不能荒廢了政事,因而當年太祖皇帝便將南苑帝皇所住的園子更了名爲勤政園,爲的就是提醒自己以及後代帝皇,莫要因爲出了皇宮便荒廢了政事。
勤政園內的文淵閣是南苑的御書房。
司慕涵正與內閣閣臣商議着阿塔斯族長來朝一事。
三日前,臨淮城守送來奏報,阿塔斯族長已經渡過了臨淮河,進入了臨淮城,正往京城而來,以這一次阿塔斯族使團的行走速度來預計,最遲六月中旬左右便可達到京城。
誰都知道這一次阿塔斯族長來大周畢竟不懷好意,大周自然不能有一絲的放鬆,而在警惕着阿塔斯族長可能暗中在大周鬧事之外,還得確保她不會在大周出事,此外就是不能讓她接着這個機會和別國,尤其是西戎的探子搭上關係。
雖然目前沒有證據表明土著已經和西戎暗中勾結,但是因爲上一次西戎國主遇刺的事情而不得不防。
最近西戎也是很不太平。
西戎國主如今已然是公開了要和五王結盟,不斷地打壓着其他的三王,而其他的三王也不得不結成同盟抵禦西戎國主以及五王的打壓。
原本幾股勢力均衡掌控着西戎國的局面被打破。
雖然如今雙方還是僵持着,但是,司慕涵可以預計這種情況應該不會持續太久。
若是西戎內部的矛盾解決了,那下一步就是對外了。
司慕涵從來便沒有想過西戎國在穩定了內部之後,會願意繼續和大周和平共處。
和閣臣們商議完阿塔斯族長到來這件事之後,司慕涵便緊接着召見了兵部尚書白瑞以及兵部侍郎莊銘歆,而召見她們自然是爲了武器鑄造坊的事情。
四月份,司慕涵藉着兵部往各個軍營送夏季的補給用品的時機,暗中將武器鑄造坊試練過的將新式武器送往西北,加強了西北邊疆的防禦,也希望藉此實際檢驗一番這些武器。
白瑞以及莊銘歆一一將最近的情況做了彙報。
待這件事完了之後,天色已經是漸漸黑了。
“莊愛卿的精神似乎不怎麼好,可是身子不適?”司慕涵抿了口茶淡淡地道。
莊銘歆垂首道:“回陛下,臣前些日子偶感風寒,因而方纔入覺得有些倦怠,還請陛下恕罪。”
“人吃五穀雜糧的哪會不生病的。”司慕涵淡笑道,“莊愛卿乃朝中重臣,還需好好保重身子,這次太醫院也有太醫隨行,便請太醫看看吧。”
“謝陛下。”莊銘歆謝恩道。
司慕涵又說了幾句便讓她們都退了。
出了文淵閣,白瑞也就莊銘歆的身子而寒暄了幾句,莊銘歆也是道了謝,在和白瑞分別了之後,莊銘歆疲倦的面容方纔溢出了一抹苦笑。
偶然風寒雖然不算是說謊,然而,她如今這般的疲倦,卻不是因爲風寒之緣故,而是因爲自家後宅之事。
莊銘歆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因爲後宅之事而倦怠不已。
那日莊家正夫以及莊之斯回了莊家之後都沒有提及宮中的事情,然而次日,豫賢貴君卻是遣了御醫出宮爲莊之斯診脈,而那御醫還是專門負責鳳後貴體的院判。
莊銘歆雖然不清楚事情的經過,但是見了這般情形也是知道出事情了。
便是豫賢貴君心疼斯兒,也絕對不會讓專門負責鳳後貴體的院判前來爲斯兒診脈的,因爲這有違宮中的尊卑。
莊之斯的身子以及藥丸的事情自然是通過了那院判的口告知了莊銘歆。
莊銘歆得知之後,大驚不已,隨後,她便發現了,自家正夫以及嫡女看向自己的眼中有着沉重的懷疑,他們懷疑是她這個做妻主的做母親的下的手。
那院判沒有干涉莊家後院的事情,只是依着豫賢貴君的吩咐將莊之斯的身子情況以及那藥丸的問題告知了莊銘歆之後,便離開了,臨走之時說他已經得了豫賢貴君的命令,往後會專門負責莊之斯的身子。
而莊之斯雖然服了好些年的藥,但是,若是認真醫治也不是沒可能好過來的,自然,那院判也是不敢將話給說死了。
莊銘歆忍住了心中的驚濤駭浪送走了那院判之後方纔着手處理這件事。
她雖然向莊家正夫以及莊之斯表示會徹查這件事,但是她卻沒有得到兩人的信任。
緊跟着御醫走了之後,內務府便又來人了,送來了豫賢貴君的賞賜。
蒙斯醉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宣告將莊家正夫父女納入了羽翼之下。
莊銘歆的心在次一沉。
藥丸的事件在半個月之後查到了眉目,然而,結果卻讓她震驚以及心寒。
下手的是爲她生了兩個庶女的黃側夫,而遠在莊家老宅中的父親,卻居然也知道了這件事,甚至,據黃側夫說,這件事是父親注意。
莊銘歆知道父親不惜自家正夫,尤其是在他被貶秦州之後,可是,他卻居然連自己的嫡親孫女也能下手,這完全是她沒有想到的。
便是父親再如何不滿雲兒不滿蒙家,斯兒總是她唯一的嫡女,莊家的血脈。
父親如何能夠這般做?!
她送了信回去詢問,而得到了的答覆卻是讓她更是錯愕。
父親沒有否認黃側夫的指認,反倒將一切的責任攬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他的原因卻是完全爲了莊家好。
尋常的人家只要有嫡女在,家業便會一定會傳給嫡女,而像莊家這樣的世家更是如此,所以,在她有嫡女存在的情況之下,族中的長老不會同意改立庶女爲家業繼承人,蒙家更是不會同意,除非,嫡女早亡,正夫再無所出。
莊銘歆從未明確地表示過要棄嫡女選庶女,可是莊家主夫豈會看不出來,既然女兒狠不下心來,他便自己動手。
莊家主夫並沒有告訴莊銘歆,這個計劃從他將黃氏送去秦州便開始。
他讓黃氏委屈給女兒做側夫的時候便已經承諾了母家,說將來定然將黃氏扶正,讓他所出得女兒成爲名正言順的嫡女,從而繼承莊家的家主之位。
莊家主夫之所以暫且沒有對莊家正夫下手,那是因爲不想做的太過於顯眼,讓蒙家起疑。
雖然如今莊家對蒙家有些不滿,但是多年的關係卻也不能這樣說斷便斷,而且,和蒙家斷了關係,對莊家也沒有好處。
莊家主夫精通後宅之事,自然會做的更加的隱秘些。
待莊之斯病逝,莊家主夫便有的是方法讓莊家正夫因爲傷心過度追隨女兒而去。
莊銘歆當日選擇栽培庶女也是逼不得已,可是卻未曾想過會鬧出這些事情,當日她也想過廢嫡立庶會很困難,但是她有把握可以想到讓所有人滿意的法子,可是,卻沒有想到自己這般做,竟然將唯一的嫡女送往黃泉。
雖然事情查清楚了,但是,莊銘歆卻不能還自家正君以及嫡女一個公道。
黃側夫被送回了莊家老宅,然而,她所生的兩個女兒卻被留下來了,交給了莊家正夫教養。
一個月之後,莊家主夫便說想念女兒,隻身前來京城,將黃側夫的兩個女兒養在了身邊,而且,時時針對莊家正夫。
好在莊家正夫不如以前那般的懦弱,又有豫賢貴君經常派人出宮照拂,日子雖然過得緊張,但也沒有吃虧。
而莊家主夫也因爲女兒以及顧及豫賢貴君而沒有再對莊之斯下手,然而卻是一直冷眼相對,仿若莊之斯不是他的嫡親孫女。
整件事上邊莊家主沒有插手其中,然而,卻也是她的這種行爲,說明了她也贊同莊家主夫的做法。
這讓莊銘歆陷入了更深的苦惱當中。
而同時,她也發覺了,莊之斯看着她的目光漸漸地帶上了怨憤。
回到了內務府安排的住處,莊銘歆深吸了一口氣方纔走了進去。
因爲豫賢貴君的關係,內務府給莊銘歆及其家眷安排了一個獨立的園子,雖然不大,但是卻也是雅緻。
莊銘歆方纔進了園子,便見莊家正夫正領着女兒從屋子內走出來,看那衣着像是精心裝扮過,她愣了愣,隨後上前,“這是去哪?”
莊家正夫在莊銘歆以一種極爲不公道的手法處理黃側夫之後,便一直對她冷淡無比,雖然不至於惡言相向,但是,卻是徹底的寒了心,尤其是在莊家主夫來了京城之後,“方纔豫賢貴君派人過來召我與斯兒前去陪他一同用完膳。”
莊銘歆斂了斂眉,“雖然如今不是在宮中,但禮節規矩方纔還是不能疏忽。”
“妻主放心,我乃莊家少主夫,定然不會失了莊家的臉面。”莊家正夫正色道。
莊銘歆沒有漏掉他眼中的冷意,“雲兒……”
“父親,時候不早了,若是讓豫賢貴君久等了更是不合規矩。”莊之斯低着頭握着父親的手道。
莊銘歆看着女兒,心中猛然一痛,這個孩子……
莊家正夫低頭低着女兒笑了笑,“好,我們走。”說完,擡頭看向莊銘歆,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妻主放心,晚膳過後,我與斯兒便會立即回來,絕對不失了規矩。”
莊銘歆喉嚨像是哽住了東西似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如今她的仕途再一次順暢了,可是,她的家,卻……成了這般樣子。
莊銘歆對莊家正夫沒有多深的愛情,但是畢竟是相濡以沫了這般多年,還有女兒,雖然她未能成爲她心中所期望的那樣,但是,始終是她的血脈,是她的女兒,她也是放下了許多的感情。
可是如今卻成了這般形同陌路……
夏季的夜晚依舊炎熱,然而,莊銘歆的心,卻冰涼冰涼的。
她可以很輕易地想到如何解決永熙帝提出得難題,然而,卻想不出解決這件事的法子……
……
在離勤政園不遠處有一個名爲瑤光臺的園子,這是鳳後水墨笑的住處。
瑤光臺雖然及不上勤政園大,然而卻是南苑當中最好的一個園子,三月份的時候,司慕涵還下旨重新整修過。
如今雖然不是在後宮,然而身爲鳳後的水墨笑卻還是有許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待處理完事情之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晚膳過後,大皇子累了一日很快便上牀就寢了,等兒子睡下了之後,水墨笑又與大皇女說了好一會兒話,方纔讓她回去休息。
每日和女兒說說話,這是自從上一次宮侍嘴碎事件之後,水墨笑一直堅持着的。
女兒走了之後,水墨笑正想吩咐宮侍被浴水洗去一天的疲憊就寢之時,卻見宮侍過來稟報說永熙帝待會兒會過來。
水墨笑聽了這話,臉有些冷了。宮侍傳話沒多久,司慕涵便過來了,見到的自然是水墨笑冷着的臉。
她微微蹙眉,卻沒有說什麼,直接便坐了下來,喝過了宮侍送上來的茶之後,方纔開口:“其他人都安置好了嗎?”
水墨笑心頭冷笑,就知道她過來是要問這些事情,他斷了起了茶,灌了一口,隨後便不冷不熱地道:“方纔各宮都派人過來說了都安置好了,地方是內務府事先便安排好了的,皇貴君便住在了離這不遠的梧桐院,翊侍君也依着他的願望住在了梧桐院內的飛雨軒,而豫賢貴君則住在汀蘭小築,官貴夫住在了墨韻堂,雖然離勤政園有些遠,但是卻離太醫院一衆隨行御醫當值的地方很近,臨行前負責官貴夫皇嗣的御醫說他這兩日的脈象有些不穩,臣侍便做了這般安排。”
“官氏脈象不穩?”司慕涵問道。
水墨笑點頭,“御醫說可能是因爲今日天氣熱,心裡煩躁所致,只要安心靜養,便不會有大礙。”
司慕涵沉吟了會兒,隨後擱下了茶杯,“朕去看看。”
“我都說了他沒事了!”水墨笑猛然站起,壓制的情緒便忽然爆發。
司慕涵看向他,“鳳後?”
“陛下這是不相信臣侍這個鳳後嗎?”水墨笑冷笑道。
司慕涵知道前些日子因爲晏兒說要嫁給莊之斯的事情而心情不好,可是這件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而且晏兒今日也沒有再提起這件事,想來也是忘了的,他也曾經說了這件事他不會插手,直接交給醉兒處理,可是如今又怎麼這般不依不饒做什麼?還拿這件事來跟她置氣?“莊之斯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晏兒如今怕是早便忘了誰是莊之斯了,鳳後還要將這件事翻出來嗎?”
水墨笑臉色更是難看,她不提這件事他便真的就這樣罷了,“既然陛下說起了,那臣侍倒是想問問陛下,您真的是疼惜晏兒嗎?”
“朕哪裡不疼晏兒了?”司慕涵也是惱了。
水墨笑怒道:“若是你真的疼惜晏兒,便不會就這樣便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了!”他便像是吃了火藥一般,“晏兒的性子臣侍最清楚,若是沒有人蠱惑,他哪能想出那般荒唐的事情?可是你這個做母皇的不但不爲晏兒討回公道,狠狠地治了那莊之斯的罪,反而當做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這是什麼意思,是說我的兒子傻,活該被別人這般愚弄!”
司慕涵也猛然站起了身來,怒意涌上了眼眸,他這是越說越過分了,厲色喝道,“那你想讓朕如何?殺了莊之斯,還是滅了莊家?!”
水墨笑猛然一怔,隨後,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莊之斯的事情他早便放下了,也清楚這件事鬧大了,對兒子沒有好處,可是今日……
他頹然坐了下來,神情卻是呆愣。
司慕涵見狀,眯了眯眼,他這是怎麼了?她吸了口氣,平息了心中的怒火,也坐了下來,“御醫說你這些日子的身子不好,想必是操心之過,如今入了夏了,更是難以調養,南苑比宮中清涼,這兩月你便好好養着,這裡的景色也是不錯,瑤光臺內的景色更是一絕,尤其是晚上,白日你若是閒熱,便晚膳之後走走,如今不在宮裡,不必這般的拘謹,那些不重要的雜事便交給內務府就是了。”
“臣侍曾經在這裡呆了整整一年,還沒看夠嗎?”水墨笑猛然擡頭脫口而出,也便是此時,他方纔找到了自己失控的緣由。
是因爲再一次來到這裡,讓他想起了那一年中的痛苦折磨。
司慕涵一愣,也忽然間明白了他的反常。
水墨笑看着她,眼中卻是蒙上了一層水霧。
司慕涵凝視了他會兒,聲音放緩了不少,“鳳後,都這般多年了,還提這些做什麼?”
“不提?”水墨笑悽然一笑,“我也想不提,我甚至想,那一年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司慕涵啞然。
水墨笑猛然合了閤眼睛,然後沉默了會兒,方纔道:“我知道不該再提,過去了便過去了,我也答應過了你不會再追究,可是司慕涵,這裡讓我想起了我曾經失去了我的晏兒整整一年!一年!那一年是多麼的刻骨銘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司慕涵換了自稱,“所以,這些年,我方纔盡力彌補。”
水墨笑盯着她,“我什麼都可以,但是卻無法容忍別人打我兒子的注意!”
“莊之斯的事情不過是意外,朕查過了,沒有任何的陰謀。”司慕涵正色道,“再說了晏兒如今不也是沒事情嗎?我們若是還揪着這件事不放,反而讓晏兒一直記着。”
“那爲何這一次,那個莊之斯也來了南苑。”水墨笑冷下了聲音道,“因爲你的豫賢貴君?!”
司慕涵沉吟會兒,“你放心,她是外臣家眷,又是女子,未見傳召,是進不了內苑的,更不可能見到晏兒,至於爲何讓莊之斯來南苑,你便當是真的爲了豫賢貴君吧。”
她說完,不欲再就這件事說下去,於是便岔開話題,“這次朕召了這般多大臣以及其家眷隨行,首先便是爲了之前伴讀的事情,還有就是想看看這些大臣的女兒當中,有沒有好的,你便是不捨得孩子,晏兒總有一日是要出嫁的,既然你擔心,那就好好看看有沒有品行好的,朕說過,晏兒的婚事你若不同意,朕不會強行下旨,鳳後,朕也是個母親。”
水墨笑聞言倒是放下了怒火,對這件事認真起來,但還是補了一句,“我不求晏兒的妻主如何的出色,但是,絕對不能是個隨侍都會沒命的病秧子!”
“朕也一樣。”司慕涵正色道。
水墨笑看了她會兒,“嗯。”
司慕涵見他消了火,便也安心,“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吧,朕去看看官貴夫。”說罷,便起身離開,只是方纔走出了幾步,便聽水墨笑叫道等等。
她轉過了什麼卻見水墨笑用着一種極其奇怪的神情看着她。
她蹙了蹙眉,問道:“怎麼了?”
“方纔……”水墨笑站起了身,“你說……你來南苑避暑可是因爲我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