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雪暖汐失蹤的消息傳回皇宮之後,水墨笑便將司予述以及司以琝帶到了朝和殿,司以琝被司以晏拉着住在了一起,而司予述則被安排到了司予赫住處的隔壁。
一座不大不小的小閣。
條件自然沒有觀星殿內的住處好,但是一應的擺設也是精心準備的,雖然水墨笑沒有心思擺弄這些,但是該下得命令還是一一下到了宮侍身上。
寢室內,蜀羽之看着牀上躺着的司予述,心痛不已。
御醫說她只是因爲傷心刺激過度放纔會那樣,不會危及性命,可是想着方纔的那個情形,看着眼前面容蒼白的孩子,他還是無法安心。
如今這到底是怎麼了?
爲什麼會發生這般多的事情?爲什麼會這樣?
皇貴君這樣便沒了,述兒……還有琝兒……爲何上天要這般折磨他們?
不是說善有善報的嗎?
皇貴君並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爲何便落的一個這般的下場?
爲什麼?
水墨笑緩步走了進來,臉色也極爲的不好看,方纔御醫給司予述診治的時候,他並沒有進來過,不是不着急,而是他無法面對這個孩子,她還是一個孩子,可是他卻對她說過那樣的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即使對雪暖汐心有怨氣,他也不該對着一個孩子這般發作,他怎麼會做出這樣狠心的事情?別說是孩子,便是大人,也未必能夠承受得住,他走到了蜀羽之的身後停下,嗓子極爲的乾燥,嘴脣顫動了好一會兒,方纔擠出了話來,“述兒情況如何?”
蜀羽之渾身一顫,然後倏然站起轉過身,以捍衛的姿態擋住了水墨笑,臉色青白青白的,眼中有着防備。
水墨笑見他這般,苦笑一聲,“你放心,我不會再對她說什麼。”
“鳳後……”蜀羽之臉色一僵,也意識到了此時自己的行爲有些過了,“臣侍不是這個意思……”
他何嘗不知道水墨笑方纔的行爲都是在全心全意地爲陛下?
他做不出那樣的事情,可是他更加沒有資格因此去責怪他狠心。
水墨笑看了一眼蜀羽之,然後,將視線移向了牀上躺着的司予述身上,“御醫怎麼說?”
蜀羽之推開了一個位置,神情哀傷,“只要不在受刺激便沒有大礙,述兒的身子一向很好,過幾日便可以康復。”
“好好照顧她。”水墨笑收回了視線對蜀羽之道。
蜀羽之點頭:“臣侍會的,只是鳳後之前所提的事情……”
水墨笑卻只是凝視了蜀羽之會兒,沒有回答,反而說起了另一件事,“本宮待會兒要出宮一趟,宮裡面的幾個孩子你先看着。”
蜀羽之訝然,“鳳後要去哪裡?”這個時候他要出宮?
“永年山。”水墨笑緩緩地道。
蜀羽之一愣。
“若是她知道本宮騙他,定然不會放過本宮,你說的沒錯,即使本宮將她騙了回來,本宮也沒有能力讓她熬過來,蒙氏來信告知本宮,或許永年山上的人可以。”水墨笑的聲音很輕,可是,卻充斥着悽然之意。
蜀羽之呆愣了會兒,然後明白他口中的那人所指何人。
程氏,陛下的生父。
“還有,本宮不在的時候,你看緊官氏一些。”水墨笑繼續道,那夜在觀星殿,他始終覺得不簡單,只是如今他也的確是沒有心思去查這件事,“雖然本宮應該只是出去半日,但是,有備無患的還是好的。”
蜀羽之看着他會兒,“臣侍知道,只是……”吸了一口氣,然後道:“鳳後,他真的可以勸的了陛下嗎?”
水墨笑怔了怔,沉吟會兒,方纔開口:“本宮相信,血濃於水。”他這話的語氣極爲的堅定,像是咬着牙說出來似的,可是方纔說完,卻又補了一些,“她可能如今可能只是瘋魔了,所以纔會這般的不管不顧,等她緩過來了,她會熬過來的,一定會的。”
即使話說的如何的堅定,卻始終無法讓他的心真真切切地安定下來。
或許,他說這些話都不過是在安慰着蜀羽之,也在說服自己。
他又看向了司予述,“本宮知道你覺得本宮狠心,只是翊君,本宮沒有法子,本宮除了想出這個法子之外,真的已經沒有法子了,所以……本宮希望,你能幫本宮一把……如今這個孩子心裡怕是恨極了本宮了,本宮的話她怕是聽不進去了,所以本宮希望你能夠幫本宮說服她。”
水墨笑說完,沒有等蜀羽之回答,便轉身離開。
蜀羽之的雙手一直緊握着,呆呆地站立在了原地,他心裡知道水墨笑這般做都是爲了司慕涵,也是爲了宮裡面的這些孩子,可是……他真的要勸述兒做這樣的事情嗎?他轉過身,看向了牀上的司予述,卻見她的眼皮動着,忙道:“述兒?你醒了嗎?述兒?”
司予述沒有任何的迴應,便是方纔還動着的眼皮此時也已經平靜了下來。
蜀羽之卻知道,她是真的已經醒來了,因爲,她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她的身子,也是緊繃着,蜀羽之心中一痛,然後緩緩坐在了牀邊,擡手替她掃了掃鬢邊的亂髮,看着她八分似父的面容,心頭的悲傷又如同潮水般涌來,“述兒,蜀父君知道你醒着……”
司予述還是沒有反應。
“蜀父君知道你如今心裡很難過,也知道你不願意接受你父君已經……的事實,只是述兒,不管你是難過還是生氣,都不要這般壓在心中,沒錯,你是皇女,可是,你也是孩子,你也可以如同琝兒那般大哭大鬧的,述兒……”蜀羽之的話哽咽了一下,然後方纔繼續,“述兒,你父君也不希望你這樣的……”
司予述終究還是睜開了眼睛,眼眶已經是被淚水給浸滿了,但是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
蜀羽之更是心如刀割,他伸手將司予述抱入了懷中,撫摸着她的頭,“哭吧,好好地哭,把所有的難過都哭出來,述兒,你可以如同琝兒一般的大哭大鬧的……沒有人會怪你,蜀父君不會,你父後也不會,即使你父君在……知道了,也不會的……”
司予述沒有說話,牙齒緊緊地咬着下脣,然而,眼眶中的淚水卻奪眶而出,如決堤了的水壩一般,她的手緊緊地揪着蜀羽之的衣裳,默默地任由着淚水瘋狂地肆虐。
蜀羽之抱着她,掙扎了許久許久之後,方纔繼續說道,“述兒,你母皇……很不好……你父君也不會希望你母皇出事的……述兒,鳳後方才那番話或許狠心了些,可是,他不是故意要傷害你,這段時間,其實宮中最苦的不是別人,是他!他不是故意傷害你,只是太急了……述兒……其實鳳後這般做,傷害最深的不是你也不是陛下,而是他自己……你母皇受騙回宮之後,必定大怒,那時候你父後所要承擔的後果,方纔你醒着,你該聽到了他所說的話,他已經是猜到了後果,但是卻還是決定這樣做……述兒,鳳後這樣做或許殘忍,方法也或是錯的,可是……他對你母皇的那份心,卻是真真切切的,爲了你母皇,他真的已經是豁出去了……甚至對你父君,即使他滿口埋怨,可是,也是真的難過……在這點上,蜀父君及不上你父後,所以,別怪他,即使你無法贊同他的做法,也不要去怪他,他心裡的苦不少於我們任何一個人……”
“父君……”司予述艱難地發出了這兩個字,“真的……死了嗎?”
蜀羽之咬了咬牙,“即使皇貴君不在,他也回在另一個地方一直看護着你和琝兒的,他也是深愛着你們的,所以……述兒,琝兒還不知道……你是皇姐……你要爲琝兒支撐起一片天地……盡一個皇姐該做的事情,這也是你父君一直所希望的,還有你母皇,琝兒已經沒有了父君,他不能再沒有母皇,你也不能沒有母皇,皇貴君,也不會希望你母皇出事的。”
司予述眼中的淚水已經流乾了,只剩下兩隻空洞的讓人可怕的眼瞳,“我……寫……我寫……”
蜀羽之聽了這話,心裡卻沒有一絲的高興,反而像是壓了好幾座大山似的,他看向了司予述的臉龐,淚水再一次涌上了眼眶當中,“述兒……”
“我寫……我寫……母皇回來之前……不要告訴琝兒……”司予述木然地說着這些話。
蜀羽之抱緊了她,“蜀父君會的……”
水墨笑從司予述那裡出來之後便立即讓章善前來準備出宮的事情。
章善對於水墨笑的這個命令極爲的錯愕,而在得知了水墨笑要去永寧山之後,便收起了錯愕,也沒有詢問什麼,沉默地安排着一切。
兩個時辰之後,水墨笑到了永寧山下,看着眼前莊嚴恢弘的泰陵,即使在盛暑之際,他還是覺得冷得刺骨,便如同瞬間墜入了冰窖當中似的。
他想起了如今正在建造當中的高陵。
水墨笑倏然閉上了眼睛,不再往車窗外邊看去,緊緊地咬着下脣,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不會有事,一定不會的!她一定會熬得過來的!一定會!
雪暖汐,你若是在天有靈,便庇佑她熬過這一關,你若是真的愛她,便讓她繼續好好地活着!
又過了半個時候,水墨笑終於到了承安寺外面。
下了馬車,他沒有做多餘的客套,也沒有讓宮侍傳話,而是直接與主持說了來意,很快,便也見到了程氏。
雖然當日只是在和安皇貴君病逝當日見過了程氏一面,但是他卻還是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的人。
程氏依舊是一身僧人裝扮,只是他卻不太認得水墨笑,只是先前主持已經派人來告知了他這件事,因而,他也是知道了水墨笑的身份。
只是永寧山與外界與世隔絕,而自從程氏從宮中回來之後,便已經不再去山下打聽司慕涵的事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給她帶來麻煩,因爲永熙帝的生父已經是葬入了泰陵了,而且,每隔一段時間,雪暖汐都會給他來信,信中,鉅細無遺地描繪着司慕涵的一切。
因而,即使如今永熙帝以及全宸皇貴君的事情已經傳了個遍,程氏也依然一無所知。
所以,對於水墨笑的忽然到來,程氏有些訝然,畢竟這些年除了雪暖汐之外其他人都沒有來過,而他雖然也猜到或許宮中也有人知曉他的存在,但是卻也未曾想過水墨笑會上山來找他。水墨笑上前,對着程氏行禮:“水氏見過大師。”
程氏一愣,然後想將其扶起,然而,卻被水墨笑拒絕,那張與司慕涵神似的面容顯得更是疑惑,心也有些不安,“你……”
他對他行了大禮,那便是知曉他的身份,可是他爲何這般?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水墨笑跪在了地上,擡頭看着,未曾說話便先落了淚,這些日子,心裡一直壓着的無助以及茫然在這一刻全部涌現了出來,自從得知了雪暖汐出事之後,他便一直壓制着自己的情緒,因爲他是鳳後,是後宮之主,若是連他都亂了,那其他人便會更加的亂,可是如今見了程氏,即使他只見過了程氏一面,這些情緒便再也壓不住了,即使他和程氏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是,這一刻,他看着程氏那張與司慕涵神似的面容,卻像是找到了支柱了一般,因爲他是司慕涵的生父,是一個可以給予他支撐的長輩,“陛下出事了……”
他是他最後的希望。
程氏聞言臉色隨即一變,立即彎腰扶起了他,“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涵兒出事了?涵兒出了什麼事情?”
“陛下沒有大礙……只是皇貴君卻……”水墨笑哽咽地說着,“皇貴君歿了……”
程氏臉色變得更是難看。
隨後,在程氏的震驚當中,水墨笑將事情的經過一一說與了程氏知,而程氏在聽完了這一切之後,整個人呆住了,便這般愣愣地坐着,如同石化了一般。
水墨笑再一次起身跪在了程氏面前,誠心懇求,“陛下如今的情況很不好……若不是臣侍沒有法子,也不會上來打擾大師清修……臣侍請大師隨臣侍下山……您是陛下的生父,她會聽你的……”
程氏微微拉回了一些神智,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水墨笑,又過會兒,他方纔吐出了兩個字,“冤孽。”
水墨笑瞳孔微微一縮。
“我隨你下山。”程氏垂下了眼簾,手中的佛珠轉動的更加的快,那手,也在輕輕地顫抖着,他一直擔心着女兒會重蹈他和她母皇的悲劇,可是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居然是這般樣子。
他們避免了重複他的悲劇,可是,上蒼卻又將另一個悲劇加諸在了他們身上。
爲何,上蒼總是要這般作弄人?
爲何?!
程氏已經平靜了許多年的心在這一刻泛起了痛楚。
水墨笑聽了程氏的話,滿心的感激,雖然他也猜到了他一定會隨他下山,可是,親耳聽了之後還是覺得高興,他已經許久許久未曾有這樣的情緒了,“謝謝……謝謝……”
他又是哭着又是笑,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他的心已經壓的太久了,心裡的一切,已經獨自承擔了太久了。
如今,他終於可以找到了一個分擔的人。
程氏看着水墨笑這般模樣,心頭一酸,這些年雖然他未曾見過水墨笑,但是雪暖汐每一次上山都會提及他,對於女兒的這個鳳後,他談不上喜歡,但是卻也欣慰,至少,女兒沒有遇上如同先帝鳳後那樣的男子,而且,他看得出來,水墨笑對女兒也是真心真意。
皇家,後宮,最缺的便是真心真意。
程氏想起了雪暖汐,心頭一陣陣疼痛,那般一個好的男子便這樣被上蒼給收回了性命,真的是天不佑好人嗎?他吸了口氣,然後起身扶起了水墨笑,“孩子,起來吧。”
水墨笑點着頭站起。
“我隨你下山,你放心,涵兒不會有事的。”程氏握着水墨笑的手說着,“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說完,視線便看向了窗外,看向了窗外的梧桐樹。
若是你真的在天有靈,便也保佑涵兒吧……
程氏隨着水墨笑下了山,待回到了皇宮之時,天已經黑了下來了。
水墨笑將程氏安置在了朝和殿的偏殿當中,並沒有對外給出任何的說辭,不過如今這個時候,也並沒有人將目光放在了程氏的身上。
每個人的焦點都聚集在了永熙帝遇刺這件事上面。
全宸皇貴君的死訊並沒有傳開,李文真的信是通過官方渠道送回京城的,如今還在路上。
水墨笑方纔安置好了程氏,官錦便拿着司予述寫好的信來找他,看着蜀羽之遞上來的信,他的心裡難受異常,他終於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但是,卻也差一點毀了一個孩子,“四皇女……可還好?”
“喝了藥,正睡着。”蜀羽之聲音低沉地道,隨後又問:“鳳後可將人請到了?”
水墨笑點了點頭,“已經在偏殿內安置了。”
“三皇子有沒有鬧?”水墨笑又問道。
蜀羽之搖頭,滿臉的心疼,“述兒沒有告訴琝兒,便是喝藥也是等琝兒去了太廟之後方纔偷偷地喝的,琝兒用了晚膳過後便去了太廟,大皇子和二皇子都陪着。”
“官氏可有異常?”水墨笑繼續問。
蜀羽之道:“晚膳之前召了一次御醫,給四皇子看診。”
“四皇子的情況如何了?”水墨笑想起了司以善的病情。
蜀羽之回道:“方纔我去了一趟聆風殿,比之前好了不少,精神着,御醫也說沒有大礙,只要熱着便不會又是,不過之前的去體內熱毒的方子還要繼續服用,官氏見四皇子精神好轉,臉色也好了些,似乎並沒有埋怨被禁足之意,言語當中更是透出只想好好照顧四皇子,此外,還問了陛下的情況。”
“可有問及皇貴君?”水墨笑蹙眉問道。
蜀羽之想了想,“似乎沒有。”
水墨笑垂下了眼簾,“本宮知道了。”將信收好,“本宮去看看四皇女,你也去太廟看着幾個孩子吧。”
“是。”蜀羽之應道。
水墨笑走了一步,卻又停了下來,“翊君,這些日子我們都不好過,只是不好過,也要咬着牙挺過來。”
“臣侍知道。”蜀羽之看着他,認真道。
水墨笑難得擠出了一絲笑容,只是很快,便又淹沒在了重重的憂慮當中,他並不是擔心蜀羽之撐不下去方纔總是說這些話,他擔心的事自己,這話,與其說是說給別人聽,還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他整了整神色,然後便讓司予述的住處走去。
寢室內,司予述安靜地睡着。
水墨笑坐在了牀邊便這般看着她。
他不是雪暖汐,無法將不是自己生的孩子視如己出,便是赫兒,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她自出生便養在他身邊,沒有了生父,而且,生父也不是她心裡的人,他方纔將她當中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般對待。
他沒有雪暖汐的大度,也沒有雪暖汐的愚蠢,能夠將她心裡其他男子的孩子也當成了自己般疼愛,他能夠做到不去害這些孩子已經是很不錯了。
對於司予述,他也是接觸的不多。
可以說,幾個皇女當中,他接觸最少的便是司予述。
大皇女養在他身邊,他自然熟悉,二皇女前年受傷之後,他也方纔開始對她關注起來,三皇女去年被他狠狠地訓了一頓,只有四皇女,一直都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或許,也是因爲她父親的緣故吧。
若是司以琝不是那般總是闖禍總是鬧的公衆人仰馬翻的,或許,他也會對他敬而遠之,也不是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害了他們,而是見着他們,他總是想起了他們的父親,想起了當年那般讓他痛不欲生的事情,還有那一日在太廟當中,司慕涵跪求先祖庇佑雪暖汐的情形……
水墨笑合上了眼睛,制止自己繼續往下想,會兒之後,方纔睜開了眼睛,卻見司予述醒了,也在靜靜地看着他。
她的神色平靜,不可能的平靜,眼眸當中也沒有過於激烈的情緒,沒有憤怒,也沒有對他的怨恨。
水墨笑看着這樣的司予述,不知道爲何,心裡涌出了一絲莫名的不安,穩了穩心神,“醒了?身子可還有不適?你蜀父君說你方纔喝過了藥,要好好休息,琝兒那邊你不必擔心,你蜀父君會照看好他的。”
司予述還是沒有說話,依然安靜地看着他。
水墨笑暗暗苦笑,“本宮知道你恨本宮那般對你,也恨本宮將你父君的消息告訴你,沒關係,本宮也不是沒有被人恨過,你若是想恨,便恨吧,不過本宮也要事先給你說明了,你可以恨本宮,但是你父君的事情暫且還不能說出去,不僅僅是你三皇弟受不了,還有引起其他的麻煩,你在上書房也呆了許多年了,這些事情本宮給你說,你也應該能夠明白,世人都知道你母皇寵你父君幾乎寵到了天上,而且,也是真心實意地寵愛,若是你父君出事了,你母皇必定會傷心欲絕,這一點便從你母皇一直不願意回宮便可以看出來了,本宮可以想到,朝中那些大臣們自然也可以想到,還有大周之外的那些虎視眈眈的敵人,她們更是可以想到,若是你父君已經出事的消息傳了出去,朝中那些不安分的人自然會趁機鬧鬧是非,爲自己撈取一些好處,若僅僅是這般,還算是好的了,本宮擔心的是大周的外敵也會趁着你母皇沉浸在悲痛當中趁機作亂,你雖然尚未入朝,也未曾參與到朝政之中去,但是,你也應該感覺得到,近年來,你母皇對外做了許多的佈置,這一趟,你母皇去巡視海軍軍營,也是因爲……”
“她不該東巡——”司予述忽然間開口打斷了水墨笑的話,原本平靜的面容在這一瞬間扭曲了起來,那平靜的眸子,也掀起了波瀾。
那是……
怨恨!
水墨笑遽然一驚,猛然站起身來,“你——”
“她不該帶着父君出宮——”司予述還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說出了讓水墨笑心神欲裂的話。
“司予述!”水墨笑厲喝一聲,臉色也鐵青了起來,“你不可以說這些話!你不可以恨你母皇!”
她沒有恨他,卻是恨上了最不該恨的人!
她怎麼可以恨她的母皇?
她怎麼可以生出這樣的想法?
怎麼可以?!
司予述沒有再說話,然而卻閉上了眼睛,拒絕與水墨笑做任何的交流。
水墨笑沒有就此作罷,他很清楚若是不化解此時司予述心裡的怨恨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或許司予述此時所說的這些話不過是一時悲憤之言,並不是完完全全的真心話,可是他卻不能冒這個險,也不該冒這個險,不管是一時的還是說真的,他都不能就這樣作罷,更不能允許,他無法再顧及司予述此時的身體狀況,一把提着她的衣領便將她從牀上給拉了起來,對着她便是一聲厲喝,“你看着本宮!”
司予述雖然睜開了眼睛,但是卻垂着眼簾,並沒有看向水墨笑,垂落在身旁的手緊緊地揪着牀鋪。
“本宮讓你看着本宮,你聽到了沒有!”水墨笑繼續厲喝道,臉色更是鐵青的可怕。
司予述像是抵抗不住水墨笑的吼功似的,倏然擡起了頭,卻是滿臉的倔強。
水墨笑的心猛然被什麼東西給震了一下似的,咬着牙繼續吼道:“你父君出事誰也不想,這與你母皇帶不帶他出宮沒有任何的關係,司予述你給本宮聽好了,你可以恨本宮,可以去恨那些行刺你母皇的人,更可以恨上蒼的殘忍,但是你不可以恨你母皇!她是你母皇,你身爲女兒的就算是恨遍了天下人也不可以恨你母皇!”
“我誰也不恨!”司予述忽然間厲喝出聲,猛然間扯開了水墨笑揪着自己的雙手,“我誰也不恨,只要把父君還給我,我誰也不恨,誰也不恨——”
她的眼睛紅了起來,卻沒有淚,只有深深的恨。
水墨笑渾身一顫,“你以爲你父君出事你母皇想嗎?你母皇不難過嗎?司予述,你心痛你父君,便不會心疼你母皇嗎?你母皇如今在營州那邊生不如死的,你不但不擔心還說出這樣的話,你父君疼你,那你母皇便不疼你了!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給吃了!”
“我沒有!我誰也不恨,你讓她把父君還給我!”司予述依然是厲喝着這般的話,此時她的腦海當中想不到那般多的道理,她只是想着,若是父君沒有出宮,若是她沒有帶父君出宮,那父君如今還好好的,如果沒有出宮,父君便不是死的這般慘,便不會屍骨無存!“我誰也不恨,誰也不恨,你們把父君還給我和琝兒!”
“你閉嘴!”水墨笑猛然揚手但是看着司予述顫抖着有些扭曲的面容,始終無法落下來,“述兒,她是你的母皇,是最疼愛你的母皇,也是你父君最愛的人,你不可以這樣對她,不可以將你父君出事的責任推到她身上,述兒,你父君出事,你母皇是最痛苦的一個!”
“我想父君,我好好想想父君!”司予述繼續對着他吼道,歇斯底里的,“父君說過了會一輩子陪着我們的,他說過會很快便回來的,他讓我保護琝兒,讓我照顧琝兒,我都做了,可是他卻沒有,他沒守住諾言,他明明答應過的!”
水墨笑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連你父君也恨嗎?”
“我不恨不恨,誰也不恨!”司予述憤怒地咆哮着。
水墨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母皇身邊有那般多的侍衛,爲什麼出事的偏偏是父君?謝研的母親也跟着一起去了的,可是她也沒有出事,母皇身邊跟着去的大臣都沒有出事,爲何偏偏是父君出事了?爲什麼母皇可以保護住其他的人卻保護不了父君?你說母皇是父君最愛的人,那父君是她最愛的人嗎?是嗎?若是,爲何她能夠讓那般多的人平平安安卻讓父君死了,父君死了,他死了,連屍骨都沒有——若是母皇沒有去東巡,若是母皇沒有帶着父君一同去,怎麼會出事?!父君明明是不想去的,他不想離開我和琝兒,他不想在外祖母喪期之內出宮的,是母皇要他去的,是母皇要他去的!她口口聲聲說要父君散心,要讓父君心情好起來,可是她卻把父君給丟了,還讓父君死了!這不是她的錯是誰的的錯!那些刺客是去行刺她的!若是她真的愛父君,爲何不保護好父君?爲何會讓父君葬身大海,最後連屍首都保不住!”
她爬到了水墨笑的面前,伸手握着他的手腕,憤怒的厲喝轉爲了哀求,“父後,兒臣求你,你讓母皇把父君帶回來好不好?你讓她把父君還給我好不好?兒臣誰也不恨,不恨父後,不恨母皇,你們把父君還給我好不好……即使只是屍首也好,兒臣求你,即便只是屍首也好……父君不能在死了之後還成了孤魂野鬼……兒臣真的不恨,真的不恨……兒臣求你……即使只是屍首也好……”
水墨笑哽咽了幾聲,便是再大的怒火此刻也融化在了司予述這般的哀求之下,他沒有給她回答,也沒有再斥責她,而是將她抱在了懷中……他無法實現她的願望,也無法給她解釋爲了所有人都沒事偏偏是雪暖汐喪了性命。
……
聆風殿
自從那晚觀星殿事件之後,官錦便收斂了一切的行動,安安分分地呆在宮中照看兒子,可是即使他能夠做到表面的平靜,但是內心卻還是極爲的惶恐,隨着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去,而且一直尚未傳來雪暖汐的死訊,他擔心雪暖汐真的會那般命大躲過這一劫難活了下來,若是他真的沒死,那他回宮之後第一件事必定是對他下手,他一定會懷疑他和這次的刺殺事件有關的!
官錦這般擔心也並不是沒有理由,因爲那一日在護國寺,他將司慕涵和雪暖汐的畫像交給了阿塔斯的人,然後便讓她們去越州守株待兔,他知道,若是她們一路跟着定然會發現,而那一日,他從司以琝的口中得知了她們還要去越州,可是對外卻並沒有這個行程,所以他推斷她們應該是微服前去的,既然是微服,那在越州動手成功的機率便更高!
若是雪暖汐每月有死,而且查到了刺客手中有那兩張畫像,定然會懷疑到他身上的!
到那時候,他一定是將他的秘密公之於衆的!
官錦心裡越來越惶恐,最後,不得不再一次求助於女兒。
這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可是如今他被軟禁在了聆風殿中,身邊也沒有一個可用之人,除了女兒,他真的找不到其他可以求助的人。
因而,在晚膳過後,他留住了女兒。
這些日子,即使女兒對他冷淡,但是卻還是維持着和他用晚膳的習慣,而晚膳也是他一天之內唯一一次可以看見女兒的時間。
官錦將女兒帶到了寢室當中,沒有坐下,而是抱着精神好了許多的四皇子四皇子哄着,然後,看着女兒,歉疚地將他的請求說出來,然後幾乎是秉着呼吸等待着女兒勃然大怒,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女兒並沒有大怒,反而是很平靜,平靜的讓他有些心驚,“執兒……”
“父君要兒臣去燒了雪父君的寢室?”司予述緩緩地問道,眼睛盯着他。
官錦換了一個手勢抱兒子,“執兒,父君已經查到了那兩份供狀被雪……被你雪父君放在了他的寢室內,只是父君卻找不着,所以燒了那寢室,將所有東西都付之一炬是最徹底的方法,執兒,如今觀星殿內沒有人,不要傷到人的,而且……”他咬了咬牙,幾乎忍出了血,“而且,這般長得時間都沒有傳來你雪父君遇難的消息,相信你雪父君生存的可能很大……執兒,若是他回來,定然會懷疑父君的……到那時候,他一定會將那兩份供狀拿出來……”
“拿出來就拿出來。”司予述卻笑了起來,比勃然大怒更讓官錦心驚。
官錦睜大着眼睛看着女兒,“執兒……”
“善兒累了,我將他抱回去。”司予執微笑着打斷了他的話,不等官錦迴應,便伸手將司以善幾乎是從官錦的懷抱當中給奪了過來,然後低頭看着對着她笑的司以善,“善兒雖然不懂事,但是也不該聽這些話,父君往後還是不要在善兒面前說這些話的好,善兒不是聾子,他可以聽進去的!”
司予執的話說到了最後,依然化成了尖銳的利刀,狠狠地往官錦的心口刺去。
官錦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兒,她是在說他教壞了兒子嗎?“執兒……”
“兒臣告退。”司予執低着頭說了一聲,然後穩穩地抱着司以善轉身離開,沒有半絲的遲疑。
官錦沒有任何的舉動,他的身子像是僵住了一般,就這樣看着女兒抱着兒子走出了他的視線,心中掀起了一陣無法形容的痛楚,便像是當年他得知司慕涵讓雪暖汐將他的女兒給抱走之時一般。
他又一次失去了他的骨血。
只是這一次,奪走他孩子的不是雪暖汐,更不是別人,而是他另一個孩子!
官錦整個人崩潰死的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
司予述的信當晚便被水墨笑交給了章善的手中,同樣以秘密渠道緊急送往營州,在將信交給章善送出去之前,水墨笑將信看了一遍,確定司予述沒有寫一些不該寫的東西,方纔安心,司予述在水墨笑的懷中鬧了許久,直到了宮侍來報司以琝回來了,她方纔停了下來,然後便像是沒事似的入睡,對此,水墨笑心裡更是憂慮無比,他從來也沒有想到一向懂事而且敦厚溫和的四皇女倔起性子之後會是這般模樣。
信再兩日之後送到了蒙斯醉的手中。
而那時,司慕涵已經醒了,可是卻一直躺在牀上不言不語,甚至若不是蒙斯醉硬是喂她吃食用藥,她甚至連一口水都不會喝下去。
蒙斯醉得到了信之後立即交給了司慕涵,而司慕涵也是同樣的沒有迴應,他只好先拆開了信,然後看見了上面的內容,隨後,震驚無比,繼而,高興萬分,這時候,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分析信上所寫的是真是假,便立即告訴了司慕涵,而司慕涵方纔終於有了動靜,她那雙死寂的眼眸當中迸發出了精光,在顫抖地看了那封信好幾次之後,她擠出了連日以來的第一句話,回宮。
回宮的一切早便已經準備好了,只要將司慕涵給擡上了馬車,便可以啓程。
一路上,司慕涵很少說話,每一次說話,都是下令加快速度,而她眼中的神態也隨着離京城越來越近而透出了瘋狂。
路上,蒙斯醉開始思索着那信上的內容,一連串分析過後,他懷疑信上的內容是假的,他沒有將想法告訴司慕涵,可是看着司慕涵越來越瘋狂的眼神,心裡也是煎熬萬分。
因爲有了司慕涵的催促,也因爲李文真不希望司慕涵繼續呆在外面,因而一路上都是連夜趕路,本該需要半個多月的時間,最後硬生生地在十天之內趕回了京城。
司慕涵一下了馬車,便拖着消瘦不已的身子顫顫巍巍地趕去了觀星殿,可是,卻沒有見到雪暖汐前來迎接她的身影,只是看見了水墨笑一襲白衣站在了大殿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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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歇斯底里了幾章,神經有些受不了,這章先過渡一下,明天繼續,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