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的日子謝淨芸在戶部衙門當中忙的不可開交,而原本總攬戶部的安王有藥負責春闈的事情,她便肩上的任務便是更重,好些日子都是直接留在了衙門當中過夜,這一日好不容易得以喘口氣便在晚膳之前歸了家,然而方纔一進自家正君的屋,便看見自家正君在默默地落淚。
謝淨芸大爲吃驚,連忙問道:“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可是誰給你氣受?”
她以爲是後院哪個不長眼的給了皇子氣受。
先帝十三皇子自從嫁入謝家之後,一直秉持着正君的風範,善待妻主後院的夫侍,善待庶出的孩子,對謝家主也是尊敬有加,從未自恃自己是先帝皇子的身份而在謝家興風作浪,漸漸的,謝淨芸也開始忽視了他皇子的身份,對後院的其他侍夫也多有憐惜,以致曾經鬧出過侍夫犯上欺辱先帝十三皇子的事情,不過這種情況也沒有維持多久,謝淨芸受了母親的斥責以及提醒,尤其是聽了於靈家中的慘狀之後,便更爲善待自家正君,後院那些鬧過事情的侍夫也都處置了。
這兩年來,謝淨芸後院中便再無這種犯上欺辱正君的事情發生。
尤其是在謝淨芸養傷的時間之內,先帝十三皇子更是說一不二,而謝淨芸也憐惜自家正君在自己傷重期間細心照顧,再加之她一直擔心自己會被永熙帝行刺這件事給牽連,需要他先帝皇子的身份度過這一次難關,便更是對他好了,傷好之後便也是一直宿在正君的院子中,沒有去過其他人那裡。
可是如今竟然見了先帝十三皇子在默默落淚?
謝淨芸是真的急了,成婚這般多年,她還真的很少見到自家正君哭。
先帝十三皇子見妻主回來便連忙擦乾淨了臉,然後起身相迎,然而便噓寒問暖的。
謝淨芸哪裡還有心情享受這些溫情,焦急地詢問了他爲何落淚。
先帝十三皇子遲疑了會兒,便說了。
謝淨芸聽了原因,有些發愣。
先帝十三皇子之所以默默落淚是爲一件事在擔心。
最近謝家主很喜歡去一個地方,那便是先前轟動一時雪硯所開的那間棋社,謝家主每天都去,而且一去便是呆上一整日。
先帝十三皇子想起了之前永熙帝震怒以及御史彈劾的事情,擔心謝家主這般做會給謝家帶來麻煩,再者就是自己的嫡女在給四皇女當伴讀,原先他是很高興的,可是如今全宸皇貴君沒了,四皇女成了一個沒有父君的皇女,而雪家又不成氣候居然做起經商這般賤業,即便如今陛下很寵愛四皇女,但是一個沒有生父沒有父族支撐的皇女,而且後宮還有鳳後所撫育的大皇女,豫賢貴君所生的三皇女,未來更是危機重重。
他是在皇宮中長大的,雖然不受先帝寵愛,但是卻也看的最清楚,得先帝寵愛那又如何?當年的瑞王不也是最得先帝寵愛嗎?最後不也落得一個幽禁到暴斃的下場?
先帝十三皇子十分擔心女兒的將來。
謝淨芸聽完了這些話,心裡嘆息一聲,稍作安撫之後,便去了母親的院子,找到了正在書房當中的母親。
謝家主一聽完女兒的來意,卻是惱了,因爲失望而惱怒,“你在朝爲官這般多年,難道連這點事情都看不透嗎?”
謝家,難道謝家就真的站不起來了?
如今,外人看謝家,都認爲謝家興旺不已,因爲京城稱得上大家的家族中,也就只有謝家娶了皇子,兩個嫡女都在朝中任要職,嫡孫女又給四皇女當了伴讀。
謝家甚至比豫賢貴君的母族蒙家更加的興旺。
可是,這些都只是外人看見的。
謝家主很清楚,若是她的兩個女兒不能取長補短,謝家榮耀富貴到了現在便也到頭了。
兩個女兒,紋兒心思縝密但是對行軍佈局卻是不擅長便是在軍中多年也沒有多少長進,若是沒有陛下在軍中的制衡,憑着她的心智倒也可以做出一番成就,可是偏偏軍中各處都佈滿了陛下之人,芸兒倒也是兢兢業業,但是心中溝壑卻不多,城府也不深,做到戶部尚書這個位置,也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難怪當年先帝這般放心將十一皇子嫁入謝家,如今的陛下又這般看重謝家。
人家早就將她的兩個女兒裡裡外外都給看清楚了!
可是唯獨她這個母親,始終不願意承認。
謝淨芸見了母親動怒,愣了愣,“母親,你……”
“你的正君之所以擔心那是因爲他不過是一個後宅的男子,心裡想着的只是妻主和女兒,可是你不一樣,你在朝中爲官十多年了,可是卻始終沒有絲毫的長進!”謝家主怒斥道,“沒錯,雪硯這般作爲是讓許多人不屑,可是你有沒有去想,她爲何要這般做?爲了生計?自甘墮落?雪硯雖然離朝十多年,可是你別忘了,她是雪千醒的嫡長女!先帝帝師,當了十多年的文學院院長,天下文人皆敬重之人,你覺得她會養出一個自甘墮落的女兒嗎?!”
謝淨芸還真的是從未深思過這件事,“母親,女兒這些日子都忙着……”
“你是戶部尚書,那些公務原本便是你的責任,可是你卻不能以這些爲藉口推脫你的無能!”謝家主下了狠話。
“母親!”謝淨芸臉色很難看,心裡也有些惱怒,母親從未對她用過這般狠的詞。
謝家主看見了女兒眼中的憤怒,更是失望,“先帝曾有命,雪家三代以內不得入朝爲官,如今雪千醒死了,雪硯便是當代家主,她的女兒不能入朝爲官,可是,她的孫女卻可以!如今全宸皇貴君生死不明,雪硯的孫輩又尚未出生,她若是想要振興雪家便只有從現在開始鋪路,而唯一的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將流着雪氏血脈的四皇女捧上皇位!”
謝淨芸臉色震了震。
“雪硯的棋社方纔開張不久,便儼然成爲京城文人墨客聚集之地。”謝家主神情轉爲了凝重,“雪千醒這般多年雖然積累下了不少的名望,但是,她始終是死了,人死了,情分也便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可是,雪硯卻憑着一間棋社,籠住了這些情分。”
“一間棋社可以起到這般作用嗎?”謝淨芸神色訝然,但是卻也不怎麼相信。
謝家主正色道:“其他人或許不可以,可是雪家可以。”
雪千醒這般多年的經營不是白費的。
謝淨芸沉思了下來。
“雪硯的目的尚且不是最關鍵的,這件事,最關鍵的還是陛下!”謝家主繼續道,“雪硯既不是官員又沒有做出有違律法的事情,爲何會有御史彈劾?”
謝淨芸心中一顫,“母皇是說,御史彈劾雪家是衝着四皇女而去的?”
“如今全宸皇貴君出事沒多久,便已經有人將注意打到了四皇女身上了。”謝家主冷笑一聲。
謝淨芸道:“母親,當初研兒被選爲四皇女伴讀的時候您曾經告誡過女兒,謝家不能因爲這件事而靠邊站,不管是大姐還是女兒,只能效忠於陛下一人,否則謝家便會自招禍害。”
這也是她爲何不解母親去雪硯所開設的棋社這事。
母親這般做不就是告訴所有人,謝家要與雪家結盟嗎?
“陛下罷了那御史,一是警告那些想動四皇女之人,同時不也是默許了雪硯的行爲?”謝家主繼續道,“雪硯開棋社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我們能夠猜到,陛下便猜不到?全宸皇貴君一死,四皇女是失去了生父的庇護,可是,陛下對全宸皇貴君如何,你這些日子也是看的清清楚楚了。”
“母親是說……”謝淨芸聲音不自覺地壓低,“陛下是屬於四皇女?”
謝家主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我去棋社,除了想看看雪硯的目的如何,也是想試探一番陛下的反應,既然陛下知道了棋社的事情,定然會派人暗中看着,我去棋社,陛下也會接到消息,只是,你可見陛下在朝中對你有何不同?”
“陛下默許了謝家和雪家結盟?”謝淨芸心頭顫抖。
謝家主還是沒有回答,卻道出了自己的態度,“謝家不會和雪家結盟。”
謝淨芸一愣。
“往後你和紋兒在朝中還是一如既往地效忠陛下。”謝家主沉聲道,“朝中之事瞬息萬變,陛下難保將來不會改變主意,謝家可以暗中扶住四皇女,但是明面上卻不能明着和雪家結盟,除了研兒之外,謝家也不能明着和四皇女扯上什麼關係,將來這事若是有什麼差池,謝家便也可以以此來保存自身,謝家不是雪家,也無需如同雪家這般破釜沉舟!”
這意思就是,若是將來四皇女繼承皇位,謝家便可以憑藉謝研而在新帝面前站穩腳跟,若是繼承皇位的不是四皇女,那謝家便捨棄一個謝研,保住自身。
如今謝家兩個嫡女一個是戶部尚書,另一個是西南大營主將。
永熙帝尚且年輕,再經營幾十年,謝家即便不能再進一步,但是也可以做到讓任何人也不敢隨意擅動。
謝淨芸臉色有些難看了,“母親,研兒畢竟是女兒的嫡長女,若是將來四皇女失敗,那研兒……”
“你不僅僅是謝研的母親,更是謝家嫡女!”謝家主沉聲道。
謝淨芸心裡像是壓着什麼東西似的,那是她的嫡長女……即便她真的能夠狠下心來捨棄,那自己始終是她的母親,她若是出事了,身爲母親的自己也能安然脫身嗎?
母親捨棄的不僅僅是研兒,還有她這個女兒!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再活個二三十年絕對沒有問題。
而母親卻也花甲。
謝家的規矩,家主離世,嫡長女承繼家主之位,然後分家。
分家之後,她這一家子便成了謝家的嫡出旁支。
謝家是可以憑藉自身的實力保住根本,而這根本便是以大姐爲首的謝家嫡支。
她這一支即是旁支也是禍害,自然要被捨棄。
謝淨芸不是不懂這是不得不之下的決斷,可是卻還是忍不住心寒,母親心裡考慮的是謝家的長盛不衰,可是自己,真的甘心就這樣被捨棄嗎?
在爲將來的命運而憂慮着的不僅僅是謝淨芸,還有當朝閣臣餘風。
餘風沒有親自去棋社,但是卻從平日來往的友人當中清楚地得知了棋社的情況,自然,她也隱隱感覺出來雪硯的開這棋社的真正目的。
她在內閣多年,察人觀事的本事不敢說已經爐火純青,但是卻還是有些心得的。
觀察了一段時間之後,她便在一日女兒從宮中下課回來之後,將女兒叫到了書房。
餘雅淳見了母親的神色,心裡不禁有些擔心,“母親,女兒可是做錯了什麼事情了?”
餘風搖頭,“沒有,母親只是想和你聊聊罷了。”
“母親想和女兒聊什麼?”餘雅淳問道。
餘風沉吟會兒,“最近的課業可曾順利?”
“都好。”餘雅淳認真回道,心裡也是好奇,平日母親雖然也會過問她的課業,但是卻不會這般鄭重其事地將她叫來她的書房,而是去她所住的院子,想了想,又道:“母親可是想問女兒四皇女的情況?”
餘風微微笑道:“全宸皇貴君出事四皇女必定很傷心,你平日多安慰一下她。”
“女兒知道。”餘雅淳點頭,“自從全宸皇貴君出事之後,四殿下的性子是沉默了不少,情況還不算是很糟糕,只是最近三皇子出宮去了,四皇女的心情便也顯得有些沉鬱,不過母親也不必擔心,聽聞陛下也是很關心四殿下,幾乎每日都會親自過問她的學業,鳳後對四殿下也是照顧有加,相信四殿下會好起來的。”
餘雅淳說到三皇子出宮這事的時候眉頭蹙了蹙,心裡不太贊同三皇子此舉。
雖然是愛父心切,可是身爲一個皇子出宮亂跑,而且還讓唯一的同胞皇姐日夜擔心,過於的任性。
自然,這些話她也只是在心裡想想。
餘風倒也沒有覺察到這一點,又詢問了女兒一些課業上面的問題,最後便說出了一個讓女兒震驚不已的事情,“淳兒,過段時間,母親會向陛下請旨外放至地方爲官。”
餘雅淳呆住了,許久之後方纔焦急地出聲,“母親,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是不是因爲上回母親隨陛下出巡一事?陛下遷怒母親?”
不對啊?
陛下並沒有處罰當日隨行的大臣。
謝大人沒事,姚大人也沒事,怎麼便母親出事了?
餘風搖了搖頭,“是母親自己的意思。”
“爲什麼?”餘雅淳更是震驚。
大家都說如今的內閣閣臣便是相當於當初的左右相,雖然沒有左右相那般有權利,但是卻也是朝廷重臣,朝中重臣外放爲地方官,也只有在犯了罪受罰方纔會這般,母親既然沒有犯錯,爲何要自請外放?
餘風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等女兒冷靜下來之後,方纔緩緩道出緣由,“母親當年是通過科考入朝,當年我尚且不在一甲的名單上,不過是一個進士罷了,後來,進了翰林院,也是循了規定,然而三年熟悉政務之期尚未結束,陛下的一道旨意便將我升爲了內閣閣臣,這等榮耀大周曆朝以來,我許是第一個了,陛下對我是看重有加,但是我很清楚,陛下讓我入內閣,不是看重我的能力,而是因爲,我是她的心腹,她想讓我做她在內閣當中的影子,否則,憑着我的閱歷和能力是絕對進不了內閣的,如今內閣閣臣當中,每一個都是有着相當的閱歷的。”
餘雅淳一臉凝重地看着母親,安靜地聽着。
“當年陛下要我做她的影子,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內閣方纔設立,她也有很多的擔心和憂慮,而如今,內閣已然運轉十年,雖然不能說是能夠完全放心,但是很多方面也已經運轉自如,而我當日的作用便也沒有這般重要了,陛下如今需要的閣臣是能夠真正爲了解決難題之人,陛下或許基於各種考慮不會將我逐出內閣,但是,我若是繼續這般呆在京城呆在內閣當中,最終只能當一個佔了名頭的擺設。”餘風嘆息道,“這些年,我也漸漸感覺到自己缺少經驗,而最近,陛下也是透露出來對我這方面得不滿。”
“母親……”餘雅淳訝然,“那……”
“別擔心。”餘風卻是笑了笑,“母親的心思也算是陛下的打算撞到了一塊了。”
餘雅淳臉上的擔憂神色沒有減去。
餘風斂去了笑意,“淳兒,母親這般做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考量。”她頓了頓,方纔繼續緩緩說道:“餘家已經被陛下和四皇女聯繫在一起了,若是四皇女將來不能……那餘家便只有萬劫不復。餘家比不上謝家,沒有在絕境中自保的能力,如今內閣三個出了皇女伴讀的閣臣當中,陸明儀背後有喬家,而劉家也有劉沁這三朝元老打下來的威望,而且,劉家一向清貴,在文人以及士林當中的聲望也是不錯,自然也有其自保的方法,唯獨我們餘家沒有任何的依仗,母親若是固步自封將來也無法支撐得住餘家,而且,一個閱歷不夠能力不夠之人,將來也成不了四皇女身邊得力之人。”
若是她沒有猜錯聖意,陛下最近的不滿,便是想要她成爲一個能夠輔助四皇女的能臣,怕是心裡已經定下了四皇女了。
她的女兒是四皇女伴讀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因爲餘家之於謝家,對四皇女而言更安全。
餘雅淳良久之後方纔從震驚當中找回了一絲神智,“母親是說,陛下已經屬意四殿下……”
“全宸皇貴君若是活着,陛下或許不會這般快作出決定。”餘風緩緩道,“可是,全宸皇貴君不在了。”
這一點,從先前陛下爲四個皇女選伴讀這事便可以看出來。
可是如今,陛下當初那般決定,卻成了她如今決斷的絆腳石。
餘雅淳不解,全宸皇貴君再得寵,但是不是說帝王無情的嗎?
“帝王也是人,失去了的總是最重要的。”餘風嘆息道,“而且,不管如何,餘家和雪家一樣,沒有退路了。”
餘雅淳握了握拳頭,“母親,那女兒應該如何做?”
“你什麼也無需做,只要安心地陪着四皇女伴讀就是了。”餘風正色道,“陛下先前罷黜了那御史,想來也是不想讓四皇女這般快便捲進來,母親告訴你這些事情,也只是想讓你心裡有底,而不是讓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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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雅淳咬了咬牙,“女兒明白。”隨後又問,“母親打算什麼時候向陛下請旨?”
“至少要待南方旱災緩解之後方纔能夠向陛下提出,劉大人告老之後空缺下來的位子如今還未補上,陛下應該是會藉着這一次的南方大旱提人進來補缺口。”餘風道。
天災人禍,除了百姓受苦,何嘗不是考驗官員的機會?
……
五月初一,司以琝趕回了皇宮。
司以晏看着司以琝又不上一次回宮之時瘦了不少,抱着他便是一通大哭,哭的司以琝不知所措了,好不容易司以晏哭停了,便又死死地拉着司以琝,說以後再也不許他出宮去了,否則下一次說不定他回來,便會瘦得連他都認不出來了。
司以琝解釋說他之所以瘦了不是因爲他身體不好,而是他跟着二姑母學武,因爲一開始不適應,所以方纔會瘦得厲害。
司以晏說什麼也不信,最後還直接鬧到了司慕涵以及水墨笑面前。
司以琝無奈,只好說不如去請御醫來看吧。
司以晏還真的讓人去請了御醫。
經過御醫的診斷,司以琝的身子還真的沒有事情,反而健壯了不少。
司以晏不信。
司以琝無奈只好答應他等肉漲回來再出宮。
司以晏這方纔作罷。
爾後,更是瘋了似的讓給司以琝做膳食補身子。
司以琝乖乖地吃了。
五月初三,雪暖汐的生辰。
空了一年的觀星殿內,再一次迎來了主人。
這一年當中,不管是司慕涵還是兩個孩子,都不太敢踏進曾經充滿了他們歡樂的觀星殿。
當初那個給予他們歡樂的人不在了,這座宮殿內所有的回憶之於他們便成了折磨。
先前燒燬了的寢殿已經重新修建好了,和之前的一模一樣,便是寢殿內的觀星樓也是如此。
這一夜,母女三人呆在了觀星樓上,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呆在了一起。
兩個孩子靠在了司慕涵的身邊睡了,而司慕涵,卻是忘了那夜空當中閃爍着的星辰,呆坐了一夜。
“宸還有另一個意思,便是指帝皇的居所,朕要讓朕的皇貴君一生一世都呆在朕所在之處。”
昔日她對他的承諾依然縈繞在耳邊,可是,他卻已經不在了。
她給他建造的宮殿毀了可以再建,可是,她把他給弄丟了,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六月,司以琝終於說服了司以琝出宮去了,臨行之前的一夜,司以琝在衆人入睡了之後敲響了司予述的房門,然後單獨和她聊了許久。
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第二日,司予述要求親自送司以琝出宮。
看着司以琝乘坐的馬車漸漸實遠,司予述蹲下了身子,抱着雙肩,泣不成聲。
當日傍晚,司慕涵從暗衛那裡得到了昨晚上司以琝和司予述交談的內容,沉默呆坐了許久,然後,命人去了火盆,將手中彙報化成了灰燼。
六月中旬,蜀羽之從泰陵當中歸來,帶着極爲沉重的心情。
這兩個月內的一切,幾乎顛覆了他過去生活。
可是,他卻不得不擔下這個重擔。
回宮之後,蜀羽之先是去見了司慕涵。
“臣侍見過陛下。”蜀羽之不知道爲何,這一趟回來見到司慕涵,心裡竟然起了緊張之意。
司慕涵看了看他,淡淡道:“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蜀羽之愣了愣,然後垂下視線,“是。”
便在他轉身離開之時,身後卻傳來了司慕涵的叫喚。
“翊君。”
蜀羽之轉過身,“陛下……”
“當年翊這個封號是朕親自擬定的,翊者,輔助也,朕希望你不會又負這個翊字。”司慕涵緩緩道,“朕錯了一次,羽之,不要讓朕再錯第二次!”
蜀羽之凝視着她,雙手緩緩握成了拳頭,“陛下放心,臣侍定當竭盡全力。”
從交泰殿裡出來,蜀羽之便被水墨笑的近身宮侍給叫去了朝和殿。
水墨笑也沒有兜圈子,直接便問了他去泰陵的原因,他還是不信司慕涵口中所說夢見先帝的事情,不過也沒有再那般胡思亂想,這些日子,他思前想後的,便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和那黑鑽裡面的事情有關。
蜀羽之被下旨前去泰陵之前不久,她恰好從他這裡拿走了那個盒子,而根據那幾本札記上面的記錄,後宮的那些暗衛一向是交給時任皇帝的初侍掌管的。
而先帝的初侍夜太君,如今便是在泰陵當中。
蜀羽之自然不會說,還是堅持了司慕涵對外的說法。
水墨笑見他這般強調,卻是更加堅信心裡的想法,不過也沒有繼續追問,隨意聊了幾句,便讓他回去了。
蜀羽之心裡有些疑慮,不過卻也打算事後再弄清楚,便回了承月殿。
他想司以善了。
若是以前有人告訴他以後他會真心疼惜殺害他奶爹兇手的兒子,他絕對不會相信,可是如今,他卻是真的想這孩子。
這個會叫他父君的孩子。
蜀羽之離開了兩個多月了,只是司以善一見了蜀羽之,卻似乎還認得他似的,伸着手對着他支支吾吾的,蜀羽之很激動,“善兒記得父君?記得父君?”
他在泰陵的時候也曾經擔心,他離開兩個月,他便會忘了他了。
司以善嚷着嗓子順着他的話交出了:“父……父君……”
雖然聲音很是嘶啞,比不上尋常孩子的稚嫩好聽。
蜀羽之更是驚喜。
“主子不在的時候,奴侍都一直教四皇子叫主子。”旁邊的宮侍笑着道,“不過御醫說,四皇子病情還沒有完全好,說話的事情急不來,而且,四皇子說話的時候,有時候嗓子還會痛,這般下來,四皇子也不太喜歡說話了。”
蜀羽之卻不在意,“沒關係,善兒沒關係,父君會讓御醫治好你的,一定會的……”隨後又仔細地看了一圈司以善,臉色很好,身子也似乎胖了一些,“你們照顧的四皇子很好,本宮會好好獎賞你們的。”
“多謝主子。”方纔那宮侍開口,“這些日子鳳後也時常派人過來,大皇子更是幾乎每日都來,後來上個月三皇子回宮,大皇子見三皇子瘦了便時常給三皇子弄補品,後來便也爲四皇子備了一份,四皇子很喜歡大皇子,大皇子喂他的,都吃的很多,不過……三皇子似乎不太喜歡四皇子,由此大皇子拉着二皇子三皇子來看四皇子,三皇子不知爲何摔了杯子,嚇了四皇子一跳……”
“好了。”蜀羽之打斷了宮侍的話,正色道:“這件事不許再說,也不能傳出去。”
那宮侍臉色微變,立即答道:“是。”
蜀羽之抱起了司以善,看着那笑呵呵,眉宇之間與官氏有幾分相似的面容,心裡嘆息一聲,隨後又忽然間問道:“陛下可曾來過?”
那宮侍一愣,“這……沒有……”
“可曾又派人過來問過四皇子的情況?”蜀羽之繼續問。
那宮侍臉色有些難看,“沒有……”
蜀羽之雖然早便猜到答案,但是聽了,卻還是忍不住嘆息。
那晚上,他並不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可是如今,他卻明白了,她是希望他不會被自己的喜怒哀樂影響到自己,不會因爲自己的愛恨而擅動自己手中的權利。
夜太君說,他是陛下放在後宮的一隻眼睛,一隻手。
……
每隔一個月,章善都會去一趟隴縣的行宮,除了帶去有些日常生活用品外,便是,替水墨笑看看司予執的情況。
而這個時間,也是司予執一個月內最盼望的日子。
從去年入冬來行宮到如今入夏,司予執的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這半年多來,她遠離京城,而行宮更是幾乎與世隔絕,對於外面的情況,她一無所知,只能通過章善的到來了解一二。
章善自然不可能問什麼便答什麼。
雖然如此,但是司予執還是不厭其煩地問。
這一次見到了章善,還是一如既往地問。
“章總管,母皇最近好嗎?”
“陛下很好。”
“父後大皇兄他們可也好?”
“是。”
“四皇妹和三皇弟呢?”
“都好。”
“善兒呢?”司予執眼簾垂了垂,因爲她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四皇子如今已然可以開口說話了。”終於有一個不一樣得答案了。
司予執大喜,“真的?!”
“是。”章善答道。
司予執很高興,蒼白的面容也因爲笑容而多了一抹血色,“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善兒從未做過壞事,報應不該降臨到他身上的!“善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許是過於的激動,心口處傳來了一絲痛楚。
司予執捂住了心口。
章善見狀,蹙起了眉頭,看向了旁邊守着的御醫。
那御醫會意開口道:“二殿下的外傷雖然好了,但是畢竟是損傷到了心脈,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隨後又對司予執道,“請二殿下保持心情平和。”
司予執吸了口氣,平復了激動的心情,隨後遲疑會兒,又問了,“章總管,我父君他……”
“二殿下。”章善打斷了她的話,“官氏是罪人,二殿下若是想往後還能回宮,最好不要再提及此人。”
司予執臉色一白。
“若是二殿下沒有其他的吩咐,下官還要趕回京城,便先走了。”章善道。
司予執點了點頭,“請待我向母皇父後請安。”
“是。”
章善走了之後,司予執卻因爲她最後的那句話而久久無法開懷,她擡頭看向窗外鬱鬱蔥蔥的樹木,記得她方纔來的時候,這些樹只剩下乾枯的樹幹,而如今,卻已經茂密蔥榮。
枯木可以逢春,可是,母皇怕是永遠不會原諒她和父君了吧?
司予執蒼白的面容之上溢出了一抹悲涼絕望的笑。
……
永熙十二年入秋之後,南方大範圍內普降甘霖,持續了將近兩年的南方旱災得到了緩解,而在這一場旱災當中,朝廷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便是賑災一方面,國庫便撥出了將近三分之一的庫銀,而後續的復耕補種、水利興建、河道疏通等更是需要耗費大量的庫銀,若是要完全走出旱災的影響,還需要時日。
而這一次南方大旱,稅收方面定然銳減。
國庫在未來的相當長的時間內處於一種收支失衡的狀態。
唯獨慶幸的是,這一次大範圍的旱災,沒有造成大規模的民變,因災而死的百姓人數也沒有太大。
永熙帝十三年春,永熙帝卻在朝臣的反對聲中揮劍東海,命丹東海軍深入東海,剿殺海盜。
正當所有人都以爲永熙帝這般舉動還是因爲永熙十一年的刺殺事件之時,永熙帝卻在下了開戰旨意後沒多久,出乎衆人意料地給李文真下了一道聖旨,東海海盜,降者不殺,負隅頑抗者死。
同年夏,安王出使南詔。
安王出使之前,永熙帝和她密談了一番。
這一次的密談,讓安王入贅冰窖。
永熙帝派安王出使南詔,除了因爲東海的戰役之外,安撫南詔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目的,那便是查清南詔是否涉及了永熙十一年的刺殺事件。
當年永熙帝抓獲了那個和官錦私下會面的女子,此後花了將近一年的時候,用盡了方法,方纔撬開了她的嘴,最後得到了南詔的消息,永熙帝無法確定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所以,要安王去暗中查探一番。
安王於年前回京,卻並沒有給永熙帝帶來了明確的答案。
隨後兩日,京城最大的青樓弱水三千樓被順天府查封,罪名是窩藏罪人。
永熙十三年除夕宮宴上,永熙帝對一衆朝臣宣佈了李文真送東海上送來的捷報,因爲這一道旨意,也因爲丹東海軍盡兩年的準備,這一次的戰役打得十分的成功,僅僅半年,原先因諸島國內亂而肆虐的海盜基本絕跡於東海,包括東海近海之上最大的海盜團體天煞。
負隅頑抗者剿殺,降者不殺且收編入伍。
大周海軍也因爲這一戰役而揚名東海,震懾了東海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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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戰役之中,大周海軍不但壯大了編隊,且揚名東海,震懾諸國。
永熙帝十四年春,於滄州沿海新設一海軍軍營,擴大海軍軍隊。
夏初,東海諸島國先後各自遣使團來大周。
永熙十五年秋,自全宸皇貴君失蹤至今,已然四年有餘,尋找的旨意一直沒有收回,各地衙門也一直在尋找。
這幾年間,陸陸續續都有消息傳來,有好幾次,即便是司慕涵也覺得是真的,可是查下去,得到的結果卻還是一場空。
上天彷彿是在故意整人似的,讓她放也放不下,找也找不着,陷入了一種循環往復的折磨中。
十月初十,永熙帝攜一衆皇女大臣前往圍場秋獵。
次日清早,朝和殿迎來了新一日。
寢殿內
“主子今日的精神似乎不太好。”伺候水墨笑更衣的近身宮侍輕聲說道。
水墨笑揉了揉額頭,“昨晚上沒事好。”
“陛下只是去半個月罷了,鳳後便想陛下了?”那宮侍說笑道。
水墨笑瞪了他一眼,言語中訓斥了幾句,卻也並不是真的惱,身邊的宮侍也都是跟了他許多年的,雖然他不敢說未必比得上九兒的忠誠,但是人相處久了總是會有感情的。
“奴侍知罪。”那宮侍也不敢太過於僭越,告了罪便仔細地位主子着衣。
這事,一宮侍進來稟報道:“啓稟鳳後,各位主子都在大殿等候給主子請安。”
水墨笑站起身來,看向銅鏡中的影像,一身尊貴華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一日的早上,他都要穿着這代表鳳後身份的華服去接受那些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的請安。
“走吧。”
水墨笑淡淡地哂笑一聲,轉身道。
一炷香後,如過去的兩年多一般,尊貴雍容地走入已然坐滿了人的大殿。
他是鳳後,大周最尊貴的男子。
這些年,這後宮說一不二無人可挑釁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