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笑快步追上了司慕涵,緊隨着她進了帝寢殿,不是沒有受到阻攔,但是最終他還是進去了。
一進帝寢殿,便看着司慕涵小心翼翼地將那男子放在牀上,包裹着男子身上的斗篷已經脫下,而這時候,他也終於能夠清楚地看清那男子的面容。
隨後便呆愣在了原地。
他終於見到了女兒信上所說的那個男子。
那個讓他心神不寧了許久的男子。
的確很像!
很像很像……
即便是四皇女和三皇子也都沒有他這般像雪暖汐。
若非這男子比雪暖汐年輕許多,或許,不熟悉他的人會直接將他認作了雪暖汐。
可是,讓水墨笑震驚地愣在了原處的,不是這個男子那般相像的面容,而是司慕涵眼中的溫柔,那是一種讓他熟悉卻也陌生的溫柔。
當年,她便是這般看着雪暖汐的。
她已然深陷其中了嗎?
那男子正昏睡着。
水墨笑看着司慕涵動作輕柔地爲他蓋好了錦被,再低頭吻了吻他略顯蒼白的雙脣,眼裡始終是那熟悉的讓他心痛的溫柔。
司慕涵又凝視着那男子會兒,方纔轉過身,卻發現水墨笑站在了那裡,眼中的溫柔消散,換上了疑惑以及一絲隱隱的不悅,“你怎麼會在這裡?”
水墨笑沒有回答,而是呆愣地凝視着她。
三年的時間,她有了不少的改變。
成熟威嚴而且深沉。
她的眸光,也比多年前更加的深邃銳利,仿若能夠一眼看穿別人的人。
“鳳後?”司慕涵蹙眉。
水墨笑咬着牙關,合了閤眼,方纔讓自己找回了冷靜,他還是沒有回答司慕涵的問題,而是看向了牀上躺着的人。
司慕涵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那人一眼,然後又看着水墨笑,“你知道了?”
“這般大的一件事,臣侍如何會不知道?”水墨笑握緊了拳頭道。
司慕涵凝視着他,卻不知爲何久久不語。
“臣侍能夠問問,此男子的身世來歷?”水墨笑凝住了面容,一字一字地問道。
司慕涵卻眯起了眼。
水墨笑眸光清冷,沉着聲音一字一字地道:“圍場守衛森嚴,此人如何會出現在圍場當中?臣侍已經查過了內務府,此人並不是內務府挑選隨隊前往圍場的宮侍,更不是哪位大臣不懂事的家眷。”
“鳳後懷疑什麼?”司慕涵的語氣也沉了下來。
水墨笑知道,這是司慕涵動怒的前兆,這三年當中,他也曾經因爲她的轉變而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最終還是一點一點地消化了,同時,也漸漸地掌握了一些規律,人人皆說帝皇心難測,只是,他與她終究是同牀共枕的夫妻,即便他無法完完全全地看透她,誠然,他也從來未曾完完全全地看透過她,可是,多少還是能夠掌握一些的,若是往常,他便不會繼續這個會惹怒她的話題,可是如今他無法退讓也不能退讓,“陛下覺得臣侍應該懷疑什麼?陛下萬金之軀,豈能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呆在身邊?”
“你這是什麼意思?”司慕涵的神色開始染上了冷意。
水墨笑握緊了拳頭,壓下了心裡的那隱隱的疼痛,“陛下難道忘了官氏的教訓了!”
司慕涵的面容瞬間變得猙獰,眸光也染上了寒冰,身上更是散發出了一股極深的煞氣,“出去!”
水墨笑心頭一顫,方纔在說出了那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是後悔了的,這些年,官氏是這皇宮中的禁忌,誰也沒有膽子提起,便是他也不敢。
當年沒有殺官氏是想要他生不如死,是覺得這般殺了他太可惜了。
可是三年過去了,官氏在冷宮當中的日子雖然過得不好,但是,卻也沒有遭多大的罪,有時候他也覺得這般太便宜了官氏了。
而她這般像是可以忽視官氏的行爲也曾經讓他疑惑。
既然這般恨官氏,爲何只是對他不聞不問。
然而,雖然疑惑,可是卻始終沒有問起。
因爲,他沒有這個勇氣。
可是如今……
時隔三年之後,他居然還是提起了這個人。
而且還是爲了一個贗品!
“給朕出去!”司慕涵聲音中有着明顯的怒意以及寒意
水墨笑用盡了渾身的剋制力方纔忍住了身子的顫抖,他盯着司慕涵會兒,然後,轉身而去。
他不能就這樣失去了冷靜和她吵!
如今她不是三年的她,而他,也不能爲了一個贗品而失去冷靜!
一個贗品罷了!
他如何值得他失去了冷靜?!
然而,當他方纔走出了內室,耳邊卻傳來了一道低聲的叫喚,“涵涵……”
水墨笑渾身一顫,倏然轉過身,面容在這一瞬間扭曲的可怕。
他叫她什麼?
他叫她什麼?!
“沒事,乖,繼續睡,御醫說你的身子需要好好靜養。”
“你陪我。”
“好。”
水墨笑腦子一片空白,身子再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個男子,他叫她……涵涵?!
那個當年只有雪暖汐叫過的稱謂,那個獨屬於雪暖汐的稱謂!
她瘋了嗎?
她居然讓一個贗品這般的稱呼她?
司慕涵,你瘋了嗎?!
水墨笑很想衝進去這般質問司慕涵,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這般做,反而是轉身,衝出了帝寢殿,衝出了交泰殿。
身上的顫抖還是沒有停止。
呼吸隨着無與倫比的震驚以及心痛而變得紊亂。
他扶着交泰殿門外長廊上的柱子,不斷地喘着氣。
蜀羽之和司予赫沒有能夠進入交泰殿,而只能一直在殿外等着,可是卻未曾想到居然看見水墨笑這般模樣衝了出來。
司予赫第一個衝上前,“父後你怎麼了?!”
父後又和母皇吵了?
這三年間,父後和母皇也沒有再鬧翻過了的,可是如今……
那個男子是很像雪父君,但是他不是雪父君啊?
爲何母皇要這樣對待父後?
“父後,你不要嚇兒臣……”
司予赫看着水墨笑難看的臉色,心裡更是害怕。
蜀羽之也滿目的不安,“鳳後……”
水墨笑最終還是無法支撐住自己,身子一軟,整個人跌坐在了柱子旁邊。
“父後……”司予赫跪了下來。
蜀羽之臉色也有些蒼白。
水墨笑擡頭看向女兒,又看了看蜀羽之,然後,笑了笑,卻是顯得極爲的悲涼,“扶本宮起來……”
他的聲音,有氣而無力,卻是咬着牙關吐出來的。
司予赫立即起身親自扶了水墨笑起來,“父後,你真的沒事?”
“本宮沒事!”水墨笑咬着牙道,然後看向蜀羽之,“你也不用進去了!”
蜀羽之見水墨笑似乎恢復了冷靜,臉色好轉了一些,隨後遲疑會兒,又問:“真的這般像嗎?”
“他叫她涵涵!”水墨笑盯着蜀羽之,一字一字地道。
蜀羽之瞪大了眼睛。
水墨笑幾乎要把口中的牙給咬碎了方纔忍住了內心澎湃的情緒,“蜀羽之,事情已經糟糕到了出乎我們的預料了,本宮希望你能夠查清楚,這個男子究竟是什麼來歷!”
蜀羽之臉色蒼白,呆愣會兒之後,方纔低喃道:“如何做,我知道。”
水墨笑又盯了蜀羽之會兒,然後握着女兒的手,“你跟本宮回去!”
司予赫神色凝重且擔憂地點頭。
水墨笑和司予赫走了,而蜀羽之則是在交泰殿外站了許久方纔離開。
……
朝和殿
暖閣
司予赫看着沉默地呆坐着許久的水墨笑,好幾次想說話,但是話到了嘴邊卻還是說不出來,最後只好陪着他一起沉默。
水墨笑便這般呆呆地坐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最後,方纔擡起了視線,看向司予赫,神情冷凝,“你在信上所說的情況並不詳盡,父後需要知道更詳細的情況。”
司予赫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其實那個男子究竟爲何出現在圍場當中,兒臣也並不清楚,只是那日,母皇出去行獵,兒臣當時也跟在母皇身邊,一開始獵物都是比較小的,後來,又侍衛稟報說發現了一隻大蟲,母皇興起,便帶着我們一行人去了,找到了那大蟲之後,母皇便親自拉弓射箭,只是這個時候,那大蟲卻猛然撲向了旁邊的一個樹叢當中,原本大家以爲它要逃得,可是沒想到,那大蟲撲向了那樹叢之後,便傳來了一聲尖叫聲,那樹叢當中居然藏着一個人,當時我們都沒有看清楚那人的模樣,而那大蟲這般撲了過去,卻也是傷到了那個人,那大蟲嚐到了血腥味,更是發狂,這時所有人都因爲那忽然間出現的男子而震驚,好在母皇很快回過神來,拉弓射了那大蟲,制止了那大蟲繼續廝殺那男子,母皇解決了那大蟲之後,便因爲那男子的出現而震怒,侍衛立即上前查看那男子,卻發現那男子還有氣息,母皇便下令將那男子押回營帳仔細審問。
回了營帳之後,母皇便將這件事交給了刑部尚書查,還下旨一定要查個清清楚楚,過了不久,刑部尚書便臉色很難看地來找母皇,說請母皇親自去看看那個男子,母皇雖然不悅,但是卻還是去了,當時我和三皇妹、四皇妹也在母皇身邊,便也跟着過去了,去了之後,兒臣方纔明白刑部尚書爲何那般緊張……
父後,那個男子真的很像雪父君……若不是他比雪父君年輕的話,我們都會將他認作雪父君的……當時四皇妹簡直是呆住了,便是母皇,也好不到哪裡去……御醫說,那男子的身上被大蟲的爪子撕出了一個很大的傷口,不過因爲救治及時暫時沒有性命危險……母皇下旨,務必要救醒那男子……
當天晚上,母皇營帳內的燭火一夜未熄,而四皇妹也一夜未睡,第二天,那男子便醒了,醒了之後,便一直嚷着要見母皇……母皇得到了消息便趕去了,不過母皇是單獨見了那男子的,所以兒臣也不清楚母皇和那男子說了什麼,母皇在那男子暫住的營帳之中呆了一個多時辰,出來之後,便下旨,將那男子移到母皇的營帳內養傷,而之後的日子,母皇更是親自照顧那男子……所有人都說……是因爲那男子長得很像雪父君,母皇放纔會這般的……”
“那男子醒來之後第一時間便吵着要見你母皇?!”水墨笑抓住了這一點,再一次問道。
司予赫點頭,“兒臣事後和三皇妹一同去問過了當時守在那男子身邊的御醫,那御醫是這般說的,自那男子被母皇挪進了帝營帳之後,兒臣和三皇妹都沒有再見過那男子,不過後來,四皇妹被母皇召了過去,曾經在母皇的營帳內呆了不短的一段時間,而出來之後,四皇妹的表情很奇怪,究竟如何奇怪,兒臣也無法形容,像是興奮,又像是害怕,好像還有些荒謬……總而言之,兒臣從未見過一個人的表情可以這般的複雜,而自那以後,四皇妹的行爲便更是奇怪了,總是一個人躲在一處不說話也不做事,兒臣曾經問過她,可是她都一個字也未曾說……父後,四皇妹應該是看着母皇這般對待一個和雪父君長得相似的人而心裡不舒服吧,兒臣勸不了她,你能不能勸勸她?”
水墨笑點了點頭,又繼續問:“刑部尚書可查清楚了那男子的來歷?”
“三皇妹曾經去問過了刑部尚書,不過刑部尚書卻沒有透露風聲,只說已經將查到的情況稟報了母皇了。”司予赫回道。
水墨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父後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父後……”司予赫遲疑會兒,還是說了出來,“不管那男子如何像雪父君,他始終不是雪父君,或許母皇會一時間沉迷,但是,終有一日母皇會清醒的,而且兒臣也不相信母皇會是那種被這般一張相似的面容迷惑的人,母皇這些年裡心裡也是很難過,父後,你不要因爲這件事而和母皇起爭執可好?”
她更是擔心父後會惹怒了母皇。
三年過去了,她也是長大了,懂了不少的事情。
父後總是這般三番四次地惹母皇,終有一日會出事情的。
即便父後是鳳後,但是,母皇方纔是大周的皇帝,是可以決定所有人生死榮辱的人。
水墨笑看着女兒,看着那張與司慕涵越發相似的面容,“父後知道,你放心,父後會有分寸的。”
她十個孩子當中,最像她的人便是赫兒,然而,卻也只是面容相似罷了。
只是性子……
司予赫似乎還是不放心。
“父後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如何做方纔是最好的。”水墨笑擠出了一絲笑容道。
司予赫這方纔點頭,“那兒臣先下去了。”
“嗯。”水墨笑點頭。
司予赫出了暖閣,並沒有立即回去休息,而是去找了司以晏,方纔她也未曾去迎接母皇回宮,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這件事,心裡不舒服。
是的。
不舒服。
其實她的心裡也是不舒服的。
若是找回來的是雪父君,她是真的高興,可是如今卻來了一個長了一張相似面容的人。
她不是責怪母皇,但是心裡總是有些不舒服。
母皇這般在乎雪父君,如今如何可以將一個和他相似的人帶進宮?
她是想讓這個男子當雪父君的替身嗎?
司予赫在見到司以晏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會見到一個哭紅了眼睛的大皇兄,但是真的見到了司以晏,卻還是嚇了一跳,“大皇兄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臉色憔悴了這般多?”
她不過是半個多月未曾見大皇兄罷了,怎麼憔悴成了這個樣子?
即便是因爲母皇那件事,但是她寫信回來也不過是兩日前的事情罷了,大皇兄便是哭也不至於成了這個樣子,而且大皇兄的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
如今這是怎麼了?
司以晏見到司予赫,一開始愣了愣,隨後,便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來,他在父君的面前不敢哭,生怕再惹他生氣,可是他的心裡真的很難過很難過。
說好了要放下她再也不想她,可是心卻還是這般難受。
一見到了司予赫,他又想起了莊之斯,心裡是更加的難受了。
司予赫嚇了的有些手足無措,大皇兄是愛哭,但是也從未哭的這般傷心,“大皇兄你怎麼了?”
“大皇妹……我還難受……”司以晏痛哭道。
司予赫開口勸了,可是怎麼勸也勸不了,只能一直抱着他,輕輕地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哭幹了眼淚,方纔有機會再一次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司以晏沒有隱瞞,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司予赫聽完了之後大驚,“大皇兄你喜歡阿斯?”
“大皇妹,我知道自己很不要臉……”司以晏沙啞着聲音道。
司予赫連忙道:“大皇兄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太過於驚訝罷了。
司以晏慘笑一聲,“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我已經答應了父後,不會再去想她了的……我會聽話,乖乖地等父後爲我選好妻主,然後出嫁……”
司予赫瞪大了眼睛,嘴脣動着想說什麼,但是最後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最近到底是怎麼了?母皇那事如今還不清不楚,大皇兄這裡卻又……
大皇兄怎麼便喜歡上了阿斯了?
……
“四殿下,鳳後請您去一趟。”
司予述對於水墨笑讓人來請她過去並不驚訝,淡淡地點了點頭,然後便起步往正殿走去。
進了暖閣,便見水墨笑坐在那裡沉思着。
“兒臣見過父後。”司予述行禮道。
水墨笑拉回了思緒,“坐吧。”
司予述道了謝,坐了下來,卻沒有詢問水墨笑爲何找她來,而是低着頭。
水墨笑一見司予述這般情形,心裡便更加的相信司予赫所說的話,司予述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她們都不知道的事情,“方纔,父後聽了你大皇姐說了圍場的事情,述兒,父後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你可是知道了什麼你大皇姐她們不知道得事情?”
司予述擡起了頭,臉色微白,黑眸幽深,卻顯得有些迷離,她動了嘴脣,緩緩地道:“母皇說……那人……是父君……”
水墨笑一愣,雙手握成了拳頭,一字一字地道:“你是說她將那個人當成了你父君?!”她竟然已經這般快便失去了理智?
“不……”司予述搖頭,凝視着水墨笑會兒,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說出了一句話,“母皇說……那人是父君借屍還魂……”
“什麼!?”水墨笑臉色大變,猛然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