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聶欣毓身邊的宮人嚇得跪倒在地,嚇破了膽子地顫聲說道:“小主咂——可千萬打不得呀!”
曲靖容一聽聶欣毓的僕從都得幫着她勸聶欣毓,便來了勁,仰着臉,一歪頭,說道:“哼!諒你也不敢!敢打我……”
聶欣毓還不等曲靖容說完,便一頓鐵拳揮了上去。
一時間,吵吵嚷嚷。曲靖容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聶欣毓的僕從跪地不停地磕頭哭求;被捆住的兩個宮人大聲嚷嚷:小雜種!你敢打皇長女!
護衛聽到這動靜,趕忙跑了過來。幾個壯實的女子,好不容易纔把聶欣毓和曲靖容分開來。
曲靖容雙螺髻也散亂了,眼圈也青紫了,鼻子都流了血。張着嘴大哭不止,吐字不清地說道:“我要告訴母皇!我要治你全家的死罪——!哇啊啊啊——”
護衛們對聶有一多有敬仰,便把兩個孩子送到了鳳儀宮。她們擔心,這事若是扭送去交泰殿,可就不只是小孩子打架那般簡單了。
江珵鶴看見曲靖容被打成了這樣,身爲她的父後,自當要威聲詢問。
可是,兩個小宮伺,年紀稍長的那個,就哭喪着臉扯謊道:“是皇長女讓聶小姐扶她下樹,聶小姐不願相扶,便推倒了皇長女。皇長女和聶小姐發生了口角,聶小姐就……就動手打了奴才!”
九皇子曲益陽聽罷,臉上青白交替。
江珵鶴微微蹙眉,卻見跟着聶欣毓的宮人,磕頭說道:“鳳後明鑑啊!事情並不是這樣的啊!”
曲靖容站起來就過去踹了那女子一腳,呵斥道:“臭奴才!你當然向着你的主子胡編亂造!”
江珵鶴便冷聲說道:“容姐兒!不得放肆!”
曲靖容一臉不屑地翻楞着鳳後,不情不願地又跪在了鳳後面前。
江珵鶴看着曲靖容的神色,眼瞼忍不住眯了眯,對曲益陽的陪嫁宮侍問道:“你說,事情是什麼樣的?”
九皇子曲益陽的陪嫁便把剛纔發生的種種,事無鉅細地講了一遍。
九皇子聽罷,這才恢復了神色,他低垂着眼簾,發冷的手指,這纔有力氣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盅。
江珵鶴厲聲說道:“你們兩個!剛纔說的事實?還是福喜說的是事實?”
跪在地上的兩個宮人,都瑟瑟發抖地支支吾吾道:“奴才……奴才……”
“不說實話的話,亂棍打死!屍首不許回葬原籍!”江珵鶴冷冰冰地說道。
兩個小宮伺立刻嚇得聲淚俱下:“鳳後饒命啊!”
“拖出去,各大四十大板,拉去掖庭充役!”江珵鶴放下茶盅,擲地有聲地說道。
“父後!她們二人是爲護着兒臣,這才說了謊!這有什麼的!兒臣是皇長女!她摔了兒臣,還打傷了兒臣,理應全家賜死!”曲靖容一臉不服地說道。
九皇子曲益陽聽罷,呼吸明顯地加重了。捏着茶碟的手也忍不住加重了力道。可他畢竟是從皇宮裡養大的,表面上,還是毫無變化。
“全家賜死?這事便不歸本宮能管的了!”江珵鶴對劉鑫看了一眼,劉鑫便退出了椒房殿。
侯在宴席上的各府貴夫們,還在不斷張望,恨不得能聽見椒房殿正殿裡發生了什麼事。可惜天不遂人願,鳳儀宮的宮伺卻來道歉,請了各位回去。
不過,這件事,早晚是各家茶餘飯後的八卦聊資。
康正帝那邊得知了消息,立刻趕往鳳儀宮。
江珵鶴端坐在椒房殿裡,輕輕地抿着茶。他才樂得把這燙手的山芋丟出去呢!現在會說話的孩子,闔宮上下就只有曲靖容和曲俏然兩個孩子。曲俏然又是個不愛說話的,自然不討孝惠太后喜歡。曲靖容卻是個平日裡極會哄老人的,見到了孝惠太后,嘴巴跟摸了蜜漿似的。
若是江珵鶴嚴厲管教了曲靖容,孝惠太后一定會苛責他。可若是江珵鶴反倒讓聶欣毓給曲靖容賠罪,康正帝搞不好會不悅。畢竟前朝需要重用聶有一,而且,這事兒,聶欣毓也並非故意目無尊卑。
康正帝喘着粗氣,走進了正殿。卻先向正欲行禮的曲益陽虛扶了一把,說道:“九哥,好久不見。”
“陛下萬福金安。”曲益陽依然福了福身子。
江珵鶴心底慶幸着。康正帝並沒有叫曲益陽“皇兄”,顯得客套。沒有叫“勤國公夫”,顯得生分。而是叫“九哥”,既尊敬又親切。這說明了,江珵鶴把這個包袱甩給康正帝,是做對了。
“朕一聽說,就立刻趕來了。”康正帝一臉不怒自威,揮開衣袖,無比威嚴地與江珵鶴並肩坐在了主位。
“你叫聶欣毓吧?”康正帝嘴角翹起了一絲微笑。
聶欣毓毫不畏懼地擡起頭,直視康正帝道:“回稟陛下,臣女是叫聶欣毓。”
康正帝意味不明地笑了,說道:“兩方宮人的版本,朕都大致知道了。你呢?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聶欣毓跪的筆直,一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傲氣,說道:“回稟陛下!臣女確實打了皇長女!但是,臣女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望陛下要殺頭,就殺臣女一人的頭!此事與家母家父並無干係!”
誰家的孩子誰心疼。曲益陽看着聶欣毓傲然挺胸地小身板,忽然眼底有些溼潤。
曲益陽跪地說道:“陛下!都是臣夫管教不嚴,還望……”
康正帝眼底的欣賞,忍不住地流露了出來。她說道:“九哥這是做什麼!”
“此事不過是兩個孩子貪玩,一時有打鬧也是有的。咱們兒時,難道就沒有些磕碰拌嘴麼?”康正帝淺笑着說道。
康正帝對曲益陽說了幾句話,便送走了曲益陽。她不僅送走了曲益陽,後腳還賞賜了一些布匹金銀。
江珵鶴本想勸解康正帝,這樣賞賜實屬不妥,可想了想,終於還是沒有說。
“你!跟朕去交泰殿!”康正帝對曲靖容冷着一張臉,說道。
曲靖容委屈極了,扁着嘴,這纔想起對她的父後江珵鶴投去求助的目光。
江珵鶴心底一軟,張口喚道:“陛下……”
“伺候容姐兒的兩個宮伺,就按鳳後說的辦吧。”康正帝說罷,便走了。
秋風微涼,可曲靖容卻跟在康正帝身後嚇出了一身的薄汗。她不敢在康正帝面前喳喳呼呼,那是因爲她對康正帝一直有着畏懼和害怕。似乎她也記不得,究竟是什麼原因,她對這位母親,一點都不敢親暱地撒嬌。
或許,這跟她一出生開始,康正帝對她就不太親近的緣故吧。孩子的靈性,比人們所認爲的要更敏銳。她們並不是從兩三歲以後,纔開始分辨誰對她好,誰對她親近的。
康正帝端坐在御書房裡,問道:“你可知錯?”
曲靖容扁着嘴,想了半天,一歪頭,說道:“兒臣不知何錯之有!”
康正帝縱使不喜歡曲靖容,可她惱火的原因卻並不在此。她眉心微皺,說道:“怎麼?你還覺得你做的對不成?”
曲靖容理直氣壯地說道:“《史記》有云……雲……總之,君臣尊卑,是人倫綱常的基礎!母皇是大月氏的皇帝!兒臣是大月氏的皇長女!那廝,不過是勤國公府的長女罷了!她打了兒臣,理應是死罪!兒臣何錯之有?”
康正帝氣的笑道:“女夫子教你《史記》,你就記不住,說起歪理來,頭頭是道,還膽敢問朕,何錯之有?”
曲靖容倔強地一歪脖子,說道:“那兒臣無錯!”
康正帝氣得一掌拍向桌案,說道:“放肆!無錯?好!你去交泰殿外跪着!什麼時候想明白你自己的錯在哪了!什麼時候進來回復朕!”
曲靖容眉宇一擡,扁着嘴,立刻大哭了起來,說道:“母皇……兒臣知錯了——”
康正帝眉心緊鎖,壓住了心底翻起來的瞧不上,忍着怒氣,問道:“好,你說,你何錯之有?”
曲靖容求饒,只是想要免遭責罰罷了。她根本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既然已經認錯,只能硬着頭皮說道:“兒臣……兒臣……兒臣錯了——”
康正帝陰沉着臉,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牙關暴起地說道:“出去跪着!”
等到孝惠太后得知此事的時候,曲靖容已經在交泰殿門前跪了半個時辰了。孝惠太后火急火燎地從壽康宮趕來了交泰殿。
曲靖容不過是四歲的孩子,跪了這半個時辰,真的有些吃不消了。她看見孝惠太后眼底真切地關懷和心疼,委屈地哭着說道:“皇姥爺——”
孝惠太后看着自己平時心疼地皇長孫女,什麼她的父君是南宮紫晨,什麼對康正帝的虧欠而分外地優容體諒,什麼八大國公府的平衡……統統都拋諸於腦後了!
孝惠太后一臉嗔怒,不顧宋惜玉還來不及通報,便徑自踏入了交泰殿。
孝惠太后看見埋頭批閱奏摺的康正帝,終於是壓了又壓心底的情緒。緩緩地開口道:“陛下這是還在生氣麼?”
康正帝一臉不明就裡地擡起頭,問道:“父後來了。父後快快請坐。”
孝惠太后雖然焦急,可還是坐下來,說道:“陛下自己也對陽哥兒說了,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生了些齟齬,怎麼陛下不問責出手打人的,反倒把捱打的還罰了跪呢?”
康正帝重重地用鼻息出了口氣,耐着性子說道:“父後——”
孝惠太后卻不給康正帝說話的機會,繼續說道:“容丫兒纔多大,三個月後才年滿五歲(古人用虛歲算年齡。)。陛下讓她在殿外跪了一個時辰了,也該消氣了吧!”
康正帝剛要開口,孝惠太后又道:“容丫兒本來就體質虛弱,受了毒害那樣大的罪,精元虧損本就很難補。如今又在交泰殿外跪了那麼久。陛下望女成龍,也不能以這樣的方式呀!”
康正帝聽着孝惠太后的聲斥,不由得回想起一年前曲靖容中毒的事情。
康正帝只得說道:“是女兒疏忽了,沒想到容姐兒一跪竟然是半個多時辰過去了。”
“那陛下繼續忙吧,哀家把容丫兒接走了!”孝惠太后說道。
康正帝想解說什麼,卻也只能看着孝惠太后離去的背影,暗自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