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歲生辰那日看見十二皇女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被她俘獲了。後來她在豆蔻之年冊封紫月公主的時候納了幾位侍郎,他們背後的世家都與母親在朝野的地位不相上下。我擔心極了,可我不能表現出來。爹告訴我和弟弟,有時候不爭便是最大的爭。喜怒無形於色纔是生存的基準守則。
八歲那年我跟弟弟進宮去住了幾日,十二皇女那年九歲。她喜歡拉着我的手,握的很緊的說:“紫晨,你以後叫我萱兒吧!若是把你許給我,我便不再想其他了!”
十歲那年我跟弟弟進宮參加冊立四皇女爲太女的慶典,我看見了萱兒眼中的不甘。當我知道她有這樣的心思,我其實恐懼極了。因爲我知道,女皇經常召見我的母親,是有原因的。
十四歲的時候,我和弟弟努力把明耀學堂的知識全部都學完了,可母親卻讓我和弟弟扮作女兒身去了路州。
母親的良苦用心我不是不懂,可母親卻未發現我早在十歲那年,便削髮一縷贈與萱兒,願與她白首不相離。
車駿學堂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因爲我無時無刻的不在掛念着萱兒。然而,有個人出現了,她打破了難熬的日子。
我簡直沒有見過如此沒有教養的女子,她就像個市井痞類一樣。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竟然忙着討厭這個女孩,而忘記日子有多難熬了。
她是路州金府的四小姐,就是路州名聲最敗壞的那個女孩。可我怎麼看,都覺得她並不是真的十歲半。
明明她一開始是盯着我的,結果沒幾天,她就開始主動纏着弟弟不放了。以前在芙州,明裡暗裡追求我和弟弟的女子不少,但是很少有她這樣明目張膽,立刻就轉移目標的。難道她不知道要顧慮一下彼此的臉面嗎?讀的聖賢書都去了哪裡了!我討厭她,發自心肺的討厭她!這個叫金玲的十歲半的女孩子。
她說她發現了弟弟胳膊上的守宮砂,我以爲她要以此要挾我,我當時冒出的殺意想必她應該是感受到了得,但是她竟然一點也沒有害怕,反而遞給我一副護甲。我竟然有一絲的嫉妒……她不過是一個十歲多,喜歡死纏爛打的小破孩兒罷了。可她對弟弟的細緻體貼卻讓我妒忌。明明她只是一個花名在外,什麼都不懂的沒有禮教的孩子。
弟弟的指尖容易蛻皮,她說是營養不均衡,她體貼的總是哄着弟弟吃水果。她總是把骨髓用筷子挑出來讓弟弟吃,說補鈣。雖然我不明白她是從哪編出這些奇怪的理論,但是她看弟弟的眼神尊重,貪戀,體貼……
她是禮樂奇才,她的詞曲風格變幻多端,讓我開始好奇她究竟都經歷過什麼,才能作出這樣的詞曲。在奶奶六十大壽的時候,她竟然叫我和弟弟的奶奶叫“奶奶”。可恨的是她還能裝作一臉不知道自己僭越了得神情扮豬吃老虎。而且,奶奶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社稷功臣,竟然對她青眼有加。原因也是被她的一首起了可笑名字的歌曲而打動。就在我疑惑她一個十歲的孩子怎會有如此胸襟的時刻……她竟然厚着臉皮跟奶奶要了……我和弟弟。
在奶奶答應她的時刻,我卻恨她入骨。奶奶是一屆江湖女俠,她的立人根本就是說到做到。我彷彿看見我的世界全部坍塌了。
更讓我心煩意亂的是,女皇即將選秀,這次選秀主要是爲了幾位皇女冊封夫郎,拉攏朝中勢力。萱兒飛鴿傳書告訴我,要我穿湖藍色長袍入宮,女皇必會將我指婚給她。我知道奶奶答應的事情是絕不容許翻悔的,這無形中給我造成了無法抗拒的阻力。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自己跟奶奶說只要娶弟弟。於是我抱着這樣的想法開始接觸她。
我發現,她不止是禮樂方面頗有造詣,連做飯也很有研究。可見這位金府四小姐果真如傳言那般,在金府實在不怎麼受待見,連吃食都要自己操辦。奇怪的是,她並不以此爲羞恥之處。她不僅大方的承認她對廚房之事的熱衷,竟還邀請我們一起品嚐她的手藝。
看着她柔情體貼的像已經是弟弟妻主一般的爲弟弟佈菜,我心裡的妒忌又添一分。這不過是萱兒不能經常伴我左右罷了,若是萱兒待我……許是會比她對弟弟還要更勝幾分。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我開始試着瞭解她更多的“未知”,可是我實在難以心平氣和的對待她這樣粗鄙的女子。本來尚文就是一件彰顯品德和修養的事情,她卻總是用粗俗的話說什麼追求都是建立在吃喝拉撒這些溫飽之上。她說到經商賺錢之道時,眼神中竟然能毫無貪婪,而是單純的……我看不明白的坦誠。
這也許就是她血脈裡的東西,果然不過是商賈出身,德行和境界只能到此。可氣的是她並不以自己這種低俗的追求爲恥,反而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反而顯得我們一羣人即酸腐,又不切實際地空談抱負、理想。明明她自己是一個未及豆蔻的孩子,她竟然以看孩子的眼神瞥了一眼我和弟弟。我看見她眼中一絲的……不耐煩?嫌棄?亦或是別的什麼情緒的倦怠之色時,我竟然想極力證明我和弟弟並不是她眼裡那種滿腹詩書牢騷的深宅公子。但我沒必要向她證明,她的誤解與否和我又沒有什麼關係。我的萱兒纔不會像她這樣輕看我。我只是覺得弟弟嫁給他會可惜了罷了!
使我不明白的是如郡嬅爲何要與她私下合作,而如郡嬅這樣一個知進退懂禮節的女子竟然接納了她作爲自己的朋友。如郡嬅身爲庶出,我是能想象得到她在如府的處境的。但是一向謹言慎行的如郡嬅怎會選擇和她這樣一個……滿嘴“經濟基礎才能奠定上層建築”的市井商賈之流合作的呢?這令我真的是百般不解。
從慢慢的接觸中,我發現了她更多的特別。於是我便盤算着,如果弟弟嫁給了她,而我嫁給萱兒的話,出於這層關係,她是不是可以讓她那位商業鬼才朋友塞公子傾囊幫助萱兒呢?
於是,我抱着想與她成爲朋友的目的開始接觸她。卻漸漸的發現,似乎可以稱之爲商業鬼才的好像並不是她和如郡嬅的朋友塞公子。不接觸的話,我可能一輩子都可以以無限鄙夷的目光去對待她,可在我開始試圖瞭解她之後,反而讓我對她的不解更甚了。我開始想要探究她爲何極力掩藏自己鋒芒的目的。她身處商賈之家,她若想名正言順的開店做買賣,她家裡的人不是應該萬般高興嗎?我發現我對她的疑問和好奇越來越甚。我想,她有的話粗俗,但是卻又有那麼幾分道理。萱兒若要上位,將來一定是需要龐大的經濟支持的。所以,我要替萱兒分擔,所以我要更瞭解金玲,只是希望她將來不要與萱兒爲敵纔好。
而她始終不曾拿對待朋友的眼神看待我和弟弟。而弟弟已經開始喚她作:玲兒。
北方的戰事眼看就要一觸即發了,奶奶讓孃親帶我去,我很高興!奶奶是想借此讓我躲過年底的選秀,而我,若是立下戰功,我便可以自己請求女皇爲我賜婚了!雖然如果一旦去過了戰場,我便至多成爲萱兒的側夫,但我不在意,只要與萱兒在一起,她心裡是有我的,名分這樣虛浮的東西,就像金玲說的那些歪理一樣,不再被我看重。她漸漸的改變了很多我一直以來固守的觀念,而我竟有幾分感謝她。
就在我向她託付我弟弟的時候,她問我是不是喜歡一本正經的女子。我的萱兒,她就是一向如此的女子,而她把她的溫柔和幽默都給了我,這便足矣了。我說是。她竟然落落大方的看着我,眼中那些絲絲縷縷的留戀在她眼中消失。她說她祝福我。可我忽然好想伸手抓住她眼中流逝的那些東西……
她又說打不過要跑,我當時一瞬又否定了我所有的掙扎,我正在對她的言論心下不齒的時候,她卻篤定的看着我,說了一番讓我心裡很暖,暖到有些難過的話。原來她關心人,體貼人的時候是這樣的。這就是她不是嗎?總會說一些挑戰禮教、綱常的話來,但是仔細聽才能聽出她的用心。
她這樣粗鄙嘴濺的舉止下,其實包裹着她絲絲綿綿柔軟體貼的心懷。我忽然覺得,弟弟跟了她的話,其實是他的福。
北方戰事的烏龍事件之後,我有一陣不好意思去見她。而不想見她並不全是因爲我對她託付我弟弟虹夕的那番話,而是……我看見她對我說虹夕時眼眸裡那份純粹的關愛,竟讓我有一種想要“搶回”的想法。我是愛着萱兒的,她這種多情博愛卻會傷了所有人的女子纔不配讓我有什麼念想。但我竟然開始暗自告誡自己,細數她的種種不是,我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