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謝契?”
烏曾貝伊一時沒有轉過彎來。
“對,去謝契。我們去要赫梅利尼茨基的哥薩克出兵幫助我們。”伊始蘭·格萊伊一字一句說道,顯然這個決定對他來說並不輕鬆。
而反應過來的烏曾貝伊更打了個寒顫。扎波羅熱哥薩克人到了克里米亞就像他們韃靼人到了烏克蘭一樣,都是帶着火與劍去的。想想他們韃靼人在哥薩克大起義期間在烏克蘭做的一切吧,那時候他們和哥薩克還是盟友呢,可對於擄掠和搶劫照舊進行不誤。
“汗,這是個好辦法。我們可以告訴赫梅利尼茨基,穆罕默德·格萊伊得到了波蘭人的幫助。在那個廢汗的身後,波蘭國王試圖通過幫助他復位來對哥薩克兩面夾擊。我想赫梅利尼茨基聽到這個消息,是不會無動於衷。”巴倫貝伊在聽到伊始蘭·格萊伊要求助於哥薩克後,在後面出謀劃策道。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謊言已經就是事實的真相了。幫助穆罕默德·格萊伊復國的就是波蘭國王,而目的也就是爭取盟友對扎波羅熱的哥薩克兩面夾擊。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到時候我們就這麼對赫梅利尼茨基說。”伊始蘭·格萊伊頷首。他站起了身,對着阿克曼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我會回來的。穆罕默德,我的哥哥,還有那些背叛了我的人,我會讓你們知道,我,伊始蘭·格萊伊纔是克里米亞真正的可汗。”
第二日,天邊剛泛起了魚肚白,伊始蘭·格萊伊便率衆出發了。他不敢在此久留,因爲他知道,不管是穆罕默德·格萊伊還是那些背叛了自己的韃靼貴族都不會放過自己的。甚至於活躍在大草原的韃靼突襲者,爲了金錢也會鍥而不捨地盯着自己。
從來時的路返回,伊始蘭·格萊伊馬不停蹄。遇到小一些的城鎮和村子,他便命令烏曾貝伊帶領一隊重甲騎兵過去強徵物資;而遇到要塞或者大的城市,他們則繞道而過。就這樣,只用了八天,他們便進入了烏克蘭境內。
由於連年的兵災,烏克蘭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繁華,原本炊煙裊裊的村子早已是殘垣斷壁。甚至於,伊始蘭·格萊伊一衆人在烏克蘭走了一天,連一個活人也沒見到。如果不是有沿途強徵來的物資,他們這一路,只能靠那幾頭奶牛的奶和又冷又硬的玉米餅子充飢。不過即便如此,在烏克蘭那夏季也算寒冷的夜裡露宿野外,還是無可避免的了。
韃靼人屠刀造就的人間地獄,終於也讓他們自己嚐到了苦頭。
到了第二日,伊始蘭·格萊伊終於遇到了人。那是一隊爲數數百的哥薩克人,老的少的都有。他們肩扛着短矛,徒步正往謝契的方向而去。
邊走着,他們還邊唱着歌。
“爲你的馬解下繮繩並躺下來休息
我會去綠色花園,在花園裡挖一個井
挖掘,挖掘一個井在綠色的花園
也許這個女孩會在清晨的時候來打水
來了,來了,那個女孩一早就來打水了
一個哥薩克跟着她後面,之後爲她的馬洗澡
問她,問她可否給他那籃子,而她沒有給他
放在,放在,把戒指放在她的手她沒有接受
她年紀小很年輕
她金髮辮子長到腰部,還有藍絲帶系在辮子上。”
伊始蘭·格萊伊率衆攔在了這羣哥薩克前面。他趾高氣昂地問道:“你們是要去謝契的嗎?”
這數百名哥薩克一見到自己被一隊韃靼重甲騎兵所包圍,全都警惕地聚攏圍成了一個圓,他們手中的短矛一致向外,如同一隻渾身是刺的刺蝟一般。
可見慣了波蘭共和國步兵和翼騎兵那動輒4到6米的超長長槍,伊始蘭·格萊伊對於這隻只有2米長的刺的刺蝟真不覺得有何可畏懼的。況且,這種長度最長的也不過2米,甚至更短的只有1米到1.3米的哥薩克短矛還是那麼的粗製亂造。作爲矛杆的木材,只不過是一些烏克蘭當地的質地較硬的木材在簡單處理之後就作爲矛杆使用了,一些甚至還是彎的。
“你們是什麼人?”
在圓陣的正中,一名鬍子花白的年老的哥薩克扯起嗓子高聲反問伊始蘭·格萊伊道。
若是以往,一名卑賤地哥薩克敢反問自己,伊始蘭·格萊伊早就將他砍成兩半了。可是現在形勢比人強,伊始蘭·格萊伊也只得放下了身段。
“我是克里米亞可汗的使者,要去謝契見赫梅利尼茨基。”
“大酋長不在謝契,他會基輔了。現在謝契的最高長官是帕夫洛·戈蒙。”那個白鬍子的哥薩克扯着嗓子答道。
伊始蘭·格萊伊一聽,本準備立即前往基輔。可轉念一想,他和手下現在這個樣子,惶惶如喪家之犬,去了基輔未免被赫梅利尼茨基小瞧了。於是他決定還是先去謝契休整一番,然後讓帕夫洛·戈蒙護送自己,這樣纔有可汗的體面。
伊始蘭·格萊伊舉起馬鞭指向那個白鬍子的哥薩克,他說道:“你們在前面帶路,伺候好我們,我要去見帕夫洛·戈蒙。”
哥薩克們的臉上閃過怒色。那名白鬍子哥薩克也不回答同不同意,而是喊道:“你們先放下武器。”
“該死的傢伙!”
見哥薩克竟敢提條件,伊始蘭·格萊伊身旁的烏曾貝伊怒不可遏。他用彎刀一刀將一支短矛削成兩半。
“再敢多言你們就和這短矛一樣的下場!”
哥薩克們好像畏懼了。那名白鬍子哥薩克命令所有人收起了短矛。他用破鑼般的嗓子唱道:“嗬!嗬!
可汗的使者,大發雷霆好厲害
嗬!嗬!
可汗的使者
我們的朋友別見怪······”
“誰他媽的是你們的朋友!”烏曾貝伊又怒喝了句。
白鬍子哥薩克閉上了嘴。
這一次,其他哥薩克們沒有說話,他們甚至連用仇恨的眼睛看一眼烏曾貝伊他們都沒有,而只自顧自地收起了短矛朝前走。
“可汗,所以說這些哥薩克都是賤骨頭,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他們是不會……。所以等到了基輔,你對赫梅利尼茨基也要這樣。”烏曾貝伊見哥薩克們順服了,得意地對伊始蘭·格萊伊說道。
可就在這時,異變突起。
當哥薩克人的隊伍與伊始蘭·格萊伊等人齊頭的時候,那名白鬍子哥薩克高喊一聲:“上帝保佑!異教徒去死!”
這一句彷彿一聲命令,那羣哥薩克突然衝進了伊始蘭·格萊伊的隊伍中,他們也高喊着“上帝保佑,異教徒去死”,用短矛捅刺着馬上的騎兵。
猝不及防之下,只一瞬間,四五名重甲騎兵便被捅下了馬。他們中的幾人還有生息,可哥薩克們用鈍器狠砸他們的臉部,將他們的臉砸地血肉橫飛、面目全服。
伊始蘭·格萊伊和兩位貝伊反應了過來。面對襲擊,他們拔出彎刀自衛。其他的重甲騎兵也紛紛揮舞彎刀朝着蜂擁而上的哥薩克砍去。
伊始蘭·格萊伊千算萬算,算漏了一件事情,烏克蘭人和克里米亞人數百年的仇恨,那堪比對波蘭貴族的仇恨,哥薩克上層或許會因爲共同的利益而擱置爭議,可下層受苦的民衆克不會如此想,他們只會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打從伊始蘭·格萊伊攔住他們開始,哥薩克們便想着辦法要滅了這羣韃靼人,白鬍子哥薩克命令大家放下武器只是障眼法,爲的是將對方拖入肉搏戰好充分發揮短矛的威力。
伊始蘭·格萊伊太大意了,他小瞧了哥薩克對韃靼人的刻骨銘心地仇恨,他也小瞧了哥薩克的短矛。
短小的哥薩克短矛,原本就是哥薩克們爲了對付韃靼人所設計的。哥薩克人最主要的敵人,便是生活在草原的韃靼騎兵。在遼闊的烏克蘭平原上,僅僅依靠長矛自然難以與這些優秀的騎兵作戰,因此哥薩克人不得不依靠戰車和火槍來保護自己步兵。而以火槍與戰車作爲掩護,哥薩克步兵往往在防守反擊時將對面的騎兵或者步兵拖入肉搏戰中。哥薩克短矛在肉搏戰中,遠比長矛靈活。
就比如現在,哥薩克們十人一組,他們圍住一名重甲騎兵,然後用短矛不斷地刺着馬上騎兵的大腿、腹部和腋下,這些都是騎兵防禦較爲薄弱的部位。而由於兩者之間的距離過於的靠近,重甲騎兵們完全無法依靠戰馬擺脫哥薩克人的包圍,他們只能揮舞着彎刀左劈右砍。
“走,快走!撤退!”伊始蘭·格萊伊砍翻兩名哥薩克,下達了撤退命令。
這裡的每一名重甲騎兵都是他的寶貴財富、都是他最忠誠的僕人,損失一個都是無法挽回的損失,伊始蘭·格萊伊不願意將他們與這些卑賤的哥薩克做消耗。
又付出了三名重甲騎兵的生命,其他人終於突出了重圍。他們一起絕塵地朝着來路而去。而以幾倍傷亡的代價獲得勝利的哥薩克們也沒有追趕,他們在白鬍子哥薩克的帶領下嫺熟地收斂了己方的屍體,然後又線束地將韃靼騎兵身上的一切全都扒了個精光,任由赤裸的屍體躺在地上。
在這片土地上,殺戮和被殺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哥薩克們唱着歌,挑着戰利品,繼續往謝契而去。
“爲你的馬解下繮繩並躺下來休息
我會去綠色花園,在花園裡挖一個井
挖掘,挖掘一個井在綠色的花園
也許這個女孩會在清晨的時候來打水
來了,來了,那個女孩一早就來打水了
一個哥薩克跟着她後面,之後爲她的馬洗澡
問她,問她可否給他那籃子,而她沒有給他
放在,放在,把戒指放在她的手她沒有接受
她年紀小很年輕
她金髮辮子長到腰部,還有藍絲帶系在辮子上。”
…………
伊始蘭·格萊伊一口氣跑出了十幾裡,他真是又氣又恨,沒想到自己身爲克里米亞的可汗,竟然被一羣卑賤的哥薩克逼得逃跑。
這一跑,直到烏曾貝伊喊他才停了下來。
“可汗,歇歇吧。巴倫老貝伊他快不行了!”
巴倫貝伊的確快不行了。雖然老貝伊身穿着精良的小金屬板鍊甲,可是哥薩克的短矛卻在他的大腿上、腋下留下了不少的傷口。這些傷口在不斷流血的同時,也在消耗着老貝伊的生命力。而十幾裡的狂奔,更是讓巴倫貝伊油盡燈枯了。
伊始蘭·格萊伊跳下了馬。此時,烏曾貝伊已經扶着巴倫貝伊下了馬,並用一整塊羔羊皮鋪在地上讓老貝伊躺在上面。
雪白的羔羊皮不一會就被巴倫貝伊都鮮血浸染的鮮紅。
伊始蘭·格萊伊握住了老貝伊的手。那手冰冷如冰。
“老貝伊,你會沒事的。”伊始蘭·格萊伊忍着淚寬慰他道。
巴倫貝伊張了張嘴,他用幾乎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向東,向着太陽出來的方向。”
伊始蘭·格萊伊明白了巴倫貝伊的意思。巴倫老貝伊是希望自己回到祖先來的地方,在那裡重整旗鼓。
哥薩克不可靠、奧斯曼土耳其不可靠,汗國已無自己的容身之處,往東走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老貝伊哪怕到彌留的這一刻,還在爲自己着想。
一念及此,伊始蘭·格萊伊不僅潸然淚下。
“我知道,我知道。”伊始蘭·格萊伊更加緊握住了老貝伊的手。
巴倫貝伊本還想說“不要回來”,可他的話到最後一刻卻沒說完。
巴倫老貝伊含恨而逝。。
“可汗,馬肉來了!”
烏曾貝伊捧着一塊還冒着熱氣的鮮肉走了過來。這本是爲巴倫貝伊敷傷口的,可是現在用不着了。
“烏曾。”伊始蘭·格萊伊叫道。
“可汗,我在。”
“把老貝伊埋了,然後把馬肉都割下來烤熟。”伊始蘭·格萊伊命令道。
祖先來的地方遠在萬里之遙,自己這一行人必須要有充足的食物。
烏曾貝伊和兩名重甲騎兵遵從伊始蘭·格萊伊地命令將馬給肢解了。很快的,除了戰馬的頭部,馬的全身只剩下一副骨架。那些腥臭地內臟堆在了一遍,馬肉被或煮或烤全部做成了熟食。
聞着馬肉散發處的香味,伊始蘭·格萊伊卻全無胃口。現在,自己只剩下了不到百人並且丟失了所有的牲畜,而前路是那麼的兇險未卜。
“阿拉胡阿克巴。”
伊始蘭·格萊伊跪倒在地,向他的真主祈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