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 郭果心跳都停了一瞬。
然而在她下意識屏息噤聲後,預想中的激烈打鬥聲卻並沒出現。
在不知多遠開外,唐心訣與高大身影四目相對。前者依舊維持着按兵不動的狀態, 因爲她很快發現, 對方混沌的眼珠中沒有任何焦距。
它好像並未看到自己。
從邏輯上講, 這種概率非常低——就算對方目不能視物, 鬼怪也絕不會錯過人類的氣息。
而與此相對應, 她也同樣罕見地沒有感受到這隻鬼怪的氣息。
所以很有可能是……有某樣東西阻隔了她們。
唐心訣和隨後下來的鄭晚晴對視一眼,兩人攀躍回井道上方,觀察這隻鬼怪的動作。
哪怕她們身影從“面前”消失, 鬼怪直勾勾看着前方的頭顱也沒有任何反應,反而在過了幾秒之後, 它脖子突然“咔嚓”一聲, 開始緩緩扭動。
只見扭轉了180度後, 頭顱的另一面赫然又是一張臉!
如果不是那雙昏黃眼珠終於開始轉動,幾乎要讓人以爲剛纔的扭脖子是個錯覺。因爲那僵硬脖頸上的前後兩張臉所差無幾, 連密密麻麻的皺紋都長得一模一樣。
正如郭果描述的,這是一張,不,兩張衰老到極點的老頭面孔。這樣的頭顱卻長在一個兩米高的健碩身體上,倒像是被胡亂拼接出的殘次品。
下一刻, 兩人視線同時落在它的手臂上。
比頭顱更詭異的, 是這具男人寬闊雙肩下, 竟長着兩條纖瘦且短的白皙手臂。肩膀連接處的皮膚向內萎縮着, 將兩條明顯不相匹配的骨頭嵌到一起, 稍微一動就發出慎人的摩擦聲。
郭果失去雙臂前的記憶中,這隻鬼怪是沒有雙手的。
——那麼此刻它身上的女性手臂來自於誰, 已經不言而喻。
隔着一簾透明門,鬼怪眼珠簡單巡梭了一圈,依然沒注意到外面有人。異響不停的手臂很快轉移了它的注意力。它惱怒地敲了好幾下,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咒罵從嘴中吐出。
另一邊,郭果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憂心忡忡地問:
“心訣晚晴,你們成功避開了嗎,我的胳膊是不是已經被它們給吃了?”
“……”
一時間唐心訣她們竟不能確定,胳膊變成這樣和被吃了之間,哪個對郭果來說更容易接受一點。
不過沒給她們組織語言的時間,那隻鬼怪就突然低吼一聲,大步離開了門口。
它的身影消失在一條黃色走廊盡頭,唐心訣心中倏地升起一絲不好預感。
緊接着,精神鏈接裡的郭果意識突然再次斷開。
兩人不再猶豫,徑直跳到玻璃門前。唐心訣的精神力與之接觸,只覺得如同水滴匯入大海,頃刻就沉沒得無影無蹤。
“這裡果然有屏蔽效果,只是不知道具體範疇。”
聯想到鬼怪和郭果的反常狀態,唐心訣微微沉眉:“我們可能要做好失去所有能力的準備。”
如果她猜的沒錯……
玻璃門被悄然拉開,兩人的進入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但感知的驟然鉅變卻令她們同時動作一頓——
“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鄭晚晴下意識擡起手,但本該泛着金屬光澤的地方卻空空如也。
她無法再召喚自己的異能,甚至包括鋼鐵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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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唐心訣右手掌心也只剩空氣,馬桶搋不知所蹤。
遠處響起細微腳步聲,唐心訣深吸一口氣,拉住晚晴閃身躲入一間最近的房門內。
房間很小,裡面雜亂地堆着各種人體倒模,空出來的地方勉強能站下二人。她們聽着腳步聲由遠及近又逐漸離開,才繼續交談。
“我的異能也沒了。”唐心訣聲音很輕,也很沉。“是全部異能。”
馬桶搋、精神力、被強化過的五維體質、身上的空間袋和道具……
瞬間失去一切,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哪怕已經做出猜測和心理準備,在它真正猝然發生的那一刻,強烈的失重感還是緊緊攥住了心臟。
經歷過一個又一個副本,一場又一場升級強化,她們早已適應了現在“超人”般的身體,適應了敏銳的五感和對環境的把控力,面對危險也有信心一戰的勇氣——
而不是當初那個普通大學生的身軀。
但當她們踏入門內的一刻,所有附加的力量都憑空蒸發,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孱弱的本體。
這種感覺就像辛辛苦苦把大號練到70級,結果系統突然一鍵初始化,瞬間回到一無所有的白板小號,誰能受得了?
“它要返本溯源,怎麼不把我胳膊還回來?”
鄭晚晴十分無語。合着這棟房子的能力是隻拿走好的,不拿走壞的唄?
在這充滿鬼怪陰冷氣息的房屋內,光是生理上的壓迫感,就已經令人不得不咬緊牙關。兩人只能先調整狀態,再伺機行動。
唐心訣還算樂觀:“這處空間裡的約束應該是雙向的。我們被剝奪能力,鬼怪肯定也會受到壓制,未必沒有勝算。”
事實上,在一開始的落差之後,她反而很快適應了現在的狀態。甚至對於她來說,這種渾身浸入冷水般的滯澀無力感其實才是“常態”。
畢竟在噩夢中,根本沒有升級和異能。
須臾,鄭晚晴調整好後點了點頭,兩人將門拉開一條縫,外面沒有聲音。但還沒等她們出去,唐心訣的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是郭果的電話。
關上門,通話那邊是郭果刻意壓低的聲音:
“剛纔那個鬼怪又來了,你們知道它幹了什麼嗎,它竟然……”
郭果難掩憤怒:“它竟然把胳膊扔了回來!它嫌棄我的胳膊!!”
她好端端被奪走手臂已經夠無語了,對方竟然還嫌棄?難道它脖子上那隻彷彿隨時就要壽終正寢的老頭腦袋,比她的胳膊更健康更雅觀嗎?
唐心訣:“……你知道它用來做什麼了。”
“對,因爲它只還了我一條胳膊。”
大概是因爲一條胳膊都沒有實在不方便,所以鬼怪最後還是自留了一條。而它當時那嫌棄又沒辦法的表情,現在還在郭果的腦海裡反覆播放。
不過也幸虧被還回來的這一條手臂,讓她在失去精神連接的情況下,還能用手機和唐心訣她們通話。
“我現在好像能想起更多了,這裡的鬼怪不止一隻。它們長得都很奇怪,每個都有不同的能力。有的會變出恐怖幻象,有的會折磨人,有的能拆卸人的身體……對了,它們好像還不喜歡移動,很多都縮在小房間裡。當它們靠近的時候,手機信號就會消失……”
話音未完,電話就再次中斷。屏幕上,手機信號顯示歸零。
唐心訣和鄭晚晴迅速擡頭看向彼此。
按照提示,這意味着要麼鬼怪又去找了郭果,要麼有鬼怪靠近了她們。
門外沒有聲音,但門上有一個貓眼。
鄭晚晴張開口型:“要看嗎?”
唐心訣搖搖頭,把手機攝像頭無聲地貼在貓眼上,然後打開相機。
正常的手機在這種情況下是無法聚焦的,但被遊戲改造過的手機顯然不同:
相機顯示的畫面中,一顆被放大了數倍的黃色眼珠,正朝着門內緩緩轉動。
房間內外都鴉雀無聲。
由於兩人都貼着門,以眼珠的視角捕捉不到,所以過了片刻,它慢慢從貓眼處離開,外面這纔出現挪移的動靜。
只不過這聲音……唐心訣指了指頭頂。
不像腳步聲,倒像是身體在牆面上拖拽爬行的摩擦聲。
直到那動靜徹底消失,她們纔再次聯繫上郭果:“你記得自己具體的位置嗎?”
從郭果的隻言片語,加上她們進來兩分鐘就已經碰上兩隻鬼怪來看,這棟建築裡的鬼怪濃度非常高。她們必須儘量減少繞路,以最快的速度安全把人帶走。
值得慶幸的是,郭果被帶下來的路徑和她們相同。她從記憶裡連比帶劃描述出了一條路線,唐心訣立刻在腦海勾勒出了終點。
“我們距離不遠。”她得出結論:“你就在這條走廊盡頭的一個拐角處。”
而拐角過後,應該就是兩條向上的樓梯。
郭果立刻提醒:“你們要小心。我記得會製造幻象的那隻,它好像就進了我對面的門裡面!”
如果到時唐心訣開錯了門,就意味着她們兩人要直面那隻鬼怪,這是郭果最害怕的情況。
“因爲……”郭果頓了一下,她似乎很想說什麼,但又不能果斷開口,只能急匆匆囑咐:“如果你們過來了,就給我閃一個電話,我會在門內輕輕敲地板。你湊近聽到敲擊聲的那扇門,就是我在的房間了。”
唐心訣聽出她的欲言又止,猜測道:“影響你的那個幻象,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隱情嗎?”
郭果一怔:“你知道了?”
面對這一回答,唐心訣立刻捕捉到重點:“是和我有關的,是嗎?”
郭果:“……”
唐心訣平靜地繼續問:“和你看那幾條山洞時的異常反應也有關,對嗎?”
郭果:“……”
鄭晚晴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在說啥?什麼山洞?”
“我們尋找娛樂場的過程中,遇到的那些山洞。”
當時她們四人每人判斷一條,只有郭果在觀察自己那條山洞時的狀態出現了猶豫和驚慌之色,給出的理由也吞吞吐吐。當時她不願意說,唐心訣也只是將其記了下來,並沒刨根究底。
但現在從郭果的反應來看,二者果然有關係。
否則以郭果的謹慎和天眼能力,再逼真的幻象出現在面前,以裡面僅僅是三個人大打出手的內容,也不會嚇得她大哭,更毋論不顧一切衝入其中。
唐心訣聲音並不急,但卻沉靜篤定:“果果,如果你是擔心告訴了我會對我有影響,那麼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郭果嘆了口氣:“我永遠都會相信你的。”
她對室友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但對自己卻沒有,所以才擔心會適得其反。
“那就再更相信我一點吧,這一次。好嗎?”
在這裡,每一個信息都格外重要。哪怕是一把雙刃劍,她也必須掌握。
郭果沉默幾秒,深呼了一口氣:“好,心訣,我告訴你……但是晚晴不可以聽。”
剛豎起耳朵的鄭晚晴:“???”
五秒後,鄭晚晴不忿地獨自出了門,屋內只剩下唐心訣一人。
“現在只有我了,你說吧。”
寂靜空氣中,郭果開口:
“……我看到,你會對我們出手。”
郭果聲音艱澀:“但感知告訴我,那不是幻象,心訣。”
“那是一個死亡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