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林肯焦急地走來走去,他只能聽到廣場上的喧譁聲,似乎蘇瑞並沒能夠阻止年輕王子的胡鬧。
當威廉從包廂裡出來的時候,他猛地衝過去揪住對方的領子:“你到底要做什麼?”
“放開。”威廉冷冷地看着他,放慢了語速,又重複道,“請您放開我,公爵大人。”
“她才病好,你就這樣嚇她。”林肯憤怒地說,還是鬆開了手,“這樣玩很有趣麼?”
“嗯……”威廉垂下眼簾,整理着自己的領結,“如果不是今早貴國的來信,我還以爲您昨天說的話是誇大其辭——關於戰爭。”
“信?”
“哈,您還不知道?”他笑着看他,“赫爾王室內務廳的譴責信,那個措辭,嚇死我了。”
“她們怎麼會……”
“大人,我想您還是對政治了解得不夠深入。”威廉拍拍他的肩膀,搖頭說道,“一國的儲君,怎麼會沒人監視?大概也是看着人丟了,纔開始慌亂,接着就發現我這個人質未經許可私自離境了——您不會真的瞞着貴國政府吧?”
林肯皺着眉,他當初找威廉,其實是想用最快速有效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同時控制事態,不要搞得不可收拾;雖想過自己最後可能落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上,卻到此時才隱隱覺得太冒險了些。出現問題的時候,找了敵國幫忙,卻沒有通知自己人——露西會說什麼呢?
“不管怎樣,”威廉繼續說道,“我還是要謝謝您。這也是爲了蘇瑞,如果您當初先通知議會,指不定什麼時候消息才能到我這,貴國辦事情的效率,也是頗令人驚歎的。”
“爲了蘇瑞……”林肯淡淡地看着他,“還輪不到您來說這句話。”
“她好歹也是我‘名義上’的女友。”
“所以,您應該明白,殿下。”林肯的語氣也淡下來,“您和蘇瑞有點太近了。”
威廉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乎試圖微笑,但沒有成功:“我知道。”
“你們的關係應該到此爲止,再折騰下去,最後大家都會很難過。”
他低下頭,栗色的短髮垂到眼睛前面,竟有幾分像個做錯事的中學生:“我知道。”
“既然如此……”林肯看着他,心裡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我相信您能夠處理好的,殿下。”
威廉抿着嘴,沒有回答。
“那麼,我先告辭了。”林肯微微欠身道,“這個氣味,實在不好聞。”
對方的背影剛剛消失,威廉便拿起手機。
“父親。”
他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慎重,沒有透露出一絲情緒,從另一邊傳來的聲音也是相同的語調:“別人怎麼玩隨你,不要過分。”
“是,父親。”
“嚇嚇就可以了,那畢竟是你哥哥。”
“是……”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都沒有變。
“威廉,那個赫爾的公主,我倒是不反對你跟她交往……”國王這樣說道,“不過如果你們結婚,你嫁給她的可能性比較大。”
威廉看向窗外的表情似乎是在微笑:“……我知道了。”
“要是其他幾個孩子能稍微成器一點,我倒是不介意這麼做。聯姻是不錯的法子。”
“好了,父親,您要是真想另選繼承人,我不會反對。”
“威廉——你也是,太能折騰。怎麼都不能讓人安心呢?”
“我很抱歉,父親。”
“早點回學校去,知道了?”
“是……”他深吸一口氣,“父親。”
威廉取了少量的安定藥粉,混在送入包廂的飲料裡。他之前抱着她的時候,發現她的心跳很不穩定,擔心是真的受了驚。回去的時候,蘇瑞已經在椅子上蜷成一個團,把頭埋在膝蓋裡,雙手捂着耳朵,瑟瑟發抖。
他嘆了一口氣,男女的事情上,大概少有人的經驗能和他相提並論。既然下定主意要斷,那麼就一點退路都留不得,不然只要還是心存愛慕的,早晚要搞得像她和林肯那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越纏越亂。
“這個樣子,可實在不像赫爾的‘未來之星’啊。”他輕笑着坐下,試圖把那個糰子狀的姑娘拆開,“寶貝,喝點大西的茶,赫爾的水質不好,你就是買回去,也泡不出這個味。”
蘇瑞驚恐地看着他,嘴脣哆嗦着,眼圈通紅。威廉心一緊,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但立刻恢復了常態:“你想讓我餵你嗎?”
“你難道沒有一點仁慈的心嗎?”她用蚊子般細小的聲音控訴着,“我不認識你了,威廉。”
“哦……”他搖搖頭,“關於這個問題,我實在是懶得再告訴你一遍了。”
低頭把一口茶水含到嘴裡,直接壓住她的脣。蘇瑞掙扎着,但是動作是無力的,她似乎又想要靠着點什麼東西,手指**地抓住他的衣領。
或許這是最後一個吻了——
他有些苦澀地想着。
一方帶着悲觀的絕望,另一方則處於深深的恐懼與抗拒之中,威廉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無錯,他深詣的那一套對付女人的法子,都沒了效果,彷彿自己只是個初涉情場的小毛頭,緊張得手腳冰涼。他勉強把茶水灌到她口中,卻又不肯離去,用鼻尖蹭着她的面頰,閉上眼睛,睫毛劃過她的眼瞼,呼吸糾纏着,古怪的氣味從廣場上飄來,竄入兩人的肺裡,像是一種可怖的詛咒。
他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蘇瑞似乎突然清醒過來,猛地推他:“你離我遠一點!”
“真是,親一下,就這麼大力氣——”他笑着,手一點都沒有鬆開的意思,死死地壓着她,“寶貝,我就是喜歡你伸出爪子的樣子。”
“現在就讓他們停止,”她盯着他,“我們還是朋友,威廉。”
“好可怕的威脅。”他搖頭,又低頭要親她,蘇瑞撇開臉,這個吻落在下巴上,“我真是愛死了你這個樣子。”
她試圖踢他,但是力氣很小,漲紅了臉罵道:“你讓我噁心。”
“我的榮幸。”
蘇瑞看了他半晌,眼神從厭惡慢慢變成疑惑,不帶有一丁點鄙視或是憐憫,像是一片羽毛,撓着他的心,讓他幾乎想要就此放棄,只要一個擁抱,一句話,就可以被饒恕。接下來的一瞬,威廉有一種把戲被看穿的感覺,涼氣順着脊柱直竄上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手就給她一個耳光。
“我討厭那個眼神,女人。”他湊近說道,用冰涼的臉頰蹭着剛剛打過的地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不要再那麼看着我,聽到了嗎?”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她沒有再掙扎,用一種冷淡的語調說道,“那麼你成功了,殿下。”
“想要?”他坐直了身子,笑着打量她,“今天還不合適,等你好一點,我們可以玩個痛快。”
“我很累了,請您允許我回去休息。”她扶着椅背,跳到地上,長裙上滿是皺褶,“祝您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這麼快就放棄了?”威廉用手指敲着扶手,“真令人失望啊,您的同情心這麼快就耗光了麼?還有三個人呢!”
“如果您要放的話,自然會放。”她看着廣場裡的狀況,軍警已經在七手八腳地把最後一個火堆上的男人放了下來,“杜蘭特子爵,元兇總是有着最硬的後臺,他們有恃無恐,不是麼?”
威廉走到她身邊,廣場上第三個火堆剛剛燃起,他對那酷刑毫無感覺,自小看過不知道多少次,也就忘記了應當去憐憫:“羅傑是我的哥哥。”
“什麼?”
“一個骯髒的私生子。”他用一種惡毒的語氣說着,“你看到坐在那邊哭泣的女人了嗎?那是他的母親,杜蘭特伯爵夫人。我想那可憐的女人現在一定快瘋了。”
“你覺得很好玩?”她吃驚地看着他。
“一般,”威廉微笑,“不是特別好玩。”
蘇瑞還沒想出詞彙來罵他,羅傑已經被幾個軍警拖了進來。他看上去萬分狼狽,臉和衣服被煙燻黑了,抖得篩糠一般,但臉上卻掛着詭異的笑。
“我親愛的弟弟,看到您這麼健康,我真的很開心。”他深吸一口氣,說話語氣竟聽不出一絲異樣,蘇瑞聽到這個聲音,人頓時縮小了一圈,手死死扣住牆。
威廉攬住她的腰:“弟弟這個詞,我可當不起。”
“看到您的小女友完好無損,我也十分開心。”羅傑繼續說道。
“託您的福,子爵大人。”威廉冷笑道,“我很期待呢,如果有一天你的保護者放棄你了,咱們這麼多帳一起算,該會多精彩。”
“或許您在期盼我祈求饒恕?”
“吻我的手,”他臉上的笑深了幾分,“或許我會寬恕你。”
對方大笑起來:“我纔不會把我那點可憐的尊嚴押到這麼可悲的概率上——或許?殿下,您真是越活越孩子氣了。”
“是嗎?”威廉拉着蘇瑞坐下,把下巴擱到她的肩膀上,“那你爲什麼這麼緊張呢?我記得,你上次也不是這個倒黴樣子的。”
“你看錯了,弟弟。”
“真是的,”他嘆息道,“像你這麼毫無責任感的怪物,居然也會生兒子,還偷偷養到這麼大了——要不是你剛纔叫得太大聲,可能我都不會知道。”
羅傑愣了一下,立刻又笑起來:“讓您發現了——這大概纔是他最大的不幸。”
“還有多久呢?”威廉看了看廣場上的情形,“你要開口的話,最好快一點。似乎陛下是沒有功夫管他的私生孫子的,說起來,您到底什麼時候乾的這事?那孩子得有十六歲了吧,那就是你十四歲的時候?——真了不起啊。”
羅傑看了看廣場上的情形,那個孩子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讓他做什麼,他都會乖乖聽話,到了此時依然一聲不吭。他從來以爲自己了無牽掛,但是直到看着自己的孩子上了刑場,才第一次覺得內心充滿了恐懼。
他突然掙開軍警的束縛,跪爬到威廉腳邊,低下頭,竟是去吻他的腳:“我爲我無恥的行爲向您道歉,殿下。我祈求您的寬恕。”
威廉厭惡地踢開他:“你該向誰道歉,就去找誰。”
羅傑極不願意向女人求情,可回頭再看時,火已經燒着了通向那孩子的引線,心下大駭,直接撲倒在蘇瑞面前,抓着她的裙角,聲音都抖起來:“他什麼都沒做,他只是在那看着而已,錯都是我犯的,我知道您是個仁慈的人,求求您,求您……”
“放了他吧。”蘇瑞疲憊地看着威廉,終於明白,這個家庭的思維方式她永遠都無法理解,“那也算是你的侄子。”
威廉笑着吻了她一下:“如你所願,寶貝。”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忍不住了,偶怎麼會寫一篇這麼正的文……
於是小黑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