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時候,一旦超越常規認定的界限,許多事情便一下變得分外複雜起來。
唐遠在鑑天鏡裡有一個意識碎片是藥師,當他成爲藥師的時候,他一開始給自己定下的宗旨是救死扶傷——只要是求到他的門下,什麼人都救。
但是這個宗旨並沒有貫徹他的一生,而是很快地就改變了。那是因爲不久有人問他,是質問:“如果一個無惡不作的人到你那裡,而你救了他。然後他去害更多的人,你說,你是在行善呢還是在作惡?”
於是他的宗旨便改了——只救治沒有惡名的人。但過了不久,又有人問他:“如果你一輩子救了一百個本來應該必死的人,這些人中,後來有一個人的兒子將來害死了一萬個人。你說,你這一生是行善呢還是在作惡?”
這個問題差點把他逼瘋。
因爲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也更加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作好事還是在作孽。
這個問題困撓了他將近整整一生。還是在老年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忽然悟了。那是他的老伴在哄小孫子的時候說道:“唉呀,小乖,你的鞋子又小了。”
這個本來平常的生活片斷讓他一下子想到了許多東西——沒有哪一雙鞋子可以讓人從小穿到老。當鞋不換的時候,那隻能是等腳定型的時候!
從中,他領悟了‘變’與‘不變’這兩個相纏在一起的原則。後來,根據‘變’,他研製出了專門針對各種常見病痛的對應藥劑,根據‘不變’,他研製出了養生丸、洗髓丹、續命丹。前者,讓他成爲了大衆衆口聲傳的‘醫聖’,而後者,讓他成爲了上層和隱流心目中甚有分量的‘醫神’。
當這個帶着‘變’與‘不變’領悟的意識碎片迴歸唐遠本體的時候,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他也體會了更多的內容。
醫師的原本職責就是救死扶傷,至於社會公德的維護、社會規則的維護事實上並不關他的事,而是需要另外的人負責。這是社會分工的問題。
但是真實社會並不是這樣的。
當一個人站在高處的時候,便會身不由己地成爲大衆注視的目標,而大衆也會盲目地把自己的意志加到目標的身上——
你是個鉅富,可每年才捐那麼點錢,你有沒有公德?你有沒有良心?
你是個高官,是我們在養着你們,可你卻任由你的兒女縱橫鄉里,魚肉百姓,你還有沒有廉恥?你還是不是人?
——
可是隻要稍微客觀地一審視,問題便來了。誰說鉅富就一定要往外捐錢的?誰規定的?誰說高官就一定要把自己兒女管好的?大衆中每個人的孩子便都是乖孩子麼?
這麼一說,有人便又會說了:“你們出類拔萃,那一定是你們偷取了本來應該屬於大家的東西。不然爲什麼會出類拔萃?現在要你們稍微地回饋一點,難道不應該麼?”
這個話一出,便無敵了。
因爲這是個不能被證僞的提問。
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絕對正確的?答案是,不能被證僞的東西。
在唐遠現在的這個世界,智慧神的信徒還不如某些下九流的破爛小神的信徒多。因爲智慧是可以被證僞的,或者說,所謂的智慧,是大衆以爲他們可以一眼看到底的——
就算你比我有智慧,那又怎麼樣?難道我就沒有智慧?最多隻是比不上你罷了。可是話說回來,誰又比誰高明多少?你是神又怎麼樣。
可是一旦有一個神提出了‘信我者永生,信我者得救’,那問題便完全不一樣了。因爲生與死的問題,是活着的人不能證僞的問題,所以,就算是再垃圾的神,一旦提出了可以解決生死,便也會擁有大把的信徒。
想要永生卻把生命的自主權完全地、徹底地、心甘情願地拱手交出去,這不得不說是一件悲哀的事。因爲神說了,淺信者無救!至於什麼是淺信者,我說了纔算,你們自己的認定不作數。
通過這個事,唐遠便一下子認識到,人世間的一切規則,都是應人世本身而設的,規則本身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不遵守規則,你將成爲社會的公敵,被社會拋棄。如果完全地遵守社會的規則,你卻也將永遠也走不出人羣,只能盲目地生在人羣中、活在人羣中、死在人羣中,你將永遠看不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方向。
而跳出這個羈絆的法則其實只有一句——
走自己的路,讓他人說去吧。
當你走過千山萬水,走過萬水千山,再回首而望的時候,你纔會發現,那些纏人的藤,那些絆腳的石,那些陰森的寒流、那些熾熱的熔岩,一切,安在哉?
在原來的世界,一個宗教史上也流傳着這樣的一段話——
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拾得雲: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這段話被許多人認爲是‘賤’,被打了左臉反而送上右臉的那種。但事實上他們忽略了這段話中一個隱藏的動作——
走。
是的,走。
照着自己的方向,一刻不停地走。
不計較,是因爲沒有資格計較。你所有的心力,應該傾注到你的腳上,你所有的目光,應該傾注到你的路上。
低頭是路,擡頭是天。舍此之外,皆是風景,皆是浮雲,皆是過客,皆是身外。
這纔是一個行路者的人生。
你吵了,你打了,你計較了,然後你勝利了——可你的腳步卻停了!——如果這樣,你不是蠢貨,那誰纔是蠢貨?
☆☆☆
以一個緩行者的姿態躬行,這就是唐遠爲自己的個人發展而定下的宗旨。躬行,是爲了走自己的路。緩行,是爲了調節自己與社會的關係。
而如果僅是走自己的路,他的內外在條件其實都已經具備。
內在,他的座標已經確立,且永恆不變。只要順着這個座標走下去,讓他的座標跟隨着他的腳步一天天地擴展下去,他的世界,終會一天天地豐富起來,龐大起來。
外在,到現在,從智腦提供的相關知識中,他已經知道,除非有A級意識的存在摧毀這個空間,否則,他已經是這個空間中永恆的存在,從力量上講,他已經站在了這個空間的最高一級。現在,不要說是一個天使,就是百萬天使甚至是百萬神靈,一起下來,也半點奈何他不得了。他再也不是一個任人揉來捏去的渣。
在這個空間,再也沒有任何存在可以擋着他的路。
如果他要自己走的話。
是的,自己走。
但是他爲自己定下的人生不是這樣的,他要的不是自己走,而是要帶着許多人一起走。他要的不是自己成就些什麼,而是將來可以爲這個世界做些什麼。
這樣的話,那他一個人,就只能是渣了,就算他站得再高,也無濟於事。就算他的力量再強,同樣還是無濟於事。
在這方面,在鑑天鏡裡一個叫做多明尼的意識碎片,給了他太多的啓發。在多明尼的一生中,憑藉着一加一大於二的原則,讓無數驚才絕豔的人物慘死在他的刀下,讓無數魄力、手腕出神入化的宗師級高手,折戟在他的手下。在他的集團崛起的路上,一路屍橫遍野,詛咒連天,但他只是帶着他的集團,一路無視地走過。
他無意改變什麼,但最終的結果是整個世界都隨着他而改變。
這個經歷,給了唐遠一個巨大的啓發——
想改變一個東西,你看穿它,是沒什麼用的,你摧毀它,還是沒什麼用的,你試圖規勸它、左右它,還是沒什麼用的。
惟一有用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你加入它。然後,讓你的意志,成爲它的意志,讓你的方向,成爲它的方向。
所以,要按自己爲自己規劃的未來走的話,組建一個集團,勢在必行。
但是,在一個有神的世界,在一個存在着預知的世界,在一個存在着無數可能和無限擴展的世界,組建一個勢力,必須以強不可摧的核心建設爲第一目標。
否則,一切都是笑話,一切都是兒戲。
在這方面,曾經盛極一時的法斯特魔法帝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榜樣——無數高階的魔法師,無數牛B到不行的魔法發明與創造,在神——僅僅是一個神——的輕輕一吹之下,輕易地就成爲塵埃。
結果就是,如鳳凰一樣飛舞九天的法斯特帝國,一下子從高高的天際,跌落到萬劫不復的深淵。
沒有絕對核心的支撐,一切是那麼的可笑。
看起來再璀燦,看起來再偉大,看起來再驚天動地,看起來再不可一世——
都僅僅只是‘看起來’。
所以,唐遠的發展,豎立堅不可摧的枋心是第一要務。不然,他發展的再紅火,人家只要隨意派個天使下來,是的,就一個天使,就可以輕易地把除他之外的所有人,轟殺至渣。
就是這麼簡單。
所以,目前,在自己孤身一人的情況下,援引外力是唯一的選擇。而精靈族,就是他鎖定的第一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