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如果大略地來說,可以分爲幾個部分:花座、花蕊、花瓣。
釋家有言:一花一世界。
從這一個位面到達另一個位面,就好像從這片花瓣到達另一片花瓣。花瓣與花瓣雖然是緊鄰的,但是花瓣之間並不連續。
位面之間的穿越大抵如是。
又如同從一座大樓的502房間到達隔壁或者對面或者更遠的503、504、520房間,最簡單直接的辦法莫過於直接穿行過去——也就是通常所謂的暴力穿越。
暴力穿越最爲簡單,卻並非易行。不但不易行,而且大不易行。不但穿越者本身會鬧個灰頭土臉,而且往往會迎來大樓管理員的干涉。如果弄不好,更會被穿行到的房間主人所暴打。
這是第一種辦法,唐遠之前曾經採用過,幾次過後,他便學乖了。
第二種辦法就是先得到這個房間的鑰匙,然後走出去,然後再用另一把鑰匙,打開另一個房間的門,然後走進去。這種辦法雖然理論上說最爲正確,最爲簡明,但是房間鑰匙並不是那麼好獲得。而且更多時候,就算你是這座大樓的管理員,你都未必會有其中各個房間的鑰匙。
你自己存身的房間鑰匙是如此,別的房間的鑰匙就更不好搞了。所以堂堂正正的開門進去法,往往適用於友好的房間主人之間,完全不具備普適性。
這是第二種辦法。第三種辦法又需要用到花朵來形容了——題外話一句,這就是比喻的缺限,雖然在形象上會比較簡潔明瞭,但是實際上往往似是而非。
從這一片花瓣上,開始下潛,行到花的底座,然後在底座上移動,從另一個方位,再上行到另一片花瓣上。簡單地說,也就是中央大廳中轉法。
這就是宇宙間A意識穿越不同位面通常所採用的辦法。一朵花便是一個世界,從這一瓣到達另一瓣,是位面穿越。而如果想從一朵花到達另一朵花,那就不是位面穿越了,而是空間穿越。
簡而易見的,空間穿越所需要的權限更高一些。
作爲溝通本源者,唐遠目前可以任意地穿越。而作爲C級意識中的強大者,伊妮亞目前可以在本空間的不同位面間穿越——暴力穿越,或者輕易地下行到神佑大陸空間——友好穿越。
伊妮亞回到精靈神國,作了一些簡單的安排和交待。然後幾乎是一瞬之間,唐遠和伊妮亞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個正處於崩潰與毀滅之中的宇宙空間。
無數的日月星辰,如煙花綻放,紛紛不盡。星河與星河,如同炙熱的熔爐,將一切迴歸本源,便連空間,也在崩塌,大片大片的崩塌,其勢,或如暴雨,或如雷電。一切,皆在無聲之中上演着最豪華最無與倫比的壯美。只其中,不知有幾多生靈的絕望與凝滯?
能量狂飆肆虐,橫蕩八荒。任何生靈所能想象到的浩蕩,在這樣的場景面前,都盡歸於蒼白。
天意如刀。
“沒想到,我們的第一站,居然就是這樣的場面。”唐遠微微苦笑着側首對伊妮亞說道。他的穿越,是完全的隨機穿越,既沒有具體的目標,也沒有大概的方位。
更準確點說,宇宙空間之間,本無所謂方位。
“這就是空間的崩潰?”伊妮亞的神色有點動容。如果這樣的情景在本身位面發生,很顯然,以她如今的層次,和一株小草沒什麼兩樣,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的。
“是啊,天地大劫,惟寥寥者可免。”唐遠也輕輕嘆了口氣。無論怎麼說,無盡生靈,在茫茫的宇宙空間中,終只是過客。
或一日,或一月,或一年,或十年,或百年,或千年,或萬年,或千萬年,終當身殞。避無可避。
華夏古代,感生命之短暫,往來過客,多有蜉蝣之嘆。而其中最爲逸出的,莫過於莊子的詠歎了: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
這短短的一句感嘆,在漫長的時空長河中,不知引起幾多廣泛的共鳴與迴響?
場景再一轉換,兩人卻是已經來到了一顆小小的行星之上。
這卻是一顆剛剛誕生的小行星。
剛纔的是毀滅,這次的卻是新生。電閃如驟,暴雨如注。連綿不斷的火山如同被裝滿了炸藥,在不知疲倦地噴發。如同每一個新生兒一樣,這顆新生的小行星,動力十足。
見到是這樣的情景,唐遠撤去了護罩。兩人凌空立於小行星的高空之上,那熾熱的岩漿,或升至他們的腳下。
伊妮亞對這樣的場景分外感興趣,“氣息似乎是很清新。”深深地呼吸了一會,伊妮亞說道。
“當然,新生麼,還沒有任何生靈。”
其實所謂的‘清新’是談不上的,不過唐遠自然明白伊妮亞的意思,在這樣的小星系誕生初期,能量雖然不太安穩,但異常高階或者說純淨,遠非生靈大量演化之後的環境可比。
這樣的情景,伊妮亞以前不可能沒看到,不論是在之前本位面的星系還是唐遠所設的幻境之中,這類的情況都多。不過,這一次到底不一樣。
“數億或者數十億年之後,如果幸運的話,會有生命在這樣的搖藍中誕生。初誕生的生命,都是十足十的寵兒。生命元素被大肆消耗之後,生命就會開始逐漸衰微了。”望着腳下動力十足的爆炸場,唐遠說道。
每一個生命的搖藍上,生命從初始開始茁壯地成長,從微型開始快速地走向大型,然後,隨着生命元素的衰微,又漸漸地從大型走向中型,接而便是中型走向小型,最終,生命再次歸於沉寂。
這就是初始生命的發展歷程。
“能不能將這樣的狀態長久地駐留?”伊妮亞忽若有所思地問道。
“在行星與恆星內部作聯接,每過一段時間,讓行星從恆星處吸納能量,炸爲碎片,然後再重新聚合,這樣就差不多了。”
妮亞輕輕點頭。
兩人再一次的降臨,這一次落腳的地方,卻是一個文明似乎高度發達的星球。這是一個大街,街面寬闊潔淨,鋪街材料,以不知名的材質處理製成,堅硬無比,表面看去,卻和青石差不多,極其美觀雅緻。
兩人走到街邊的一處長椅上坐下。
長椅邊上不遠,一少年正在一個如同電話機樣的立式櫃前操作着什麼,唐遠和伊妮亞兩人觀察之下,很快便將這一幕情況弄清楚。
那卻是一個文字處理器。
根據不同的設定,可以將文字作不同的處理,而那少年,就是在設定一篇小說。過了一會,待那少年走後,伊妮亞也走上前去,好奇地撥弄起來,唐遠看着她在那上面一項一項地設定着:
類別:演繹
模式:主角模式
內容:修行
級別:最高
區間:星系
…
…
“很有意思呢。”很快地,那處理器便‘吐出’一本厚厚的小說,伊妮亞拿過閒閒翻閱着。
“想不想親身體驗一下這般的生活?”唐遠問道。
“唐,你是說?”伊妮亞轉過臉。
“如在幻境那般,只不過,這次是真正地切身體驗一下,如何?就在這個宇宙空間,我爲你護法。”唐遠說道。
伊妮亞一愣,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第五章歸來細與君說
做、不做,這兩種狀態可以用來形容機械動力,比如所謂的機器人。
做、不做、不想做,這三種狀態,則可以用來形容意識存在,比如人。‘不想做’,一個‘想’字,透露萬千玄機。
想,也就是心之相,而所謂‘心’,在一個叫做佛的修行宗派裡,被歸納爲‘眼耳鼻舌身意’這六個外設的反應。如果說得再白一點,‘心’就是電腦的硬盤。這硬盤裡的東西,往往是亂七八糟,而如果操作系統出問題了,電腦啓動不起來,那叫好像是植物人。
植物人並不是‘心’(硬盤)裡的東西被刪了,而只是‘意’(內存)出了問題,無法再正確地讀取硬盤,或者能讀取,但是無法正確地在‘身’上反映出來,從而呈現身心分離症狀。
心是意識體之主宰,眼耳鼻舌身意是意識體之內充或者外延。前者是虛空,後者是花;或者,前者是舞臺,後者是人物。
是以:
有不同眼,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耳,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鼻,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舌,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身,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意,造就不同心。
眼耳鼻舌這些且略過不提,單以身來說,健康之身與患病之身,心之狀態會有所不同;精神飽滿之身與精神疲弱之身,心之狀態同樣會有所不同;男人之身與女人之身,心之狀態會有所不同;少年之身與老年之身,心之狀態也一樣會有所不同。
健康之身,稍微的疲倦,便覺大不如人意;患病之身,一日之情況稍好,便覺天地皆寬。
精神飽滿之身,廣闊的藍天白雲是強烈的吸引;精神疲弱之身,尺許之牀,纔是最深沉的願望。
男人之身,思長江浩蕩;女人之身,眷小溪繾綣。
少年之身,盼富貴功名;老年之身,望清平安樂。
這是從大的方面來說,若從稍小的方面來說,處寒冬臘月之身,思炎炎夏日;而處炎炎夏日之身,又思天地飛雪;處薄暮昏沉之身,思晨之清醒;而處晨之清朗之身,又思暮之宛轉風流。
如是種種,不一而足。縱百千萬億之數,也難喻其多;縱千姿百態之形容,亦難喻其繁。
而有種種心,便有種種思。有種種思,便有種種慧。
天地之間,縱有賢人至士,能‘設身處地’,亦難真切地把握這種種之差異,種種之念想。而任何一種之念想,亦都是天地規則之反映。
雖販夫走卒,其某一時、某一刻之‘心’,亦有可能下貫天地,中應大道,然後上合本源。惟因其本身蘊藉關係,往往不足以使其把握此種之契機,終只能使沉香之質,墮而爲木炭;白雪之資,化而爲爛泥。
此等狀況,修行之輩,往往洞察之。
是以,一切世、一切界之無數修行者,其大智慧、大勇氣之輩,往往舍已有之身,而化入輪迴。或爲男,或爲女;或爲老,或爲少;或爲健,或爲殘;或爲富,或爲貴,或爲貧,或爲賤;或處蠻荒之境,或生文明之界,或落亂離之世,或在清平之時。
更甚者,不爲人身,而或爲金石,或爲草木,或爲飛鳥魚蟲之屬。
所圖者,惟合種種心,而超種種行,歷百千劫,以成不磨。此過程中,早早夭折以至徹底殞滅者,比比皆是;中途心意變換,舍聖就凡、捨生就死者,更是不絕如縷。其困厄得失、悲哀喜樂,難以言語述之,而惟行者自知。
☆☆☆
莊周一夢化爲蝶,其幻化之際,莊周固不知有蝶,蝶亦不知有莊周。修行者自散靈識,化入輪迴,其過程中,亦不識本來面目,與凡夫俗子一般無二。
惟有夢醒超脫之際,方能驀然回首,過往諸身,悉皆貫穿,那時,才知‘我心原在,燈火闌珊處’。
又有高賢有言,‘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如從種種或斷續或奇俗之夢中醒來,伊妮亞的臉上,是一剎那的迷惑,給人一種‘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好久之後,一雙眸子,才轉爲清明。
“還好,我還以爲你迷失在其中了呢。”看到坐在對面的伊妮亞‘清醒’過來,唐遠輕舒了口氣。女子入輪迴,從某些方面來說,比男子的風險更大。‘但願長醉不復醒’的心態,是屢見不鮮的。
唐遠會讓伊妮亞化入輪迴,除了對她有信心之外,也有自信把她拉回來。然而,如果伊妮亞真的沉迷其中,而無法超脫,被拉回來之後,那時她的心態會如何,倒也很難說了。不過,無論如何,身爲精靈主神,本心堅固無比,縱在百千萬億輪迴之中,意有所牽,情有所染,也不會有甚大礙。
心爲意之本體,意爲心之外延。只有在外延超過本體的時候,纔會出現反賓爲主的情況。
所以有了唐遠的護法,伊妮亞說兇險,其實不險。
而伊妮亞之所以能夠坦然接受唐遠的意見,視此生死大事如等閒,除了對自身的信任之外,也是對唐遠的絕對信任。有唐遠,而無此提議,伊妮亞固不會輕易涉險;有此提議,而無唐遠,伊妮亞同樣不會輕易涉險。
只有當這個提議出自唐遠之口的時候,一切,才這麼雲淡風清。
“差點呢。”伊妮亞恍若隔世般地凝視着唐遠。當然,事實上已經不是‘恍若隔世’,而是真的隔世。在唐遠來說,不過一瞬,而於伊妮亞來說,已是百千萬世,已是百千萬個輪迴。
“怎麼樣,有沒有碰到一些比較中意的帥哥?”唐遠微帶着謔笑地問道。
“我娶了好多的妃子呢。”伊妮亞低眉淺笑着道,然後兩人相視,俱都笑了起來。唐遠是大笑,而伊妮亞是淺笑。
“說真的,真的好險呢。我都有點不敢相信,我能這麼輕鬆地走過來。”過了一會,伊妮亞有點妾身怕怕的樣子說道。她那一瞬間流露出的軟弱,讓唐遠不自覺地深深欣賞。
“回首方知行遠。”唐遠輕輕說道。對伊妮亞的感嘆,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同感?
在原本的華夏,一位叫做張潮的風流蘊藉之士,把人生歸爲一個‘趣’字,而就這一個字,將天下衆生,一網打盡。便是多如過江之鯽般的修行者,亦有絕多絕多,被其網羅其中,不見天日。
平平淡淡,是一種趣;大起大落,也是一種趣。
餐風飲露,是一種趣;高蹈繁華,也是一種趣。
規規距距,是一種趣;恣意橫行,也是一種趣。
青梅煮酒,是一種趣;蒔花耕田,又何嘗不是一種趣?
……
這種種趣,便如一張彌天大網,天下生靈,難脫其羅。許多修行者化身入輪迴最怕的事,不是怕被狗咬了,也不是怕被人一刀戳了,而是發現,‘原來修行不是我的那盤菜,我的趣,是縱橫天下。’至於廣爲傳誦的所謂的‘只羨鴛鴦不羨仙’,那就更不用提了。
遇到這種情況,很多時候,都會上演出本心被塵意牽扯,完全跌入塵世的例子,也就是所謂的舍聖就凡。而更有甚者,甚至會發現,‘活着不是我的趣,我寧願,化爲塵埃,無知無識。’這就不是舍聖就凡,而是捨生就死了。
而且修行,是天時、地利、人和相結合的產物。許多位面,許多時代,許多國度,許多衆生,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一個概念呢。修行者如輪迴入這樣的境況中,往往會被各種之‘趣’所纏身,而終不得脫。
所以,‘輾轉歷劫’,對修行者來說,這實在是一個太過太過沉重的話題。
以上種種,說來惟讓人感造化之神奇,感大道之可畏。
……
這只是一個尋常幽靜的小山谷。伊妮亞站起身,活動了會,手中忽地出現一把豎琴,走到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坡上,坐下來,開始輕輕彈奏起來。
唐遠靜靜地聽着。
聽那或行雲流水,或沉重凝滯,或飄逸,或激盪,或低沉,或高昂,或古樸,或輕靈的音聲。
唐遠明白,那是伊妮亞百千萬劫的迴響。
此時的彈奏,或許是一種梳理;或許,也是一種懷念吧。
彈奏之後,那個原來的精靈主神,將再也沒有了。再現的,將會是一個新的位面主宰級存在。而在神佑空間,唐遠的陣營,也將終於多了一位S級的存在。
不再是他行單影只,布羅棋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