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穿着身樸素的衣服,兩眼笑的眯成一道縫,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一起,雖然也不過五十幾歲,但看上去就是個小老頭的樣子。
葉衝坐下來便道:“看來你的確是個老酒蟲,放着車行的買賣不做,居然來這裡喝酒。”
“偷得浮生半日閒嘛,錢永遠也賺不完,可好酒卻不見得都能喝到。”他一邊說一邊給葉衝倒了杯茶。
“你的意思是這裡有好酒?”
“當然,而且我保證你一定沒喝過。”
“我雖然沒你喝酒的時間長,但我喝過的酒絕不比你少,到底是什麼好酒?”
“這種酒叫綠茵陳,就算找遍海天也找不到,只有八仙飯店纔有。”
“聽起來滿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樣子,我倒真是第一次聽說。”
陸家榮笑了,“過去啊,老人們常說‘正月茵陳二月蒿’,如今知道這句話的人已經人不多了。茵陳是一種可以吃的植物,過去人們窮,大家都吃茵陳,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當然沒聽說過了。”
葉衝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吃茵陳一定要在正月間到地裡挖,過了節氣,茵陳就成蒿子再也無法下嚥了,可是扔掉又不捨得,所以有些人就用它來泡酒,這種酒就是綠茵陳。綠茵陳既是藥,也是食物,過去每到正月藥鋪便派人到朝陽處採茵陳,晾曬一二天,取回做酒母,而制茵陳酒必須取用一年後的酒母。泡時加入白朮、法半夏、冰糖等,先放在銅罐內一段時間,再封入瓦缸中6個月。這種酒可以舒筋活絡,清熱燥溼,春天氣候變化,往往誘發種種疾病,茵陳酒有輔助治療作用。茵陳酒呈綠色,那鮮嫩的茵陳青翠碧綠,還隱隱透出一股泥土的芬芳,開罐後香氣四溢,因此廣受歡迎。”
聽到這兒,葉衝的饞蟲被這老酒蟲給勾了起來,“既然這麼好的酒爲什麼現在看不到了?”
“其實茵陳是一種很常見的植物,各地路邊都有,漸漸的隨着城市發展,空氣污染,茵陳草也就很難看到了,就算真的看到也沒人能認出來。”
“老陸啊,你可真有一套,三言兩語就把人的酒蟲給勾起來了。”
“嘿嘿,不
忙,我請你來八仙飯店可不光是因爲綠茵陳。”
“哦?還有什麼?”
“光有好酒當然還不夠,喝酒自然需要下酒菜,我再買個關子,八仙飯店的八大碗你也一定沒吃過。”
葉衝笑了:“我發現你這老傢伙今天是找我來鬥氣的。”
“哈哈,你先聽我說個究竟,你要吃過一樣,我就罰酒一杯,你要是都吃過,我罰酒八杯。”
“你說。”
陸家榮捏着山羊鬍笑眯眯的道:“傳說古時八仙過海大戰龍王之後,在回神仙居的路上,只見鄰村皤灘鼓樂喧天、張燈結綵,於是降祥雲去湊熱鬧,原來是村中首富吳員外嫁女,八仙當時興起,一人做了一道好菜,這八道菜都有名堂,分別是採荷蓮子、湘子海蔘、鍾離翻碗肉、國舅泡鯗、洞賓大魚、鐵柺敲肉、仙姑肉皮泡、國老豆腐。不久,百姓都把吃飯用的四方桌改稱爲八仙桌,婚宴上都用上八仙的八樣拿手菜,並尊稱爲八大碗。”
葉衝點頭:“原來一個修車行的老闆也可以挺有文化的,你說的這八大碗我還真沒吃過。”
陸家榮喝了口茶,“我已經點了酒菜,趁酒菜還沒上來,我們不妨先喝着茶聊聊。”
“好啊,我是個粗人,但也滿喜歡聽別人講歷史掌故的。”
“文化談不上,但作爲海天人,別的不敢說,但關於吃的東西我起碼能說個三天三夜。現如今,這海天所謂的大飯莊子遍地都是,但真正原汁原味的又有幾家。好多無非是舊瓶裝新酒而已。現如今吃飯這種事,不一定花多少錢,但重要的吃個舒服,吃個罕見,吃個原汁原味。”
葉衝喝了口茶,側目道:“你好像對海天的館子很熟悉。”
陸家榮捻鬚長笑:“何止是熟悉,我閉着眼睛也能給你說出一通道理,就算他讀過博士什麼的年輕人也未必知道這些。”
“我既不是博士,也不是美食家,頂多算是一個吃貨,那就麻煩你給吃貨講講唄。”
陸家榮把一杯茶一口喝光,好似老學究一般娓娓道來:“飯莊的分類,這裡面的名堂很多,差別也很大。吃飯,到了海天人那裡,學問大了去了。說着話還要
從一百年前說起,別說現在,就說老海天時期,幾百萬人口的大城市,大商人、大買辦很多,官僚政客雲集。這些人錢財很多,又有口腹之慾,飲食業的生意歷來十分紅火。其實,海天的飲食業分爲幾個等級,最高級的是大飯莊,專門以貴族、官僚、富商爲服務對象,俗稱爲伺候大宅門的。其次是飯館,以普通官吏、商人、市民爲主要服務對象,兼顧上層人士。飯館又有大中小之分。再下一等的是飯鋪,供應米飯炒菜、各種麪食、小吃,但不能製做整桌的酒席,有些飯鋪以一種獨特的風味小吃招徠顧客。最低檔的是二葷鋪和大火屋子。二葷鋪只能做豬肉、豬下水爲原料的炒菜,所以得名。大火屋子只供應早點、小吃、大餅、麪條,不供應菜餚。此外還有酒館和茶館。酒館以供應各種酒以及下酒小菜爲主;茶館裡也供應爛肉面等大衆化食品。一些飯飯鋪只賣熟食,不提供座位,顧客只能買了拿走吃,再下等的就是飯棚子、飯攤、吃食挑、吃食車了,或沿街設立,或走街串巷叫賣,顧客全是平民百姓,有錢的人是不屑一顧的。”
說到這兒,他又話鋒一轉道:“當時的飯莊除了置辦大型宴會外,後來也接待零散顧客,飯莊門口掛有‘午用果酌,隨意便飯’的牌子,顧客在這裡宴請客人,洽談事宜比在飯館裡清靜一些。有的顧客還要叫妓女來陪客,這也有個說法,俗稱‘叫條子’。有的顧客是大煙鬼,酒足飯飽之後,還要抽上一兩個大煙泡,才能盡興。爲此飯莊預備下清靜的小室,準備下臥榻、煙槍,供那些癮君子吞雲吐霧。宴會廳內,食客與妓女眉來眼去,談情說愛,酒酣耳熱,甚至動手動腳,其實所謂大飯莊內的風景未免有些烏煙瘴氣。”
葉衝彈彈菸灰,“你好像對海天的餐飲業很熟悉啊。”
“哈哈,老弟慧眼識珠,我的確對海天的餐飲業很熟,因爲當初我就是八仙飯店的一個夥計,這些都是師傅教給我的。”
說到這兒,服務員捧着酒罈子和小推車進來,酒罈子拍開泥封滿室生香,八大碗端上來也有模有樣。
葉衝這人從不喜歡講究什麼長幼有序的禮節,在他看來能一起喝酒的只有酒友,喝酒纔是唯一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