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面簡陋的傢俱和樸素的老頭,看不出哪裡有什麼不契合,可林洋就是覺得不舒服。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應該是這鋪,只有北方老家纔有的火炕。
“大爺,您是北方人。”
林洋把杯子裡的水喝乾後,老頭接過他手中的杯子,又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是的,聽口音你也不是本地的,受了不少苦吧!”
嗯!
林洋點了點頭。不好和老頭過多的交談。回頭看了一眼一直低頭不語的阿紅。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完全收斂了之前那種看誰就要誰命的嘴臉。乖巧得像個鄰家小妹。臉上羞赧的表情,抹殺了那份惡魔般的煞氣。
老頭出去一會兒,弄來幾個發黃的饅頭。
“老眼昏發的,不怎麼好吃,你們倆湊合填飽肚子吧!”
林洋千恩萬謝了一番。
他們就着熱水吃了幾個。雖然沒吃飽,大半夜的也不好再要求老頭去做了。
老頭話不多,早早的鑽進炕尾的被窩。不一會兒便起了鼾聲。
兩人依偎在老頭家的炕上,一夜未眠。
林洋昏昏沉沉中,被阿紅叫醒。窗外的天已經大亮,火炕另一頭的老頭,早已經不見。他看了一眼,身邊兩眼直直地看着他的阿紅說。
“你早起了?”
阿紅面無表情的說。
“我一直沒睡!”
林洋覺得這樣聊天很尷尬,想活躍下氣氛,反正現在又沒有別人。
“怎麼了?爲了偷聽我說夢話?這次說了什麼?叫你名字多少遍?”
阿紅一本正經地看着他,好像並沒有在他這句話中聽到笑點。
“老頭半夜的時候走了,現在一直沒回。”
林洋沒明白她想表達什麼。慢慢地坐起來。
“我一點都沒發覺,他不是被你嚇到了吧!”
阿紅沒理他,從炕上下去,在屋子裡翻了翻。
“或許不是呢?”
從破傢俱裡找出了兩套衣服。扔給林洋一套,她自己穿了一套。儘管穿着不怎麼合身,總比之前的完整。更不用刻意的尋找藏槍的地方了。
阿紅穿上它,之前的窈窕少女,馬上變成個普通村姑。
林洋只穿上上衣。
“那會是什麼?總不能真的是鬼吧!”
他想從炕上下來,卻發覺不怎麼容易了。後背現在不是疼,而是麻木,沒有知覺。
生生讓阿紅從炕沿上把他拉起來。
“鬼有什麼好怕的,你不知道神鬼怕惡人這句話嗎?”
試着走了幾步。完全擺脫不了阿紅的攙扶。
“你的傷變得嚴重了,一定要快點兒找到一家醫院。”
“怕我下半生離不開你?其實我現在下半身已經離不開你了。”
阿紅白了他一眼,好像不太喜歡林洋開的這種玩笑。
從茅草屋裡出來,便是河邊的碎石。在河邊也沒發現老頭,也沒發現其他的人。其他的茅草屋的門也都關着。
阿紅把他弄到河邊坐下,蹲在河邊捧了兩捧水喝,又洗了洗臉。
林洋望着寬寬的河面,兩邊的高山,眼前的景色儘管秀麗,卻心如死灰。自己現在走不了路了,成了阿紅實實在在的包袱。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別說交通工具,連一條像樣的路都看不見。
醫院在哪裡?人都見不到,只見到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老頭,還撇下他們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你走吧,你不是想去找姐姐嗎,也許她也正急着找你。”
阿紅站起身,手裡拾起一塊小石頭,學着打了個水漂。顯然她以前沒有玩過,石頭直接沉進水裡,流水帶走水面上還沒成型的波紋。
林洋卻漠不關心地低下頭。
阿紅又在水邊站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指了指遠方河面。
“你看!”
林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遠處水面上,一艘小船慢慢地飄着。他驚喜地想站起來。可阿紅不過來扶他,憑他自己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兒。他鼓弄了幾下放棄了。
此時,阿紅興奮地看着他。
“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不讓瞎家雀餓死。”
林洋只點了點頭,興奮得一時說不出話。
“你在這裡等着,我去追那條船。”
阿紅沒徵得林洋的同意,便去追了。林洋一直在河邊等。越等越着急,一直等到天黑阿紅沒回來,船也沒來。老頭也沒回來。林洋想爬着去找。
爬了半天也不過爬了十幾米,此時的他第一次體驗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
他躺在河邊,情緒由開始的着急,變成對阿紅拋棄他的氣憤,再到生無可戀的絕望,又用了一夜的時間。
天亮的時候,他覺得臉上冰涼冰涼的,以爲自己死了。
哦!原來地獄裡是這麼寒冷。睜開眼睛一隻青蛙從他臉上跳開。看到刺眼的陽光和天上漂浮的雲,他才意識到他還活着。
迫不及待地看向遠方,看向水面。河水依然那麼平靜,那些山仍然那麼挺拔。河邊的碎石閃着慘淡的光,身邊的青蛙越跳越遠。最後向阿紅扔出的那塊兒石頭一樣,沉進河裡。沒有波紋,悄無聲息。
就像它從來都沒在林洋的臉上,尿過一泡尿似的。
夜裡,天上有數不盡的星星,他努力了許久也沒找到遠方的北斗星,也許是因爲他離家太遠,北斗星都懶得爲他指路。或許一個迷失自我的人,沒權利享受上天的恩賜。他想着,疲憊的睡了。
烈日炙烤着,嗓子裡像吞嚥着滾燙的岩漿,來喝水的野鹿嗅着他頭上的惡臭。它們以爲那些黑色的是草,薅一口,卻強烈地打着噴嚏。那些噁心的黏液噴到他臉上,他卻想伸手摸一摸肇事者。
鹿驚了,帶着七八個幼崽跑到遠處警覺地看着他,跺着牛一樣的蹄子,像在恐嚇一隻試圖靠近它們的貪婪猛虎。林洋實在無法忍受嗓子裡的灼熱,艱難地爬向河邊。把頭浸在河裡,像鹿一樣喝水。
清澈的水,他能看見河底的砂石,能看見水中游戲的小魚,能看見倒影水中的一雙繡腿。猛地擡起頭。才發現這不是潺潺流水的小溪,而是一條寬廣的河。他意識到,那雙腿以後都是奢望了,他們再不會有什麼未來。
又是夜,這是個呱呱亂叫,震耳欲聾的夜。沒有音樂,沒有舞者。沒有野獸也沒有餓狼,只有一羣望月而跳的青蛙。哪一隻看上去都很肥碩,哪一隻放在炭火上都能烤得流油,哪一隻都能變成串串的人間美味。真想抓幾隻活着吃也好。
這是個陰鬱的白天,這是個易人哭泣的季節,他的眼淚像是提前的雨,在沒有哭聲的哀嚎中簌簌而下。
雨終於來了,像那晚山洞裡的激情般一發不可收拾,他浸泡在那些斬不斷的雨幕中,像一座沉睡多年的孤冢,寂寞地守望着遠方,看到的確是無邊的絕望。
雨後的陽光燃燒着他的雙腿,他無助地看着它們冒着火焰,貪婪地呼吸着盤旋在頭頂的青煙。風起時,他已經無力睜開雙眼,無底的深淵中,他在墜落的路上顛簸。像坐在翻轉的過山車裡,那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