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他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也完全不顧及這是什麼場合,一股腦就將心裡話說出來了,“我在縣委工作這麼多年,現在還只是一個小職員,可是有些人呢,憑靠着關係早已經平步青雲,這個世界是沒有公平的,江副縣長!”
他不甘心的,爲什麼有些人就可以靠着家裡的關係或者走後門,不用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的去走。
可是他呢?
他辛辛苦苦這麼多年,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去走,腳踏實地的,到頭來得到了什麼?還是在這個小職員的位置上不斷的盤旋,就像原地打轉的陀螺,辛勤地旋轉着,卻永遠也沒有上升的空間。
現在還把這麼危險的任務派給他。
這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江宇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楊文誌說道:“沒錯,在你的眼中,在我眼中這個世界都是不公平的,但我們不能因爲這個世界不公平,就放棄去追求公平,公平不是你喊來的,而是這麼多代人一步一個腳印奮鬥出來的,就拿這件事來說,如果你不維護村民的利益,那麼就只能任由麥家踐踏村民的利益。你明知道不公平,卻不阻止,就是把往前走的公平又往後拉了一大步。”
世間不公的確很多,但是正因爲這些不公,所以纔要好好地奮鬥,讓這個世界更加公平。
而不是每天怨天尤人。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再來找我,如果你對我的安排不滿意,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讓人送你回去。”
說完這話,江宇直接往門口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楊文誌聽到江宇問鄭波:“你母親怎麼樣了?”
然後他聽到鄭波歡天喜地的聲音:“醫生說過兩天就安排手術……”
後面的話說了什麼,楊文誌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楚,他只是,只是忽然在鄭波那歡喜的聲音裡面捕捉到了什麼。
那高興的聲音一閃而過,卻久久的盤旋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世界本不公平,公平是由人類創造的。
晚上,三人聚在一起吃飯。
鄭波發現,自從下午江宇回來之後,已經一整天沒有搭理楊文誌了。
於是他做和事佬從中調和:“這魚不錯,你們倆嚐嚐我的手藝,雖然沒有我媳婦好,但是應該能吃。”
見兩人都不動筷,鄭波只好笑着說道,“說起我媳婦,對了,你們兩位也老大不小了,有對象了嗎?如果沒有對象的話,我可以給你們介紹對象,我跟你說,我們村的姑娘長得可漂亮了。”
兩人仍然是無動於衷。
鄭波只好再接再厲:“就拿村東頭宋寡婦的女兒來說,絕對是我們村裡最漂亮的姑娘,但是這姑娘心高氣傲,每年提親的人都快要踏破門檻了,但人家就是看不上男方,久而久之,這姑娘就剩下來了,不過呀,要說漂亮的姑娘就是漂亮,哪怕是剩下來了,以她現在的姿色,還是能找一個年輕有爲的青年。”
兩人像是沒有聽到般,各自吃着各自的食物。
鄭波無語,只好也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半晌之後,他忽然放下筷子,無限惆悵的說道:“也不知道以後還沒有機會,,坐在這裡吃飯了。剛剛接手村長這個位置的時候,我還以爲,可以一輩子守着魚塘,守着鄭家村,帶領鄭家村一步一步走向繁榮富強,等我死了之後,把我的名字列入到鄭家村的歷史之中,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看到鄭波臉上流露出來的惆悵,楊文誌愣了一下,在他眼中這些村民是沒有文化,沒有素質的,一心一意只爲了自己的利益,說白了就是一些凡夫俗子,市井小人。
可是現在看到他眼中的市井小人,在他面前流露出這般惆悵小心思,他的心裡像是被敲了一下,忍不住放下筷子,無聲無息地看着鄭波。
鄭波沒有注意到兩人,而是繼續說下去:“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只留下我和母親,母親跟我說,你這魚塘,就跟你父親一樣,它養育着你,讓你每天可以吃飽飯,生長下去,對你是有養育之恩的,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拋下魚塘。”
“這個時候我傻乎乎的跟我母親說,我說媽,魚塘就長在這裡,就算我們想要拋棄它,它也不會走啊,那個時候小,哪裡知道這麼多,只覺得只要一直守着魚塘,魚塘便一直是我們的,可是這幾年來我們村子因爲魚塘富裕起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這些魚塘。”
魚塘是上天恩賜給他們的禮物,可是,當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禮物的時候,必然會引來其他人嫉妒的目光。
江宇也放下筷子,看向鄭波。
他說道:“這也是爲什麼一開始我們堅持認爲是麥家在搞鬼,給了我們一批次的魚苗,當所有魚都死了,我們沒有退路,就會放棄魚塘。”
可是麥家根本就不懂鄭家村的人對魚塘到底是一份怎麼樣的情感,就像鄭波的母親說的那樣,魚塘養育了他們,就像是再生父母一樣,但凡是有良心的人,怎麼可能會把自己的再生父母拱手讓出去呢?
“所以麥家真的不願意退步的,我們也寧願拿出100萬,決不會賣了魚塘!”
這是他們最後的堅守,也是他們的底線,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賣了魚塘。
看着鄭波的樣子,楊文誌似乎有一點理解了他的情感,理解最初村民爲什麼會這麼憤怒地對他們。
他低下頭,看着手中的筷子,不再說話。
江宇也看向鄭波:“魚塘對你們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任何人都不可能割捨你們對魚塘的情感。”
“是呀,我們對於他的情感很深,所以那個時候鄭老二寧願相信是魚苗出了問題,也不願意相信是魚塘的水質出了問題,因爲水跟魚塘是一體的,如果水出了問題,這意味着魚塘出了問題。”
所有的行爲,都是有出發點的。
他們對於魚塘深沉的愛,以至於做出很多人難以理解的行爲。
但是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滄海桑田,他們是一定不會把魚塘給麥家的。
那些想要奪取他們村子魚塘的人,都是做夢!
就在這個時候,江宇忽然緩緩地站起來,看着鄭波,問他:“你相信我嗎?”
鄭波一愣,不懂他爲什麼忽然這麼問,總覺得此刻江宇的眼神有些可怕,但還是 不知道是天然的還是怎麼回事,他自然而然的點頭。
嘴裡還振振有詞:“相信!當然相信!如果不是您的話,我母親也不會這麼快就可以安排動手術,而且醫生還說有望下牀走路。”
這一切都是江宇的功勞,不單單是他母親這件事,還有村裡的事,如果不是他一再退讓的話,恐怕現在早就打起來了。
所以,不管是從個人的情感上,還是從村子裡出發,他都很感謝江宇。
而且他看出來了,江宇真的是來幹實事的,是真心實意想要解決這件事。
所以他當然信任江宇。
“那好,我們就把魚塘給麥家。”江宇面無表情地說道。
聽到江宇說出這句話,鄭波和楊文誌都同時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江宇,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要是他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還是江宇勸着大家打消讓魚塘的念頭吧?
而且,剛纔楊文誌只是提了一嘴,覺得給魚塘也沒有問題,就被江宇留下來單獨談話了。
他是不是腦部受了什麼刺激,纔會說出這樣的話。
兩人心中震驚不已,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臉上也不知道該該出怎麼樣的表情。
半晌,鄭波終於回過神,眨了眨眼睛問道:“江副縣長,我沒有聽錯吧,你剛纔說把魚塘給了麥家?”
一定是他聽錯了吧?
一定是他聽錯了,剛纔說了這麼多,費了這麼多口舌,難道江宇還不知道,魚塘對於他們來說意味着什麼?那就像命一般的存在,就算是沒有了生命,也要保護好的魚塘,怎麼能這麼輕易給別人呢?
那可是他們的東西。
江宇輕點了一下頭,像是一個殘酷無情的劊子手,斬斷了鄭波最後一絲希望,他不敢相信地搖頭:“江副縣長,你剛纔還問我到底相不相信你,可是,你現在卻要把魚塘給麥家?”
難道他的信任就這麼不值錢嗎?
然而,這一次,楊文誌卻沒有和鄭波站在統一戰線,他的眼前有迷霧,迷霧包裹住前行的腳步,但是漸漸地,漸漸地他撥開了迷霧,反而看到一條非常清晰的路。
路指向了下山的地方,只要望着這條路走,就可以抵達上下,離開這個鬼地方。
尤其是在他看到江宇脣角笑意的那一刻,他更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於是,他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道:“江副縣長,你這麼做的目的,另有原因。”
一定是這樣的!
這個男人可沒有這麼容易就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