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坦誠

肇事者郝銘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繼續休養了,對我父母的解釋是普通的車禍,可是我家老太太緊張得不行了,又是補血又是補鈣,後來還專門去了一趟九華山,燒香捐了大筆的銀子以求保佑全家平安。

其實這讓我心裡很不爽,很不爽,莫名還有些嫉妒,因爲從心裡面覺得要是出事的人換成一直表現良好,既懂事又乖巧的李如玉的話,我媽搞不好會先埋怨我自己不小心,回頭給買只雞燉個湯,頂多在家燒柱香算了。

要是再換成我嫂子的話呢……唉,不想了不想了,好多事情不能夠深究,深究起來那是自尋煩惱。

小吳的事情卻沒有那麼簡單,先是治好了傷口,然後在我的堅持下,做了最好的皮膚修護手術,出院以後小吳黯然離開了本市,南下闖蕩去了。

她離開的那天,已經是四個多月以後了,天氣已經很冷了,我開車送她最後一程。

她較好的面容已經幾乎和以前一樣了,但是也只是幾乎,厚厚的遮蓋霜下,是殘存的幾道怎麼也無法完全消除的淺色疤痕。

她也完全變了,從氣質到精神,蒼白蕭瑟而又沉靜。

看着這樣的她,我不由得想起她剛剛來我們部門的時候,還是一個笑容甜蜜,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有圓潤光澤的臉蛋和清澈的眼睛。

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樂觀、積極向上,對人生、對人性還抱着最大的善意,對這個世界滿是天真的幻想。

然而生活的一組重拳,轉眼間就把我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兩個神色冷漠,眼神透徹的成熟女人。

她和我對視,終於承認:“李如玉,你還是個好人。”

我苦笑:“是個並沒有過着你想象中的豪華生活,也並沒有多麼幸福快樂的女人。我能爲你做的只有這些了,如果你有怨恨,有一天要報復的話,請看在我盡了全力的份兒上,不要遷怒別人,起碼不要殃及到無辜的人。”遞過去一個袋子,雖然沉甸甸的,但是不過才10萬人民幣。

這是我從郝媽那裡拿到的,我自己並沒有這麼多錢。

郝媽知道我爲小吳安排的一切以後,和我意料中的一樣,沒有像普通女人那樣發怒,雖然也不見得多麼高興。她叫我去見她的時候,只是想聽我的解釋。

我只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我覺得不要把一個這麼年輕的人,逼得走極端,反而對我們沒有好處。”

郝媽點點頭,臉上的表情竟然是讚賞:“很好。”然後就給了我這十萬。

讓我也挺意外的。

此刻小吳當然也很意外,她愣了一下,還是乾脆的接了過來,不再說話轉身上車了。

我眯着眼看着火車漸漸遠去,就像我們生活中那些不可不避免要離開的東西一樣,一去不返,或者即使回來,也不是原先那般了,心裡面且浮且沉,一般的惆悵。

回來的時候,看到路邊上有叫賣冰糖葫蘆的,一串串鮮紅可愛,不由想起自己當初懷孕的時候特別想吃這個,可是有因爲山楂是孕婦不能吃的而懊惱,如今這個蕭瑟的冬天裡,這情景說不出的親切和可愛,忍不住靠邊停車買了幾串回來。

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個:“譁!好酸!”根本不是我懷念中的那個味道。

回到家裡以後,一家老小都在,其樂融融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沒有什麼人需要我。把糖葫蘆給大家展示,只有元寶象徵性的舔了一會兒糖衣,就被老太太以對牙齒不好的名義給拿走了。

兩個老人當然是不感興趣了,郝銘算是給我面子吃了半串,剩下的那些紅豔豔的插在那裡,寂寞的美麗着。

吃過了晚飯看書的時候,不服氣拿一串過來努力的吃——還是不好吃,就是酸和甜而已,和想象中的酸酸甜甜根本不是一回事。

看來,我們都不再是吃冰糖葫蘆的年紀了。

扔到垃圾桶裡面繼續看書。

老太太臨走之前打開書房的門看了我一眼,發現我還在念書,立刻忍不住嘮嘮叨叨起來,大致還是那些意思:就是女人結婚了有了個好男人,還讀什麼書呢,正兒八經照顧好老公孩子纔是正經,天天不務正業的要讀什麼研究生,那就是本末倒置——說了一會兒,發現我沒有反應,照例一句話總結:我這個人的腦筋古怪的很。

我不理睬她,繼續我填鴨式的學習。雖然我的反映比較慢,但是這段時間我欣喜地發現,笨人李如玉也不是完全不可造之材,學習這種東西只要入了門,也是每天都有可喜的進步的。

況且學習果然有好處的,可以讓我忽視好多生活中困擾我的東西,阻止我胡思亂想。當那些英語單詞,邏輯公式在我的腦海裡折騰的時候,我奇蹟般的內心寧靜。

努力把日子過得充實而又精彩。

郝銘養傷的日子裡,我順利考完了我的駕照。他的陸虎修完了以後,再也沒有開過,可能是內心有陰影的緣故吧,後來又買了一輛奇怪牌照的車子,屢次我想上網查一查,總是事到臨頭又忘記了。

所以陸虎就暫時由我來開,郝銘計劃把陸虎處理掉,給我換一輛大切諾基,還沒有談好買家——其實這真是一部好車,每次我開着它在路上馳騁的時候,總是特別的扎眼,我本來就是個在南方顯得個子較大的女人,加上這輛厚實的SUV,人和車的塊頭交相呼應,實在是很威風的。

而且,我很快就發現陸虎在郝銘的手裡算是浪費了——不會開車的時候,我就腹誹過他的車技,現在我開熟練了,更加確認他開車的技術有多麼差勁。

我則一開始教練就認爲我有駕駛的天賦,距離感、手眼配合都很好。

也許這就是大腦發達和小腦發達人的差別?阿彌陀佛,老天總算沒有把好處讓一個人都佔全了。

冬天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雪降臨的時候,我結束了所有的考試,開車帶全家到郊區看雪景。

本來我父母死活也不敢相信我能夠把這個大傢伙操縱好了,尤其是這樣的雪天,着實擔心了一把,事實證明我果然開得很好。

到了目的地,老頭老太太抱着元寶看梅花去了,我和郝銘先去停車。

他先不着急下車,看我熟練的把車停到了一樹紅梅的下面,表情有些古怪:“李如玉,你最近變化很大。”

“只是換了個髮型而已。”我低頭整理後備箱裡的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都是給元寶備用的,實際上用不着的一些小玩意兒。

“不是,不是這個。”他繼續盯着我看:“你最近對誰都愛搭不理的樣子。”

“我要準備考試。”我自顧自合上後備箱。

“考完試了已經。”他不依不饒的。

“可能還不適應吧。”敷衍的回答。

“不是,你知道嗎,你現在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李如玉了,你越來越像,越來越像我熟悉的那些帶着面具的女人。”看到我習慣的笑一笑,他有些憤怒了:“你看你,最近總是這個態度,你到底想要掩飾些什麼呢?你以前的坦誠呢?”

失望的,也許還帶點兒憤怒的走了。

我微微側頭看後視鏡裡的李如玉。

剪了乾淨利落的短髮,化了淡淡的妝容,臉上是外交部發言人一樣無懈可擊的笑容。

我也覺得很陌生。

可是就是這樣子纔好,我寧肯埋頭在書本里,寧肯每天帶着面具生活,每天作出公式化的表情來,爲什麼?因爲我的確是變了,所以我要掩飾的東西很多。我沒有辦法對這個人坦誠。

我怎麼對你坦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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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虐,貌似真的很難。。。。

夏天,貌似真得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