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淨平滑,將四周一切都映照其中,有海納百川的氣勢。
卻又如重樓傳說般虛幻,彷彿存在於另外的世界,這世界的任何東西都無法貼近它。
兩個老頭的眼睛都看直了,但也在琴身上面看到自己奇怪的表情,又有些臉紅。
四老顫聲道:“這位……這位公子,能否……能否讓老夫彈奏一曲?”
天罪道:“老前輩會這七絃琴?”
四老臉紅道:“在七絃問世之時,老夫還說過無非是故弄玄虛這樣的話,但天下的傳聞卻不得不讓人信服,所以花大價錢買來一份七絃琴的琴譜,希望可以用琴譜來反向推演這琴的聲部構造,只是……只是老夫這造琴技藝實在太低,還是無法將之做出,只是那琴譜就牢記在心,無一刻敢忘記。”
天罪輕輕一笑,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好啊,在下就有耳福,來聽一聽老前輩的無雙琴技了。”
四老也顧不得尷尬,趕忙回到自己房間拿出一條長桌案,還有一個蒲團。
小心萬分的從天罪手中接過重樓琴,輕之又輕的放在桌子上,就像捧着的是他的命,重的讓他直不起腰。
接着先不忙彈奏,而是先用檀木盆洗了手,接着點上一爐薰香,看風向,等風停。
接着,才盤膝而坐,點滴彈奏開來。
先是生澀,畢竟不熟悉,也並未彈奏什麼曲目,僅僅是試了試聲階韻律,初聽很好,畢竟這琴太好,每一弦出無絲毫絲線之聲,反而更像是金屬器皿,大聲混重,若天雷滾滾。
漸漸熟悉,四老身子稍微前傾,猛地又向後一仰,一曲……便彈開。
只一聲。
衆人只覺自己猛地置身於一片荒野之中。
黃土烈日,乾涸無蹤。
突然,一片烏雲到,一場暢快雨,淋漓而至,潑天連珠。
雨至,風響,雲腳壓頭低。
再一晃,雲捲風稀,烈日透出,卻變驕陽。
溼潤的大地冒出一星點綠,綻開了,竄出一掌多高,中間一條枝葉掙扎的露出來,開了花,吐露了芬芳,上面還有露珠晶瑩。
一點換一面。
滿地綠意,滿眼花香。
春風至。
轟轟然,參天大樹起,喲!小獸在其間玩耍,魚兒在水中嬉戲,碧波一眼見底,沒有泥沙,只有五彩石子,便好似天空雲彩落入凡間,盪漾這條生命的河。
風和日麗,大愛無疆……
終日落,倦鳥歸巢,小獸迴穴,花兒捲曲成骨朵,小草害羞的望地。
萬籟俱靜,彷彿一切都沒了聲息。
叮……
一聲輕響,算作曲終,便將衆人又拉回了現實。
大家都望着四老呆呆出神。
而他自己也望着身下的琴許久無聲。
良久,才愛惜的撫摸着它,嘆息道:“曾經大哥問我,自己這輩子何時纔算鼎盛?我說,那自然是四十七歲那年,一人一琴獨蹬祁連山,望萬千豪俠於無物,只一曲,心腸斷,淚千行,一場塵戰化硝煙散。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此時此地此琴,這纔是我最鼎盛的時代,雖然觀衆不多,但……彈與天地聽!”
說到這裡,四老一個沒人忍住,兩行老淚便噼裡啪啦的往下流。
其他人也或多感傷。
即便是天罪,也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四老,琴技無雙這四個字,一點都不算是拍馬吹捧。
他第一次摸這七絃琴,琴技竟然比瓊花仙子還要高出那麼一籌,想來這天下之間能超過他的,怕是也沒有什麼人了。
天罪讚歎道:“好一曲天下無雙。”
四老這才收回精神,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眼角,嘆聲笑道:“怎麼能配得上天下無雙這四個字?哎,說來可笑,這曲譜還是那南明一戶侯隨手而作的板曲,又是普通藝者翻記,可能與原曲相去甚多。老夫在琴藝之道從不服人,直到七絃琴出,直到這曲譜現世。當時老夫專門找人去問,這南明一戶侯到底有多大?是否是個幾百歲的老妖怪?可結果……十二歲,十二歲的小屁孩,哈哈哈哈,當時老夫便知道,這世界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連老侯都說道:“這小子確實氣人。”
四老卻搖頭道;“氣人倒是氣人,人比人氣死人,呵呵,不過老夫倒要感謝他,正因爲如此,老夫才更加磨練自己的琴藝,直到現在有這重樓琴,才能讓老夫彈出此曲,哎……當真是,當真是即便現在就死,老夫也是無憾了。”
一曲,不光是這些人聽到了。
正這時,三名老者從各自的茅屋中走了出來,滿臉驚疑的問道:“咦?老四,哥哥幾個知道你最近琴藝增進不少,但也不至於突然之間如此超凡脫聖,而且其中音色繁雜,又是如何發出來的?”
三名老者一晃就圍了上來。
四老嘆了口氣苦笑道:“並非是老夫之功,全在這重樓琴上。”
三名老者早就看到桌案上擺着的琴了。
其中一名眉毛濃重的老者說道:“好漂亮的琴,咦?七絃?莫非……莫非這是那傳說中的事物?!”
另一名口鼻全被鬍子覆蓋的老者大喜道:“恭喜四弟,恭喜四弟,這珍貴之物終於是被你得到了。”
四老表情尷尬,苦笑道:“這琴……並非是我的,而是這位公子的。”
三個老者這才彷彿剛看到天罪一樣,轉過頭來盯着他往死裡看。
有一名光頭的老者走上兩步,問道:“你這小子是從哪裡來的?知不知道這裡是不讓進的嗎?咦?好大的酒味,什麼酒?嗯……這酒……咦?莫非是那南明的血色之酒?!在哪?哪裡?!”
四老尷尬道:“這位公子是老侯的朋友,自然可以進來,而且是因爲有病在身,老夫也準備給他瞧瞧。”
轉頭又對天罪說道:“公子勿怪,這就是一個老貨,平日裡對什麼都打不起精神,唯獨對這酒水,那是愛的不行,還腆着臉自稱酒仙,號稱這世上沒有他沒喝過的酒,當真自欺欺人。”
“什麼叫自欺欺人?!”
禿頭老者不願意了,扯着脖子喊道:“這世上就是沒有我沒喝過的酒!就算是這南明國的血色之酒……哼哼,我也是喝過的!那味道,嘖嘖……快說,酒在哪裡?”
一邊說着,一邊抖着鼻子一陣狂聞,聞着聞着,就聞到了老侯那裡。
要說他喝的絕對比天罪多得多,而且天罪喝酒很文雅,他喝起來卻要大口,還容易從嘴邊往下流,弄得衣襟都是,如今酒味自然很重。
禿頭老者一聞到他身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喝道:“老侯啊老侯,我平日裡對你也不算虧待對吧?重活累活也沒讓你幹過對吧?好啊好,你有了好酒竟然自己偷偷的喝,還灑了這麼多?你說你是既不想着我,還這樣浪費,你說你自己混不混蛋?!”
老侯臉也紅了,自己確實只記得自己高興,倒是把這位老酒蟲給忘了。
面對對方的質問,實在沒辦法,然後……把手指往天罪身上一指。
說道:“酒……酒也是這位公子的。”
禿頭一愣,轉頭看向天罪滿臉狐疑。
“咦?你這小子倒是……倒是有錢吶!這琴是你的,酒又是你的,嘿,那個……酒還有嗎?”
天罪點了點頭,彷彿是因爲對方稱自己爲‘小子’有點不高興。
便說道:“酒自然是有的,而且有很多,只不過老前輩說自己喝過世界上所有的酒……這在下不敢相信。”
禿頭道:“哎呀,你這小子也不信?哼哼,那好,但凡你能說出一種酒來,若是我沒有喝過的,那便……那便……你怎麼都成!”
天罪苦笑搖頭道:“前輩勿怪,前輩也毋須跟在下打賭,只不過在下就是這樣的性格,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算人情。就像侯老哥說他的琴好,在下認同他的人,卻不認同他的話,便要說出來,雖然有些討人厭,但這就是在下的處事原則。在下也不求老前輩什麼,只要老前輩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便可,因爲……呵呵,太過小巧這天下釀造者的心意了。
世間酒水何止千種萬種?都是百姓們智慧的結晶,人分萬種,酒分千類,如若是說全都喝過,就如同說見過這世間所有的人一樣,讓人貽笑大方。”
禿頭這下生氣了,擺手道:“別扯着沒用的,我便是都喝過,你若舉不出例子來反駁我,哼!別說你現在是來治病,便是沒病,我也把你打出病來!”
天罪嘆了口氣,說道:“那好吧,傳說有一種酒,在苦寒之地醞釀而生,它的由來是田間多出很多野生麥梗,有小毒,人吃了會鬧肚子,但只要將這些麥梗存放在木桶之中,添上幾樣特殊材料,存儲半年,就可以形成潤口的美酒。”
禿頭趕忙說道:“這是‘野草黃’!因爲酒水會帶有焦黃之色因而得名,其酒辛辣無比,卻又帶有草木芳香,是世間難得的美味,這酒在民間已經流傳了幾千年,只不過直到一百多年前才被官宦人家發現,倒是印證了那句‘酒香也怕巷子深’的話了。”
天罪笑道:“老前輩果然稱得上是博學。”
隨後又道:“還有一種酒,存世極少,只在廣袤森林之中有,是勤奮的鳥兒在秋季銜來足夠的野果,存儲起來,以待過冬,可惜……因爲某種原因,這些鳥兒不行死去,這些果子便沒誰來吃,在樹洞中一放便是經年,又很巧合的,這樹洞中有其他某種東西,將那些果子發酵醞釀,最終從樹下流出美酒,飄香十里……”
“這叫‘鳳來朝’!天吶,你小子連這種酒都知道?你也算是博學了,哎呀呀,這種酒當真是人間絕品,乃天造地設之物,我就喝過一回,可至今依然難忘那種味道,當真是……之所以叫它鳳來朝,便是天鳥鳳凰聞到了這酒香,都要從天際飛來品嚐一口。”
說着還美美的砸吧砸吧嘴。
隨後道:“不過你能拿出來那種南明國的血色之酒,也算是難得了,其實很多人不知道,那血色之酒存世只有數桶,是南明一戶侯從秘境得來,哎,這種酒竟然大肆販賣?當真是暴斂天物,等酒沒的時候,倒要看那一戶侯怎麼哭。”
天罪笑道:“前輩連這種秘辛都知道?當真……讓在下汗顏,不過下一種酒,前輩一定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