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罪知道自己成功了,他賭贏了,他很高興,雖然……這是一個贏面太大的賭局。
對方是敵人?不,他們是天衛軍。天衛軍是幹什麼?在南明國無數軍隊吃空軍餉肆意擾民閒的玩蛋……的局勢下,他們卻真正幹着保家衛國的事,從生到死,從不停歇!
他們之中,每一個認識的人,都有可能突然倒在異族的刀口下,但他們從未退縮,因爲他們知道自己身後就是整個王國!南明之盾,國不滅,盾不亡。他們每一個人的腦海裡,都留着曾經死在身邊或者死在懷裡的同袍的記憶,揹負他們的意志,傳承他們的期望。保家衛國這四個早已經刻印在他們的骨頭裡,身死魂不滅,這就是他們!
而如今,在他們面前的是身高只到胸口的娃娃,還有手無寸鐵的同袍,他們還會動手?
其實……天罪早就看明白了,正因爲天衛軍骨子裡面流淌着那種熱血,對方的將領纔不得不用火燒炸營這種看似卑鄙又滅絕人性的手段,他們就是爲了防止兩軍的正式衝突,或者說……從姬家派出天衛軍來,就是姬家所犯的一個致命的錯誤。有人在極力的挽救和彌補,只是……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天罪罷了。
天罪突然之間感覺到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可以不是姬家的人,但註定是南明國的人。南明國有此軍人……所謂軍魂不滅,國之難亡。
深吸一口氣,天罪朗聲道:“不殺過來嗎?是啊,你們怎麼可能殺過來?你們可是天衛軍,是我南明國最值得驕傲的中流砥柱,你們悍不畏死,流血犧牲鑄就鐵一般的營盤要塞,終其一生拋頭顱灑熱血,爲的什麼?還不是你們的身後,家人、朋友,乃至平凡的百姓能多過一日的安慰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凡的每一日生活……誰又能知道這些平常是你們拿生命換來的?誰知道?我知道!”
說幾句,天罪邁開腳步向前又走幾步,隨後停下,繼續朗聲道:“看看,你們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身邊可愛的女孩,看看我身後痛哭流涕的你們的同袍,殺人,很容易,你們‘決意疆場去,馬革裹屍還’,大丈夫青芒在手十步血濺,殺我一個小孩,殺他們一批士卒,自然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你們下得去手嗎?”
幾句話說的漂亮,可把這些大頭兵給捧的沒邊了,他們一副自豪感油然而生,是啊,‘決意疆場去馬革裹屍還’多麼的壯烈?大丈夫十步一殺,多麼的霸氣?殺前面的這些人?殺那個看起來極爲順眼可愛的孩子?不行,俺們是真下不去那個手啊!
天罪又往前幾步,對方依然是沒有動手。他其實……並非一步步向前,而是一步步走進那些人的心裡,他的語言就是他的利劍,用這些士兵刻在骨頭裡的‘保家衛國’思想去打磨鋒利,然後……狠狠捅他們一刀!
這次走進,天罪距離他們其實已經只剩下幾米,甚至需要微微擡頭才能‘正視’對方。
他繼續說道:“你們看,現在我的身後是什麼?是的,是三千無法一戰的兵甲。那他們身後吶?是什麼?你們知道的,是當今南明國的陛下,是王國最精銳的金鱗衛,雖然比不上你們,但依然盡忠職守,守衛這個帝都。”
邊說邊小心的往前‘挪’着,僅僅幾步,就已經到了天衛軍的正前方,身體緊貼着一把長槍。天罪眯着眼睛,向前……微微走了一步,身體眼看就要撞上槍尖,那長槍卻突然向後縮了一下,也許是下意識的,也許是被天罪氣勢所攝,也許……僅僅是手滑了一下。但不管怎麼說,兩軍對壘之中,一名士兵將自己的武器向後挪了一分,從而避免傷害到‘敵人’,這其中的意義代表了很多很多。
天罪轉過頭,微微看了一眼那名高大威猛拿着長刀,因爲軍令未被執行而無比尷尬的軍官,突然問道:“你叫什麼?”
“馬強……呃……你個臭小子!”
下意識把自己的名字就給說了,隨後勃然大怒,就像一刀砍了天罪。
而此時的天罪卻突然別過頭去堅決不看他,而且把一個瘦小的後背留給了對方。馬強一下子就懵了,他還真沒有覺悟當着已經有逆反心理士兵,從背後殺這麼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
天罪等了一會,隨後點了點頭,再次問道:“你是異族?”
馬強眼皮一陣猛抖,異族,是他心中最痛苦的那根刺,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最多就是做這個校尉了,如今大陸紛爭,雖然還不至於極度排外,但也是在這個南明國,他纔有機會坐上校尉軍職,而且……也僅僅如此了。他是異族,被奴役或者被降服,彷彿就是他們的命運。
天罪卻彷彿看到了他的內心,輕聲說道:“異族又如何?在我眼裡,你就是天衛軍的一位軍官,僅此而已。”
馬強又是一愣,雖然心中恨極這個臭小子,但忍不住的……又有些感激,是啊,自己如果僅僅是……天衛軍中的一位軍官,沒有其他身份,這該有多好?沒有什麼異族,只有……軍人!
天罪突然又說道:“馬這個姓不是很好,明顯就是異族姓氏,有沒有想過換個姓氏?”
馬強再次一愣,感覺對方的問話……實在有點太天馬行空了點,自己的腦袋完全就跟不上,而且……他總覺自己的‘文化素養’好像不及對方,尤其自己總被其他的校尉叫做‘蠻夷’,更是他心中一根刺,所以又有點自卑。
正因爲自卑,他不知道那根線沒接好,突然冒出一句:“大丈夫姓更名坐不改姓!”
他自我感覺良好,覺得這句話已經很有文化氣息了。
而天罪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一樣,自顧自的說道:“要不這樣吧,你跟我姓,一起來姓‘姬’如何?這個姓氏不錯,說文解字中講,這個字還有‘公主’的意思吶。”
馬強火氣又控制不住了,一個毛都未必張齊的小鬼頭,竟然讓自己跟他姓?還有比這更侮辱的事情嗎?
“大膽小子,砍灑家一刀劈了你……唔……”
刀舉一半,他卻突然停住了,眼睛猛地瞪圓,額頭見汗,呼吸甚至有些困難,好半響才問道:“你說……你姓姬?!”
天罪這下才轉過頭來看着他,理直氣壯的點頭道:“是啊。”
“是……是那個姬?!”
天罪翻了下白眼,無語說道:“什麼這個那個的?南明國只有一家人姓‘姬’吧?”
馬強那不太夠用的腦袋已經徹底迷糊了,滿腦袋都是問號,竟然口無遮攔的說道:“你是姬家的人?那爲什麼……爲什麼會在這……”
天罪卻再不跟他說話,而是對面前的一名士兵問道:“你們是忠誠的,但你們忠誠的對象是誰,能請你告訴我嗎?”
天罪剛纔別過頭說話,就是爲了躲開那個‘轉換陣法’,以免自己是姬家人的事情暴露出去,但他之所以說出來,一方面是震懾馬強,另一方面就是說給面前這幾個士兵說的。
果然,那名之前抽回長槍的士兵神色極其複雜,一是就像馬強一樣,不理解天罪此時的身份,是姬家的人,還是陛下的人,二是……他真的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想了好久,才憋出兩個字來。
“軍令。”
這一問一答,就通過轉換陣法傳了出去,讓所有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誰也不知道天罪到底要幹什麼,甚至……有些人也不關心。比如衛尉大人。
在他的眼裡,就是一個小屁孩,卻隻身走到敵軍大陣前面,以一己之力對抗浩瀚軍隊。一個幼小的身體,與之對陣的是十萬軍隊,那巨大的反差,卻讓人生出一種敬畏,以及……感動。
大軍之中,風獵獵血旗昭彰,兵甲閃爍,奪目驚魂。小兒身後,空倉倉黃土白沙,布衣飛蕩,口吐金華。
一,比十萬。震撼,衛尉大人在心中不停的吶喊,爲什麼站在那裡的不是自己,爲什麼不是?
天罪聽到軍令兩字,先是點了下頭,隨後哈哈大笑,指着那兵甲嘲笑道:“好個笨蛋大頭兵,拼殺多年,好不容易留下一條殘命,竟還不知自己是爲何而戰?爲誰而戰!如今苦思冥想才說出一句‘軍令’?你也不怕天下人聽到後笑掉大牙!”
那名士兵的臉騰地一下變成了醬紫色,不光是他,十萬軍甲都聽到了天罪這放肆嘲笑,那是又惱又羞,便是怒氣難耐。這小兔崽子,剛纔還挺可愛的,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討厭了?
那士兵好半天憋出一句:“軍人以服從爲天職,執行上級的命令又哪有錯誤?”
天罪等的就是這一句,突然憋住笑意,朗聲說道:“好個以服從爲天職,好個上級的命令,你倒是想把一切甩個乾淨,當一個只知道打仗殺人的傀儡,但……你們真的這樣了嗎?沒有,你們沒有!你們一直以來都對你們應該盡職盡則的人,奉獻着自己的一切,你們也並沒有按照軍令將我擊殺在二十丈防線,因爲你們不是傀儡,你們是一羣有血性的漢子!”
天罪突然伸手撥開那名兵卒的長槍,雙手往他肩上一搭,說了聲‘勞駕’,對方剛被誇的找不到北,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攏在一起,天罪就勢踩在他手上,又站到他的肩膀上面,對着十萬將士繼續說道。
“你們也許不懂,但你們已經用實際行動做到了,你們在捍衛這個國家,保衛這片國土,忠的,是這個國,衛的是這千家萬戶!而國家是什麼?陛下他們家嗎?不是,他們僅僅是一個暫時擁有統治地位的大家庭而已。姬家嗎?可惜,更不是,姬家也僅僅是這國家中的一葉扁舟,看似龐大,實際上卻如油餅上的芝麻,小小一粒。你們忠的,是生你們養你們的這片土地,你們衛的,是包括你們自己在內的無數個普通的家庭,也正是這些家庭,每日每年用自己的勤勞供養着你們。”
深吸一口氣,天罪猛地大喊道:“你們真的要戰嗎?以姬家走狗的身份,向帝王家揮舞你們的利爪?勝利瞭如何?你們,甚至包括你們的父母,妻兒,都會掛上弒君的惡名,街頭巷尾無不對你們指指點點,平時親近的街坊,也會對你們避而遠之,往昔的故友,會視你們如洪水猛獸。你們想用自己的遺臭萬年去換取那微不足道的功勳嗎?敗了,又如何?你們會死,你們的家人也許不會,但你們的父母將流離失所,你們的妻子將淪爲官妓,每天被無數個男人踐踏她香噴噴的身子,你們的孩子將成爲奴隸,無休止的……也許還未成年便累死在某個荒山野嶺的亂葬崗中,至死,連一個給他們送行的人都沒有。而你們的死亡換來了什麼?換來王國的軍隊砍下你們的頭顱,用尖刀刺穿舉到太陽下面,對所有試圖反叛的人說……看!這就是叛逆!勝,則名毀,敗,則家亡,這就是你們的結局!”
一人之威,如誅神利劍,狠狠刺在所有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