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八旬缺牙老衙役出現在冷文宇身後,“哎呦?小兄弟看什麼呢?”
“那位是……?”冷文宇再去看,那名女子已被衣衫豔麗的矮小丫鬟拉進樓內。
“哎……作孽喲。”老衙役搖頭嘆口,想了下加了句:“那嶄新的閣樓是大人爲討夫人歡心建造的……”
王清秀正納悶地瞧着張煜與塗縣令相談甚歡的背影,聽到老衙役的話轉頭看來,“你家夫人?陳……你家夫人怎麼了?”
那竟是陳彤?!冷文宇詫異,記憶中的陳小姑娘是個圓臉活潑的少女,而剛纔那個活像是乾屍。
冷文宇目光一沉,琢磨着老衙役話裡透着的意思,面上維持一片冷淡的模樣。
卻不等她張口細問,老衙役一臉難言之隱搖頭嘆氣,追上自家大人——張煜。
冷文宇望着老衙役和張煜的背影,眼底浮現寒意。
王青秀面露夾雜着詫異憤怒的窘迫,示意的看冷文宇,“冷先生你覺得那老衙役是什麼意思?”。
冷文宇對他搖搖頭,“不論是什麼意思。只怕都不是我們想要的意思。”
丁點鎮府衙牢房。
陰冷潮溼,僅有巴掌大的窗戶,只得用冒着煙的火把照亮。牢房很靜,除了犯人喘氣聲,就是火把燃燒,衣衫摩擦、“塔塔”的走路聲。
十多間牢房像籠屜般被一百多個髒兮兮的犯人塞得滿滿,汗味臭味夾雜着血腥味撲鼻。
張煜在前頭領路。
他左側,周師爺幫着舉火把。
右側依次是身着同樣淺青官服的塗縣令,一身書生衣袍的冷文宇。
由於牢房走廊空間限制,符一往一副不情願的跟在冷文宇身後,大搖大擺的橫佔一排。他背後垂着大辮子,隨着他走動辮子還搖來擺去的,跟條尾巴似的。
王青秀和丁點兒鎮的捕頭官差們跟在最後面,老衙役自然也在其中。
張煜指着一間間塞得滿滿的牢房,“山賊盡數關在此處。”
冷文宇以扇遮住鼻子,露在扇子外的一雙眼睛,藉着火把的暈黃光線隔着柵欄,往自己一側的右邊牢房一間間巡視着——
犯人們面黃飢瘦精神萎靡渾身髒兮兮的,身上疤痕摞疤痕,被鞭子抽得破爛衣衫仍能看出其中不乏錦繡羅段,即便是骨瘦如柴的犯人胳膊上都有肌肉。
這時左邊靠近周師爺一側的牢房,傳出一聲微不可察充滿絕望無奈的嘆息。
冷文宇耳尖微動。幾乎是同時張煜也向左側牢房發聲處看去。冷文宇留意地掃了張煜一眼。
她收扇轉身,準備去探究一二,因爲她方纔在觀察右側牢房,轉身過後後背幾乎貼到了右側牢房的欄杆。
不等冷文宇尋到嘆息者,背後牢房爆發出憤恨的大喊:“狗官拿命來!”
牢房內,衣衫較整潔的滿臉胡茬的微胖男子,甩着鐵鏈子撲向欄杆,伸出黑黢黢傷痕累累的雙手,薅向後背貼在柵欄外的冷文宇。
原本掩着鼻子的符一往,如刀鋒的雙眉間瞬間隆起,伸手扒拉開礙事的張煜三人,幾步搶來,“小白臉小心!”
冷文宇是何等段數的高手,壓根就不用符一往幫忙。她在毫無內力的男子動的同時就已察覺,轉身向後退了一步。
寬大的衣襬隨着冷文宇轉身的動作,飄蕩而起自然回落,與男子鑲滿黑亮污物的指甲相擦而過。
冷文宇動作間不急不躁,在她站穩後,犯人的膀子狠狠撞上柵欄,佈滿細小新傷和黑泥的手伸出欄杆,努力往外伸抓。
符一往跨步而來,抓住犯人手腕。
犯人發出一聲狼嚎般的慘叫,“啊——”
冷文宇看着顫巍巍往起爬的塗縣令和揉着胳膊的張煜,再看犯人軟踏踏已經斷了的手腕,之前內力反噬的胸口頓時一陣陣犯疼,心道:這塊粘糕一樣的大塊頭就不能老老實實待着嗎?
她知道符一往是好心辦壞事,只是看向符一往的眼神不自覺地就有點冷和厭煩,“多謝符少俠,你可以放開他了。”
符一往原本有點關切和炫耀的眼神對上冷文宇的視線,先是閃亮的眼神熄滅怔忡了片刻,接着轉爲惱怒和不忿的怒火:小白臉什麼意思?明明幫了她。
王青秀緊趕慢趕來到冷文宇跟前,“冷先生你沒事吧?”
周師爺這才反應過來,嚇得手裡火把都差點兒扔了,聲音嚇得尖細:“來人吶!山賊造反了!”
張煜、塗縣令立刻吩咐衙役們幫忙,衙役一哄而上。
符一往與涌上來的衙役大眼瞪小眼,眼看對方莫名其妙後退一步,他皺眉鬆開犯人的手腕,給衙役們讓開位置。
“你們小心點犯人他手斷了……哎哎哎……”王青秀想上去幫忙卻被衙役們擠到旁邊,只好悻悻來到冷文宇身後。
衙役打開牢房門,一同關押的犯人們目光不善地原地掙扎片刻,最終讓開一塊空地,讓衙役們順利壓制住那名暴起的犯人。
牢房內,犯人四肢被壓制、踩着臉,拼命掙扎,艱難吐出,“你們這羣……逼民爲賊的狗官!狗官!你們不得……唔唔。”
衙役手急眼快成功趁他張大嘴把髒臭的布塞入,犯人雙目凸出被綁着的手青筋爆出。
“切,自己殺人掠貨幹壞事,還怨別人了。”王青秀最看不起爲自己找藉口幹壞事的人,什麼家窮就搶劫,娶不着老婆就從人販子手裡低價買,爛賭鬼各種找藉口,想生兒子養不起那麼多就把閨女賣進青樓。
塗縣令、張煜來到冷文宇跟前。塗縣令一直是嚴謹清廉的模樣,此時頭上也有些驚嚇冒汗,“冷師爺你可有事?你沒事吧?”
“冷師爺。”張煜十分抱歉的樣子,“讓您受驚了。”
冷文宇垂眼瞅向被犯人揪了個邊的衣襬——衣襬沾有一處黑色泥土,泥土不粘發渣還有些硬度和光澤。
她用手指彈開“泥土”,淡淡道:“無妨。”
那頭,符一往心裡有些生悶氣地看向冷文宇,結果冷文宇壓根就不搭理自己,這讓他想起之前衙門門口想要告訴冷文宇自己發現的疑點,對方也是這樣壓根就不注意自己,好像自己是個透明人。心底更加委屈惱恨起來……
冷文宇掀起眼皮審視過欄杆內犯人粗糙帶糨子的手、指甲中黑漆漆的污物,狹長黝黑的眼眸望着混亂的前方牢房,黝黑的眼瞳在昏暗的火把下愈顯幽深漆黑冰冷……
周師爺怒瞪那些犯人:“你們當真是寧頑不靈,活該。”
衆罪大惡極殺人不眨眼的山賊埋下腦袋,甚至有人眼中泛出淚花。
因冷文宇只是個師爺,接下來的審訊以塗大人和張大人爲主。
塗大人是個不喜歡嚴刑拷打的人,一路問下來山賊們一問三不知。
張煜提議用刑,被塗大人否決了。但從山賊們破爛衣衫下新舊交疊的傷痕可以看出,這些山賊在張煜手中時吃過不少苦,所以他們痛恨當官的也可能有這個原因。
新鮮的空氣衝散了之前牢房中帶來的濁氣,牢房的門在王青秀身後關閉,落鎖。
王青秀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早上吃的湯湯水水,根本就不頂飽。
張煜一副很抱歉的樣子,“山賊們皆咬定並無同夥在逃。想來是塗大人手段太過柔和……本官請求將他們交給本官審訊。”竟是深信山賊有同夥,被他抓到的只是些棄帥保車的車而已,想要嚴刑逼供。
塗縣令深深看了冷文宇一眼,“興許……真的沒同夥吧。”
在王青秀心裡冷文宇那是他樂意跟隨的大哥,立馬就不樂意了,演示了一把皇帝不急太監急,“嘿塗大人您這麼說就不對了,有沒有得查了才知曉不是。”
冷文宇一抖寬大衣袖,抱拳請命道:“王捕頭所言不錯,雁過留聲水過留痕。冷某願往已發現的賊窩一探究竟。”
塗縣令擺擺手,阻止她再說,“冷師爺心中已存有偏見。只怕會將簡單的事情,弄得複雜曲折。進山一事還是交予本官與張大人來辦穩妥些。”
在懷疑小白臉的推斷?符一往摸摸阿銀垂到他肩頭的小腦袋,頓時有點幸災樂禍地看向冷文宇,他本以爲冷文宇會惱怒。
冷文宇對上塗縣令的視線,卻沒有符一往像想象中那麼不堪的反應,反而怔住片刻。
她對上塗縣令眼神就像瞬間回到臨來丁點鎮的夜晚,塗縣令深夜到訪話裡有話眼神古怪滿含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