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錦放下車簾,目光殘餘着不贊同、震驚,“那肖縣丞當真胡作非爲……殿下可看見……”
“看見什麼?”花問鼎舒口氣,繼續淡定地擺弄右腕上的珠串。
“官家女子也最多粗識百字而已,多則有損婦德。”公孫錦直接點出,“而此處女子不光普遍識字,還敢拋頭露面與男子爭利。只怕是肖飛裘此人品行不端,未能遵循朱學士倡導之道……”簡直民風淪喪、傷風敗俗、不堪入目!
花問鼎目光沉沉並未發表言論,頗有深意意有所指說:“此地應無江湖門派,卻地處偏僻與虯族比鄰而居……又興許新政尚未執行至此地。”
羅元帥曾變法改革,女子的確曾被允許讀書、拋頭露面做生意,還曾有傳聞朝廷要廢除納妾制度……就是現在延續的和離制度也是那時所立。
可惜羅大元帥通敵賣國於午門被施以刮刑。
隨後朱大學士受到陛下青睞,曲解聖人言重新編排改寫,立下朱氏學說,於是“撥亂反正”,女子地位更加低賤。
其實公孫錦也受着羅元帥恩惠,身爲庶民竟是也有官袍加身一天。而不是眼巴巴看着王公子弟讀書,自個卻不被允許認字。
公孫錦顯然並不領情,心思百轉,暗道:殿下的話裡話外似是傾向羅元帥的變法革新,難怪陛下要……
公孫錦重複道:“新政未至……”,一貫隨和的笑容收斂,一向隨和的眼神透出絲絲異樣,低頭遮掩異樣神態,抱拳假裝羞愧道:“殿下言之有理,學生慚愧。”
夕陽傾斜餘輝遍灑,山裡鎮衙門外便是主街道,這個時間很是熱鬧。
臨街茶樓。
年過半百的孔先生坐在天井大廳中,握着手柄油光發亮的摺扇,平仄有聲的問着:“我們山裡鎮人人知曉冷文宇,冷先生!那大夥誰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嗎?他又是怎麼被冷老爹收養的呢?”
全茶樓客人起鬨:“我知道,冷師爺是山裡神仙賜的!”
“別胡說!冷先生的母親是狐仙,父親是、是……就是修行的大善人,可惜人仙殊途,父母都被天兵抓走了,只能將冷先生送給凡人養。也是因爲這樣才造福了我們一方百姓啊!”
“可我聽說啊,冷先生是冷老爹救回來的棺材子,那一夜義莊紅光大現。隨後漫天大雪瞬間停息,要不怎麼能想出這麼多人間不可見的神奇物件。”
孔先生搖搖頭道:“你們說得不全對。說起冷師爺的來歷,就不得不提起十七年前那場差點使得我們全山裡鎮差點覆滅的暴雪。那場雪足足下了兩個月……,官道都給堵了。
那會兒的山裡鎮沒有這麼多戶人家,賣兒賣女賣妻仍不能飽腹。大夥過得苦,想走也沒有法子。那義莊也都被雪給填滿了。這日,冷老爹拿着鐵鍬在院子裡剷雪,就聽到義莊外傳來一陣飄忽的嬰兒哭聲。”刻意停頓。
有客人們開始起鬨了:“什麼呀!還不是和我說的一樣!”
“我們怎麼可能連大恩人的來歷都不清楚!”
孔先生不受影響,繼續說:“冷老爹一開始沒多想,所以他就沒有任何防備之心的推開義莊大門,結果!冷老爹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茶樓中猛地靜了下去,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等下文。
說書先生一開摺扇,壓低聲音:“那白茫茫的雪地之中,竟然走來一頭碩大無比的白色狐狸。那狐狸的皮毛在陽光下流轉着銀色的光芒。嘴巴里還叼着一個包袱。然後慢慢走近冷老爹。冷老爹嚇得是屁滾尿流,連連後退摔倒在地。
可那狐狸的一雙眼睛充滿了人性,似乎看出冷老爹害怕,就走到三步遠處停了下來。將嘴巴里面的包袱放下了。包袱裡傳出嬰兒的哭聲。狐狸趴伏下前身,對着冷老爹磕了三個頭,然後甩着大尾巴一步三回頭化爲一道白光消失了。
等狐狸走了很久,冷老爹才顫巍巍的靠近,打開包裹,露出了個臉色被凍得青白的嬰兒,那嬰兒便是冷先生!也就是那一天,肆虐的暴風雪,停了。”
茶樓內無不發出驚歎聲,說書先生則捏起茶壺來了一口。
花問鼎一行人就坐在這間茶樓的二樓,臨窗而坐,窗外是充滿叫賣聲的熙攘街道及近黃昏,窗外街道上的一切都被染做了橘色。
桌上除了茶壺茶杯,還有一盤纔在茂都盛行的糕點——“蛋撻”。
墨寶站在公孫錦的身後,伺候着這兩位大爺。
樓下的說書先生正說着“白狐公子”的種種事蹟:冷師爺其人如何嫉惡如仇,面如惡鬼內心熾熱,幫助縣丞大人治理山裡鎮,造福百姓。
去除被加工得靈異神怪的部分,便是公孫錦前幾天晚上看過的案宗:細膩深入到墨跡的破案過程在說書人的口中變成了“日審陽,夜審陰”充滿了鬼神色彩;樁樁案件的判決都透着法理無情人有情,最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墨寶被評書內容吸引的向下方天井探身,撇着嘴巴一臉不屑,“說的什麼呀?還大白狐狸,直接說是狐狸精得了。”
四處走動送茶的小二聽着了,忍不住板起臉,“客官還請慎言!冷先生可是我們山裡鎮的大恩人。”
“可那也不能胡……”在小二的瞪視下,墨寶歇音,作出捏住嘴巴的動作。
待小二不滿的嘀咕走遠後,墨寶憋憋屈屈的扭頭看公孫錦,“老爺您說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有?”
而公孫錦卻是聽不見的樣子,眉目低垂的品茶,在思考着:說書先生說出的案件的確比案卷上更懸疑,而真正破案的人卻指向了那位刑名師爺冷文宇。
墨寶摸摸鼻子,識趣的站在一旁。
公孫錦看向對面花問鼎,“……六爺,您看……這事兒可還好?”一個縣城,竟是被個師爺掌控了,當真是不成體統。
花問鼎望着窗外鎮子上平和熱鬧的景象,沉聲道:“沒什麼不好。之前,讓一個縣丞做……”停頓了下直言道:“堪稱下九流的師爺,本也是屈才。”
公孫錦面容扭曲了一瞬:殿下……學生何時說要招肖飛裘當師爺。
但既然花問鼎開口了,他也只好將其作爲自己跟來山裡鎮的原因,違心說:“原本學生觀其案卷有了親自考量一番肖飛裘的舉動,沒想到竟是有意外的收穫。”看看這裡的民風,冷師爺其人簡直是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墨寶聽得莫名其妙,暗自嘀咕“老爺與殿下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正好花問鼎茶杯中的茶水喝完了,他趕忙上前,提起水壺,爲花問鼎填上。
這時,滿大街的叫賣聲減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人羣們壓低了的議論聲……
一盞茶前,冷文宇像往常一樣,領着伸着舌頭憨態可掬的小家,去“陳家酒樓”打冷老頭點名要的梨花白,這家酒樓生意相當不錯,小二們都忙得轉成軸了。
老陳滿臉堆笑的將酒罈子遞給冷文宇,然後又拎出早就包好的燻肉,“冷先生您的酒,還有小店的贈品。”
冷文宇落在燻肉上的視線微微灼熱,這可是她最喜歡吃的,不過……
她將扇子微開合,遮住嘴巴輕咳一聲,湊近問:“真是贈品?”
冷文宇的眼睛狹長而上挑,只露出眼瞳中間最寬的部分,非常顯深沉。於是吃貨般的眼神落在老陳眼中也非常的意味深長。
老陳趕忙道:“真的是贈品!不是賄賂。限量五十塊,我一直給您壓着這最後一塊呢。”想想又解釋道:“我們這酒樓生意這麼好,也得益於您不是?”
冷文宇挑眉:“嗯?”,她腳邊蹲坐的小家也跟着:“汪?”
路過的店小二笑嘻嘻湊過來,道:“冷先生您就收下吧!這燻肉還是豬的時候,就發誓要做進入您冷師爺口中的燻肉。可別讓我們掌櫃爲難。”
“既然這豬這麼的有理想,我就收下了。”冷文宇佯裝欽佩,非常“爲難”的收下了,而後合攏扇子。
老陳也一起笑了起來,只是笑有苦色,“我那不孝女今年似是不打算回來爲我過壽……當真是有了相公忘了爹。”
冷文宇對陳彤兒姑娘的印象很好,自小就待人和善活潑開朗。只是老陳怕閨女與她接觸變得“離經叛道”日後在婆家受苦。
她和小陳姑娘並熟,只能憑着幾面之緣開解:“陳彤兒姑娘一向孝順,定是路上耽擱晚了些。”
冷文宇與哀怨的老陳告辭後,提着酒罈和燻肉,領着脖子繫着鈴鐺的小家,準備從東城門出城,回家。
結果才走到茶樓下,就看到東城門那邊迎面走來一羣人——
穿着褐色短打的牛大牛二推着一架蓋着嶄新白布的平板車,乾爽的白布下凸出人形,據大小形狀來判斷是個矮個的瘦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