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幕僚、佟郡守神態盡收冷文宇眼底, 對他們的心思更是洞若觀火。心道:當今的皇帝對死去將近二十年的羅元帥極爲忌憚,縱然民間屢屢發生誣告看不順眼的人與羅元帥有瓜葛而使得對方滿門抄斬的事情,但是當今的皇帝就是寧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如果六皇子花問鼎被告發, 他本人興許能保住一條性命, 但作爲他的屬下……我與大塊頭只怕難辭其咎, 更別說幫冷老爹。
若要堵住佟郡守、鄭幕僚的嘴就要用採用些手段。而自己之前恰好就掌握了些能夠堵住二人嘴的線索。
可是, 凡事都有一個時機, ……而佟郡守、鄭幕僚膽敢明目張膽地做下如此“大事”,其背後必定有所依仗。現在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時機未成熟,卻要打草驚蛇, 只怕最後只能白白便宜了幕後最終主使。
而且現在手中並沒有實質證據,只能憑藉一些推測詐出二人!
冷文宇略一思索便做下決定, 站起身一手拎着酒壺, 另一隻手揪着拿酒壺的寬大袖子, 作勢給花問鼎倒酒,酒壺傾斜酒水傾瀉時卻是忽然一收, 作出側耳傾聽狀,涼涼的沙啞聲音中包含惻隱之情,悠悠道:“琴聲雖好,拿來取樂卻未免殘忍。”
鄭幕僚和公孫錦莫名其妙看她:冷師爺又要做什麼?
符一往專心啃雞腿。
花問鼎的筷子再次慢吞吞的向炒蘑菇進發,戳歪。
“殘忍?”佟郡守拿眼睛蔑視冷文宇這個不知哪裡犄角旮旯跑出來的土包子, “你是先說浪費吧?月音姑娘的琴技自然高明, 最適合招待殿下這樣的貴客。”
冷文宇陰冷的視線戳向佟郡守忍怒通紅的臉上, 逼問道:“佟大人飲酒作樂時, 可曾聽見百姓悽苦悲痛聲。”
月音驚得指下琴絃斷裂, 也顧不得手指上鮮血流淌,趴伏在地, “民女絕無心壞各位大人雅興,民女該死該死……”戰戰慄慄抖得像個篩子,竟是以爲自己演奏的樂曲哪裡不合客人心思。
“姑娘……?”春兒不明所以被拽着下跪,一臉茫然。
冷文宇對着紗簾後跪在地上的兩位姑娘擺了擺手,眼睛直直地瞧着佟郡守,“與二位姑娘無關,冷某問的是佟大人。此時此刻你可聽得見百姓疾苦慘叫之聲?”
佟郡守懵了一瞬,隨後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麼意思,怒從心中起,“小小師爺膽(敢)……!污衊朝廷命宮。”
鄭幕僚眉心一跳,心思急轉,做和事老模樣,“是啊是啊,冷師爺飯不能亂吃,話更不能亂說!你這無緣無故的……說什麼奇怪的話呢?”有其主必有其僕,六皇子和這個冷師爺怎麼都古怪的很。
“佟大人!”冷文宇無視周遭只問佟郡守,放下酒壺指了一圈週遭事物,重點落在簾後跪着的兩女身上,轉眸冰冷的瞳孔緊鎖佟郡守,“能與冷某說說,這些女子從何而來?又爲何在此?”
佟郡守被她陰寒內力所懾,瞬間如墜寒潭,一股無形的壓力使得他汗毛根根豎起,竟是腦海一片空白,想不明白,亦是說不出話來。
鄭幕僚亦被波及,渾身冷汗雙股戰戰,腦海一片混沌努力張開膠黏的嘴脣:“弄來的,……掙錢啊。”啊呸,我在說些什麼。
符一往抓着筷子,嘴裡含着好幾塊排骨,擡頭看着冷文宇的眼睛一亮:小白臉果然還是那麼陰險,竟又用習武者的內力威壓施加在普通人身上。咦?兩個普通人沒有直接趴倒在地暈過去,意志力很堅強。
公孫錦不再和其他人一般二丈和尚,困惑的蹙眉展開,還帶了些期待:記得當初冷師爺爲救理應侵豬籠姑娘,那是相當歪理邪說。如此一來,沒準佟郡守真不會記得羅元帥之事。
“看來,佟大人做的事,連自己都難以啓齒。”冷文宇笑肉不笑的勾了下嘴角,就像用陰寒內力欺負弱書生的不是她一樣。
冷文宇扇子挑開粉色紗簾,來到月音和春兒面前,躬身一手一個扶起她們,沙啞古怪的嗓音中竟是多出了憐惜,“二位姑娘莫怕,冷某隻是想知你們爲何人所賣?又是爲何將你們發賣?當今六皇子在此,你們不必顧忌什麼。”
符一往扔雞骨頭的動作停滯,動了動癢到心裡的發癢耳朵,不自知酸溜地尋思:小白臉怎麼跟兩個姑娘用這麼好聽的聲音說話,真是的!聽着……多奇怪。
冷文宇已經可以放柔語調,但這聲音刮進二人耳中仍如寒冬臘月如刀寒風。
月音反而心裡咯噔一聲,抖了下,跪着後退一步,還拽下要站起來的春兒,不敢擡頭,“民女自幼被(拐)……賣,記不得那麼些。”
春兒聽有皇子能爲她們做主,豈不是能回家啦!見月音說謊,忍不住顫聲說:“月音姑娘是被人在路上搶來的,她還記得家裡有錢父母很是疼愛她。而我是還稅,被拉來的!我娘不樂意,哭得可慘了!我家根本沒欠那麼多錢的!”越說越順,越說越憤怒,最後都站起來了。
跪着的月音用看死人的眼神看春兒這個傻姑娘。
冷文宇雙眼霎時暗如陰天冬夜,心道“果然”,心裡生不出半點如自己猜測所料的開懷,甚至有些恨自己此時的“幸運”。
她嘴角故作的溫和弧度透出冷意,渾身冷氣更勝,再次放低聲音問:“樓中其他姑娘又是怎麼個來歷。”
春兒義憤填膺,“跟我們一樣一樣的。昨天還被抵消賒稅拉來了個,哭得可慘。”
“佟大人可有什麼話可說?”冷文宇轉眸刺向佟郡守,步步逼近。她的眼睛狹長而上挑,只露出眼瞳中間最寬的部分,非常深沉。
佟郡守見她步步而來,竟是如白日撞鬼嚇得從凳子上摔倒在地:“本官……我……下官一概不知……真不知。你去問鄭幕僚,問他問他!”
鄭幕僚頓時趴跪在地,想被毒蛇盯住的生物本能使得他說不出話,但作爲奸猾小人的理智告訴他不說就死了,求生慾望促使他不斷磕頭:“……都、都是那些百姓自個賣兒賣女呀!與我……們大人無關,可以查、查……對了!”
他跪拜動作一頓,面露喜色,惡意的說:“官牙賬本、賤籍名冊還有賣身契!咱們可都是正經八經的朝廷營生,合理合法爲朝廷創收益的。冷師爺這是對朝廷不滿嗎?!”
“口口朝廷簡直是荒謬絕倫!魚肉百姓中飽私囊喪盡天良,也是爲了朝廷不成?!”冷文宇目中露出嘲弄,一腔怒意壓抑翻滾,均化爲一身令人不敢直視的凌然傲氣。
公孫錦連連點頭:對對對,朝廷不背這個鍋。
鄭幕僚膽戰心驚,只能額頭拄地支撐身體,拍馬屁的虛僞本能讓他嘴巴一張一合,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我等食朝廷俸祿自然捨身忘我爲朝廷着想。”
“住口!你之所言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冷文宇猛地收攏扇子指向鄭幕僚,握着扇柄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渾身冷氣更勝,“冷某問你,小念城百姓有多少人口?此處長逾千米的花街又有多少人?”
花問鼎仍是一臉茫然迷糊的樣子。
符一往致力於望着冷文宇吃東西,並將覺得好吃的東西統統夾進冷文宇的碗裡,非常的照顧自家人!一會冷文宇的碗都堆滿了。
公孫錦聽到此處自然猜到冷文宇發現了什麼,笑容收斂嚴肅起來,頗具威嚴道:“本官一路隨殿下走來,所見賣兒賣女皆是苟延殘喘無以爲生者,所賣之處莫不是官邸富宅。
忍心將親生骨肉賣入此地者,少之又少。但佟大人治下……的確有違常理,有魚肉百姓之嫌。”
“人,非牲畜。佟大人所管轄之地,風調雨順土地豐腴,全民向文。”冷文宇緩緩向公孫錦和花問鼎抱拳行禮。
她垂眼看地面,纖長睫毛遮着眼瞳眸中一片陰狠冷色,可聲音卻明顯透出一絲隱痛:“殿下、公孫大人。冷某敢肯定,身爲父母官的佟大人定然做了些什麼,才導致曾經聞名大欣的小念城百姓冷漠殘忍至此。”
佟郡守驚慌失措。
鄭幕僚冷汗淋漓之餘,失律心跳正常了兩拍:看來並非什麼都被知道了。
但下一刻,只聽冷文宇飽含怒意道:“譬如,強加賦稅,逼迫百姓以兒女抵稅。再譬如,誘騙百姓耕種造紙作物、荒廢糧田,導致百姓無糧食交稅,只能受他們脅迫賣女入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