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文宇扇子指向花巷河方向:“兩位可還記得是在水中何處, 見到的李公子和劉公子?”
救人者指着小石橋第二個欄杆下的水域:“當時李公子就差不多是在那個位置。”
救人者所指處的河面倒映着夜空明月和石橋的陰影,那處水位不高只到膝蓋。
劉公子是清醒的應該不至於淹死。如此看來李公子很值得懷疑,畢竟在水中拖着人可不一定都是在救人, 也可能是在殺人。冷文宇腦海中轉過種種猜測。
她幽深的眼瞳彷彿與黑夜化爲了一體:“想來劉公子生前與李公子私交甚好, 否則怎麼會第一時間第一個趕到?”
不等李公子說, 其他人連忙說:“我們以前倒是與他有私交。但打半年前劉公子與朱慶喜之流混在一處, 我們便斷交了。”
“李兄絕非與這廝有什麼瓜葛, 他半年前纔來,往日也是與我們這些真正的文客來往。”
李公子很是灑脫,這種情況下還有心玩笑:“不需要什麼私交。李某讀聖賢書, 自詡算得上才德兼備。救人的品德還是能有的。”
冷文宇深深探尋地看着他,也笑了下:“李公子於小念城中風頭正勁, 想來自是卓爾不凡。”
符一往旁觀冷文宇和這幫人說廢話很久了, 聽得雲裡霧裡, 可此時敏銳的察覺冷文宇和對面那個披頭散髮邋遢的“李某”之間氣氛怪怪的。
劉諾謙屍體拉走,看熱鬧的人散去。
“夜已深……符兄我們回去。”冷文宇轉動輪椅準備離去。
符一往見輪椅在凹凸不平的路面顛簸, 再次整個抱起輪椅。
“我自己來就……”冷文宇剛要拒絕餘光掃見月光下銀光粼粼的花巷河一愣,擡手讓符一往推着自己來到正對小巷口的方向,“你再往前走幾步……對就在巷子口這停下。”
符一往聽話地停下:“這兒?”,雙臂肌肉繃得鼓起,努力平衡住輪椅, 鼻子似有若無地碰了碰冷文宇披散在後的長髮, 快速地躲開嘴角裂開。
“再往巷子裡走兩步, 好!”冷文宇從小巷內向外看去, 倒映在河面的小石橋影一片暗色, 色澤與路面相近,就像真的是一條彎曲的路……
她慢慢低頭眼帶思索地瞧着佈滿溼滑苔蘚的小巷地面。
郡守府, 冷文宇居住的院落。
冷文宇被符一往推着往院落去,腦袋還在尋思關於李公子和案件的事情:半年前纔到小念城……李公子,風頭正勁,茂都學院,扁平的“十”字繡紋……
半年前……半年前……繡紋,李公子……對了!她想起來了——
非逢年過節沒有靈堂的院內,婦人穿着豔麗將羅裙落入火盆,衣服燃燒扭曲露出衣領內側繡着個歪扭的“艹”字。
里正娘子耳垂上年輕未嫁姑娘的款的點翠耳環。
爐膛旁柴火堆中,書本衣服等物雜亂地塞作一團的書笈
“那是李家小子的……與爹孃都鬧翻了,當天都沒進院……大半年了也不見回來……祖墳冒青煙的茂都學院的學子……”
“哪能給啊。……轉眼不得糟蹋了,得給親手給李家小子……”
冷文宇從回憶中收斂思維,抓緊輪椅扶手,輕聲道“短坡村,李家小子。”
符一往推着冷文宇的輪椅走進房間,伸手按了下胸口衣服放着的信封,準備將冷文宇要的東西給她,讓她高興。
冷文宇突然跳落在地,猛地推開房門拿出鄭幕僚的那本賬簿,快速翻看起來,手指停在“短坡村李家阿卉”的“卉”上:李公子如果真的是短坡村的李家小子,那他領子下的繡紋不是“木”也不是“艹”,而是扁長的“十”字頭。而他真的是李家小子麼?
符一往慢慢低頭看着空着的輪椅,再擡頭看她走路生風、到處亂翻的樣子,真是……
他自顧自地將房間的蠟燭點燃,隨着珠光溢滿房間,他看着冷文宇身上的衣服有些詫異:“是淺藍……不是藏藍。”
冷文宇聞聲,微微回神,解釋說:“因爲方纔我是在月光下,不同光線下看東西本就顏色不同……”猛地想起什麼,她上下睫毛壓至一處狹長的狐眼流出恍然:“方纔我身在月光下……當日打更人在月光下,看見接走朱慶喜的人身着褐色衣裳……”
冷文宇起身抓起八仙桌上的紅色桌布走出房間。
昏暗的月光下變爲褐色的紅布被冷文宇一把抓緊。
符一往被冷文宇一系列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亦步亦趨地站在冷文宇身邊,探頭看着冷文宇手裡捏緊的褐色布料:“怎麼回事?發現了什麼?”
冷文宇的視線落在手中紅布上,低聲道:“紅色變褐色。當日你我第一次去慶紅樓,也就是朱慶喜身死的那一夜,李公子就是穿着紅衣服。
所以李公子果然是李家小子……打更人、龜公、香雪、朱慶喜……水鬼索命、花巷河落水。”
存留在冷文宇腦海中相關的信息猶如抽絲剝繭一般在浮現而出——
龜.公:“張大栓那個腳力轎伕酒後失足淹死了能有一個多月了吧?……我對你可是真心實意想娶的。”
老.鴇:“……人家李公子偏偏要救她。又有兩位大爺冒出來幫她……”
香雪:“半途朱少爺出恭,緊接着劉公子也跟着出去……我左等右等就去找人……又幫着劉公子將朱少爺扶了回來。”
香雪脖頸後縱橫交錯的疤痕。
香雪房間位於衚衕側面,只能看到小石橋的左邊……
最早一人死於一個月前。名爲張大栓,是一個轎伕,喜好打罵姑娘泄氣。胃中有大量酒和食物。小石橋左側欄杆外、河邊的臺階殘餘嘔吐物和本人踩過滑摔痕跡。
樁樁溺水事件都在仿造第一個死者“張大栓”的溺亡過程。
打更人說:“朱公子喊着‘有鬼’‘有鬼’從巷子裡就跑出來了!”
孫仵作:“哎,王家人卻是不懂,堅持說王公子生前並無心疾。”
那日驗屍,朱老爺闖進來之前,她拿着極薄的心肌切片在油燈下查看,上面有着一些枚紅色的斑點。
在符一往炯炯目光中,冷文宇腦中紛雜線索收攏成型,目光中亦是瞭然一片。
她整理了下思路:“大塊頭可還記得當初我們留宿的短坡村?”
符一往點頭:“記得。”
冷文宇繼續:“我們當日看到有一家不合時宜地燒繡着‘卉’字的少女衣服。
里正說在茂都學院讀書的李家小子,半年前歸家與家中父母鬧翻還丟下行禮不知去向。
就在里正娘子的耳朵上帶着一對年輕姑娘款式的耳環。
短坡村有一名爲阿卉的李家女子被朱慶喜等人所害。
也是半年前小念城中多了一位茂都來的才子——李公子。”
符一往很認真想了想:“李公子就是李家小子。”
“不錯。”冷文宇慢慢說着自己的猜測:“當日,李公子帶着給阿卉的耳環禮物歸家,卻不料聽聞阿卉死訊。鄭幕僚的賬本中可是記得李家拿了朱家錢財私了了此事。那麼李公子與父母鬧翻也在情理之中。他聽聞此事第一時間趕到了小念城……”
符一往費勁的想此事:“他就殺了朱什麼的一羣惡人。”
冷文宇抓着紅色桌布的手擺了擺:“事情那裡有那麼容易,他只是一個書生。殺人?對他而言未免太難。所以他潛伏在小念城中闖出名頭尋找時機……並救了慶紅樓的香雪姑娘。
香雪是個悲慘的女子,她被張大栓日日折磨奄奄一息。直到有一日張大栓酒後在慶紅樓後的小石橋旁失足落水……
香雪的房間窗子正好能看到張大栓出事的位置。
我們假設她目睹了張大栓死亡的全過程,再將此事告訴了李公子。
那麼李公子收到啓發,反覆重現一樣的過程殺人。香雪那日從窗戶偷偷張望張大栓身死的位置謊稱是看熱鬧。也就都沒有什麼奇怪的了。
之後在我們調查此案問話時,香雪更是刻意引導‘劉公子是兇手’。
今早龜.公也主動說出朱慶喜拿當票威脅劉公子的事,都是爲了讓我們認爲劉公子是兇手……但李公子顯然不徹底報仇,是不會甘心的。
此外,李公子用的方法並不是真的讓對方酒後失足落水,而是採用了其他的方法讓他們不得不落水。”停頓了下思索了起來,就像是等人追問。
符一往果然被冷文宇難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臉紅:“你直接說,我想不出。”
習慣這樣問王捕頭了。冷文宇心虛地轉轉眼珠,直接說:“打更的說朱慶喜喊着有鬼從小巷衝出,朱慶喜第二天又‘中邪’的跳樓而亡。朱慶喜的友人也個個落入同樣的水域死亡。
這裡面有兩個問題,朱慶喜爲何會認爲有鬼?朱慶喜其他的友人爲何會個個往河裡跳?
我曾在王詢的心肌上看到了些枚紅色的斑點,這是人在嚇死的時候纔會出現的斑點。王詢既不是溺死也不是心疾發作,而是嚇死。
據孫仵作的驗屍報告,朱慶喜已死的友人中有一人額頭撞在了小石橋的欄杆上,還在欄杆上留下血跡,可見其驚慌程度。
所以定然有‘鬼’。但不論喝醉與否,正常人都不會看見鬼。更不會像朱慶喜一樣第二天從樓上一躍而下。
因此不是藥物就是催……江湖中邪門歪道的攝魂術影響。
今夜我從巷子往外張望的時候,發現從巷子向外看河中小石橋的倒影就像是一條路。
當朱慶喜的那些友人被‘鬼’在狹小的巷追趕,驚嚇之下奪‘路’而逃,再加上小巷地面溼滑,只怕來到河邊發現水中石橋倒影不是路也來不及了,於是紛紛落入水中溺亡。”
冷文宇想到李公子是爲了報仇,心裡感情非常複雜:“現在需要再次驗一遍王詢、朱慶喜和劉若謙的屍體,若是藥物應該有殘餘。再派人去一趟短坡村確認李公子的身份。”
翌日。冷文宇將此事告知了王青秀。王青秀主動前往短坡村,秘密確認李公子的身份。
就在冷文宇在驗屍房再次驗屍的時候,佟郡守、鄭幕僚的案字子仍然零進展,沒有找到什麼實質性證據。
最後公孫錦不得不將佟、鄭二人從牢房中放出。
柳煙聽聞此事,很是着急的帶着小翠去找公孫錦,說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公孫錦躲在房間裡,一臉無奈地蹙眉:“哎,當初只說將她接出便是報了恩……現在母親正因爲她鬧着,她怎麼就又來了……這麼多事,不是添亂麼。”
墨寶爲主子分憂:“那小的就幫老爺將柳姑娘支走?說您正爲佟郡守的案子忙呢?”
見公孫錦點頭,墨寶就出去委婉地攆人了。
柳煙雙手緊握很是緊張,聞言立刻說:“墨寶,正因爲公孫大人爲佟郡守的案子忙……”
“不是我說你。”墨寶很是恨鐵不成鋼:“在男人忙着的時候呢,送上湯水什麼的的確很有心思。但是!我家老爺是真的害怕老夫人不會納柳姑娘妾。更何況你這兩手空空的……”
柳煙見墨寶怎麼都說不通,就直接說:“是慶紅樓的花魁馮小小馮姑娘要見公孫大人,她家……”
墨寶嚇了一跳:“柳姑娘這是要帶着姐妹一起……?!您可大人大量放過我家老爺吧!”捂着通紅的耳朵逃進院子裡,怎麼叫都不出來了。
小翠氣得直跺腳:“哎?!墨寶你怎麼這樣啊!回來啊!”
柳煙一向明媚嬌麗的臉掛着爲難和焦急:“這可如何是好?佟郡守他們都給放出來了……馮小小還等着我的好消息呢!”
“滿院子能管這事兒的還能有誰啊?另外一個可是皇子,咱們也見不着……”小翠攙扶着柳煙往回走,說着忽然想起一人:“姑娘!……我們不如試着去找冷師爺!”
“冷師爺……”柳煙有些遲疑,擔心冷文宇與以前那些追捧花魁戲子的公子哥兒一般無二,只是將她當做戲耍對象。但那日她依稀見到對方似是抱着自己哭……也不是是不是看錯,那只是臉上滴落的井水而已。
“那日你落水他二話不說就跳水救人,之後還把脈送藥極盡關心。聽莫校尉的那些手下的兵說,冷師爺很是厲害,這次佟郡守的案子還是他先發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