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代會主席團和會務處設在大禮堂二樓。竺宇風匆匆上樓來找孟憲樑,推門一看,程可帷、冉欲飛、許竟如和市公安局局長都在這裡。
孟憲樑臉色陰沉着正聽程可帷彙報情況。竺宇風聽了幾句,便知道他說的也是自己要向市委書記彙報的“短信事件”。
“孟書記,可帷說得對,現在看,只有您親自出面講話,才能起到震懾作用,剎住這股歪風。”見程可帷說完,竺宇風跟上一句。
“這個短信息的覆蓋面有多大?”孟憲樑問。
“至少八成代表都收到了。”竺宇風說。
“能查出是誰發送的嗎?”
公安局長說:“我們通過電信公司查了一下,是一個外地號碼。”
“這是欲蓋彌彰,”程可帷肯定地說,“發信人能掌握絕大多數代表的手機號碼,顯然是本市人,而且是對雙陽政界情況很熟悉的人。”
孟憲樑拿起打印着短信息內容的那張紙,皺着眉頭又看了一遍。“牝雞司晨,牝雞司晨,代表們都能看得懂嗎?”
許竟如在一旁解釋道,“這四個字出自《尚書?牧誓篇》,是周武王討伐商紂王時說的話,雖然有些文縐縐的,但大部分人還能看明白。”
竺宇風憂慮地說:“這則短信息的挑唆作用現在已經在發酵,不少代表的態度在動搖,有些人甚至在串連要聯名提出新的人選。”
孟憲樑思忖着,又問:“上次網絡上發貼子的情況查得怎麼樣了?”
“那個ip地址後來沒再上網,網監中心在二十四小時監控,還沒捕捉到。”公安局長回答。
“你們分析過沒有,什麼人最有可能做這種手腳?”孟憲樑用徵詢的語氣問。
這個問題,即使不提,大夥也在想,而且一想就會想到某個人頭上。但幾個人誰也沒搭話,還是孟憲樑自己點題了。
“穆有仁不會愚蠢到這個份上。我分析,一定是有些人希望用這種方式勸進,想搞亂選舉,然後混水摸魚,趁勢把穆有仁推上去。可是他們不知道,這樣做的結果只能是適得其反,害了穆有仁,也坑了他們自己。”
他轉向竺宇風,嚴肅地說:“宇風,這件事不能掉以輕心,要重視起來。現在已經不是對市委提名的人選贊不贊成的問題,而是涉及到違法亂紀了。市委必須一追到底,從嚴查處!當然,眼下當務之急是確保大會選舉不出偏差。真要出了亂子,咱們向省委,向遠馳書記,都不好交代。”
孟憲樑讓許竟如通知任天嘉回來,她去參加市食品創業基地開工建設奠基儀式,沒到會場來。幾個人研究一氣,決定馬上召集各代表團團長前來開會,給他們壓壓擔子,要求他們千方百計保證選舉工作不脫離正軌,堅決剎住這股非組織活動的惡劣風氣。
任天嘉趕回來後,孟憲樑單獨與她談了話,把當前面臨的嚴峻形勢作了介紹。“天嘉,不論出現什麼意外情況,都要保持冷靜。地方上的事情不像國家機關,複雜得很,你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考驗。但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市委,我這個市委書記,是全力支持你的。能不能讓你順利當選,也是對市委的一個考驗。我們要團結成一個拳頭,共同來迎接這個考驗!”孟憲樑堅定地說。
任天嘉很感動,一時竟不知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久久握住孟憲樑寬厚的巴掌不放。
兩人一起走進召開代表團團長會議的小會議室。與會者已經到齊了,投向任天嘉的眼光很複雜,有支持,有好奇,有同情,有嘲諷,也有不屑。任天嘉落落大方地在孟憲樑身邊坐下,程可帷、穆有仁、冉欲飛一干人依次落座。竺宇風介紹了會議的宗旨後,孟憲樑讓任天嘉先講話。
任天嘉把麥克風移到自己面前,臉上浮出淡淡的笑意。她沒有寒喧,直奔主題:“憲梁書記剛剛與我談了話,現在我心裡還是暖暖的。借這個機會,我也想對各位代表團的領導說說心裡話。”
這個開場白樸實而親切,給人耳目一新的感受,會場裡越發寂靜了,連孟憲樑也專注地看了任天嘉一眼,聽着她往下說。
“這次雙陽市人代會,市委提名由我作市長的人選,對我來說,這是機遇,是挑戰,也是人生的一個轉折點。說不高興是假話,如果能夠當選,會在我的人生履歷上掀開新的一頁。那麼多想幹事業的人,有幾個會有這樣好的條件?但是,我能不能挑起市長這副重擔,還要取決於全體代表,只有代表才能認定我是不是這塊材料,能不能稱職。我知道,不少代表對我抱着懷疑態度,這毫不奇怪,因爲我畢竟沒有在基層工作過,缺少這方面的經驗。我的家庭背景大家可能多少知道一些,我的父親是一位地位很高的老革命,現任省委書記曾經是他的部下,他老人家對中國革命做出過出色的貢獻,但是,這些並不是我來雙陽任職的必然前提,老一代人的豐功偉績也不是我可以在政壇上爲所欲爲的本錢,組織上派我來雙陽工作,只是爲了給我提供一個瞭解基層、鍛鍊提高的機會,我的任務是虛心地向雙陽市的幹部羣衆學習,向雙陽市的火熱實踐學習。越是有這樣的背景,有這樣的經歷,越要求我以老一代革命家爲榜樣,時刻與人民羣衆打成一片,時刻把自己當成人民羣衆的公僕,時刻爲人民羣衆服務,而不是像滿清的八旗子弟那樣,倒在父輩的功勞簿上當一個寄生蟲!至於一個女人能不能當市長,我相信,廣大代表不會把這一點當作唯一的選擇標準,而我也有信心、有決心,如果當選,一定不辜負全體代表和全市人民的信任,在這個崗位上兢兢業業、踏踏實實、清清白白、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好每一步路,盡職盡責地做好工作。到了卸任那一天,我要讓歷史來證明,我們的人大代表沒有選錯人!”
這一席話,說得坦率、誠懇而又溫馨,極富感染力,許多人都被打動了,話音落了,會場裡仍然鴉雀無聲,許久,才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穆有仁越過幾個人,過來與任天嘉緊緊握了握手。這是一個很明顯的象徵性動作,與會者都明白它所包含的意蘊是什麼。
孟憲樑最後的講話沒有說得很嚴厲,因爲他知道,任天嘉這一番敞開心扉的表態,遠勝於以組織或紀律名義提出的約束。一個圓滿的結局已經可以預料了。
第二天的大會選舉如期進行,整個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任天嘉和計劃中的市政府班子成員全部高票當選。爲慶祝“兩會”勝利結束而舉行的“雙陽之春”專場文藝晚會也隆重拉開帷幕,嚴冬帶領着他從北京邀請來的強大的明星隊伍悉數登場,會場上歡聲笑語,一片春意盎然的氣象。
任天嘉的心頭反倒不像在選舉之前那樣輕鬆。當手持選票走向投票箱那一刻,迎着臺下幾百雙眼睛和數不清的閃光燈,她感到周身鬆弛,就像在組織戰役之前緊張過度,一旦大戰臨頭時,那份緊張卻莫名其妙地煙消雲散了。下午臨進會場時,一羣女代表擁上來團團圍住她,輪流與她握手,然後簇擁着她走進禮堂,她們用無聲的語言表達了對她的信賴;在從禮堂大門走向主席臺的幾百米路程中,場內代表們自發地用掌聲來歡迎她。她的眼眶溼潤了,她知道自己正在經歷一個歷史性的跨越,但她對自己成功完成這個跨越充滿信心。
可是,當選之後,任天嘉卻有了更沉重的責任感。她的腦海中縈繞着政府工作報告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這字字句句都鮮活地跳躍在她眼前,像是催徵的號角,聲聲不斷。
她沒有驚動身邊的其他人,悄悄站起來走出會場。
晚會現場被絢麗的五彩霓虹裝扮得像一個花季少女,通向市區的寬街廣衢也被碘鎢燈映照得亮如白晝。任天嘉站在大門前,不知不覺中發現天空飄落下一片片雪花。她伸出手去接着這些潔白剔透的小精靈,看着它們在手心裡融化爲點點水晶,忽然意識到:春分到了,這該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