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靈停下車,沒着急下去。派特說要一起過來,她拒絕了。很多事情,必須得她自己一個人去做。她垂着眼,心裡有點煩悶,必須得做的事很多時候是不想做的事。她咬着下脣剛要說出Fuck這個詞,有人敲她的車窗。她偏過頭,是個年輕的印巴裔男孩兒。
她開了車窗,一臉疑惑。
那男孩兒指了指,她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才發現她的車有一半停在了這家洗車行的出口處,她說了句抱歉準備往前開。
男孩兒忽然操着印度口音的英語說:“我認識你,你是克里斯汀對嗎?你真厲害。”
她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那男孩兒又加了句:“你爸爸,阿萊克斯,經常在這裡洗車。他是個好人。”
陸靈的笑容鎖在臉上。她沒再說話,衝男孩兒點了點頭,往前開去。
陸允桂開門的時候,以爲是史蒂夫的助手托馬斯或者程思。當他看到女兒,他驚了一秒,然後做了一個讓陸靈差點爆發的舉動——他準備關門。
他他媽的準備把她關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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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媽難道是她賭球了,害他工作可能陷入困境嗎?
“陸允桂!我們得談談!”她大聲說。
陸允桂看着她,眼睛有點渾濁,除了欲言又止還是欲言又止。
他看上去很瘦,力氣倒是不小,陸靈使勁推着門,沒有推動,如果不是她用腳卡着,她真的就被拒之門外了。兩人在門口僵了好幾分鐘,誰也沒說話。
最後,他鬆了手。
陸靈走了進去,關上了門。他的背影佝僂,他本來看上去就比實際年齡大,可能是這件事的影響,他看上去又老了一些。
她聽到他說:“我是你父親,如果你不想叫爸爸,就別叫,我不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你答應過我的。”陸靈衝他吼道。
他沒吭聲,過了幾秒,轉回頭,問:“茶還是咖啡?”
“不用了。我問幾個問題就走。”
他坐到了沙發上,點了根菸。他一直沒有完全戒菸,偶爾會抽,但是她在的時候,他都不抽。今天毫無顧忌,大概是覺得的確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陸靈走過去,拿起茶几上的煙,也點了一根。
陸允桂擡頭望着她,始終望着她。
“你想說什麼?”她吐了口煙問他。
他沒說話,垂着頭,猛吸了一口。
當陸允桂那根菸快要燃盡時,他終於說話了。
“每週會買幾場球,有時候去店裡有時候在手機上……”
“哇喔,真不錯,賭球網站的廣告都沒白做。”陸靈諷刺道,也掐了煙。
賭球在英國是完全合法的,不止是合法,這在英國就是個消遣活動,很多人沒事都會隨便下一注,女王大型活動穿的衣服會是什麼顏色都有博/彩公司開盤。但是第一,陸允桂不是普通的消遣,他是個徹頭徹尾的賭徒;第二,他有個女兒是他媽英超一支俱樂部的主教練。
陸允桂沒理會她的諷刺繼續說道:“輸了總想贏回來,贏了總想贏更多。我知道其實跟錢沒什麼關係,我有病。”
“我沒興趣聽這些。你涉及QPR的場次具體是哪些?”
“有兩場。”
“哪兩場?”
“主場對埃弗頓,我賭了你們輸。客場對切爾西,我賭了你們輸。”
陸靈大笑,這件事怎麼如此荒謬。
“我不知道說什麼。”她說。
陸允桂又點了根菸,“我以爲我賭你們輸,你們就會贏。”
陸靈笑的更厲害了。
她的笑聲迴盪在舊公寓裡。煙霧繚繞,這煙味逐漸讓她噁心和發暈。
“金額大嗎?”她問。
“一般幾百鎊一場,最高押過兩千鎊。”
“你哪來那麼多錢?”問完她意識到這是個蠢問題。她給的。她薪水漲的同時每個月進入他賬戶的錢也在增多。她一向讓自己的會計幫她處理這件事。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該給他錢。
兩人沉默了很久。
陸允桂點了第三根菸。
“能不能不要抽了……”
他放下了打火機。
然後他說:“托馬斯說這件事最後應該不會牽連到你。英足總的調查結果很快就會出來。你別太擔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陸靈站了起來,平復了一下心情,儘量壓低語調,“我不知道說什麼。我真的不知道……我在美國見到了她,她過的不錯,我多希望你過的也不錯。我本來很生氣,但我現在覺得……這就是你,這就是你,你不會改變,哪怕是爲了我。我不會跟你斷絕關係,那很麻煩。我也不會停止對你的賬戶打錢……但是如果沒有什麼真的重要的事情的話,請不要再聯繫我,也不要來看我的球賽。”
她說完看了一圈房子,她想,她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再回到這裡了。這讓她覺得傷感。更讓她傷感的是坐在她面前的這個人。
她以爲她會哭,但她沒有。
他始終低着頭。
她走到門邊,回了下頭,“拜拜,爸爸。”
他擡起頭,並沒有流淚,但她知道,他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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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打開車門的時候十幾米外有個男人拿着照相機對着她。她看了那人一眼,低聲說了句Shit鑽進了車裡。英足總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聽證會會在下週,英足總的官員告訴她具體的細節已經給她發了郵件。她掛斷電話,拍了拍方向盤,發動了車子。
她到家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六月初,這個時間是倫敦陽光最好的一個時間段。有時候哪怕整個下午都在下雨,到了傍晚還是會出太陽,之後纔是日落西沉。
陸靈停好車,走到信箱邊打開信箱,拿了所有的東西,往家門走。她回頭時看到魯比帶佐伊出去,她衝他們招了招手,微微笑了笑。
除了英足總的幾封信和伊恩的婚禮邀請函之外,大部分都是沒什麼用的信件。
她沒有拆英足總的信件,反正差不多同樣的內容早已發到了她的郵箱。
她倒了點紅酒之後,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伊恩的婚禮邀請函。邀請卡非常精美。她從這張卡片裡就能感受到這對愛侶對於這個婚禮的憧憬與重視。
婚禮將會在愛丁堡舉行,6月26日。
蘇格蘭男孩兒時間算的很好,那時離迴歸訓練還有一週多,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度個蜜月。
陸靈放下紅酒,抱着電腦坐到了沙發上。她一邊查看郵件一邊給幾個球員打電話。
巴爾加斯和萊昂都已經返回南美。巴爾加斯將會參加聯合會杯。萊昂會在六月底返回倫敦。他們倆都在電話裡明確告訴她不會離開。這雖然是預料中的,但陸靈聽到確切消息還是很高興。只是當這兩人都問起她父親的事情時,她覺得有點尷尬。除了告訴他們不要擔心這件事,她實在沒什麼可說的。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派特。大概是魯比遛完佐伊回去告訴他她在家。
“回來多久了?”他問道。
“不久。準備回完郵件給你打電話的。”陸靈親了親他的臉,他剛想抱住她,她已經轉身走開了。
她回到沙發上,繼續查看郵件。
派崔克走過去遞了個東西到她面前,陸靈擡頭——
是最新一期的《新聞週刊》。她是封面人物。
封面上,除了她那張衆人都說完美的照片之外,所配文字也很巧妙,雙關:
LUnatic Christine(瘋狂的克里斯汀)
“我看了你的專訪……”派崔克的表情有點複雜。
陸靈接了過來,“怎麼了?”
他笑了一下,“沒什麼。很棒。”
“是嗎?”這真詭異,她幾乎忘記了她在那個專訪裡說的話。她翻開看了起來。
派崔克坐到她身邊把她那半杯紅酒喝了。
儘管專訪的內容有一半是關於足球的,但或許真正讓人感興趣的還是女性主義、尼克和派特。
真是諷刺。
以及,她真的說了命運這個詞嗎?這有點不像她。又或者,當人們遇到疑惑的不能理解的事情的時候,總是容易想到這個詞。她也不能免俗。
“緹娜……”派崔克叫道。
陸靈把《新聞週刊》放到一邊,扭頭看向他。
派崔克搖了下頭,說道:“我覺得阿萊克斯需要幫助,他這個問題就像酗酒一樣……”
“在認識你之前,我媽媽陪他一起經歷了至少四次戒賭。每一次都失敗了。她精疲力盡,選擇了離開。”陸靈覺得自己的聲音非常理性與平靜,“他不需要幫助。他需要的是自由。所以我決定成全他。再也不去打擾他。”
派崔克沉默了一會兒,說道:“Baby,他是你的爸爸,我怕你有一天會後悔。”
“我不會。”陸靈笑了笑,放下電腦,站了起來,“你餓嗎?”
“有一點兒。”
“我們可能得去你家,我傢什麼吃的都沒有。”
“好。”派崔克也站了起來,把她到懷裡,看着她:“你知道你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派特!”
“我不提了。”
“聽證會在下週。”
“希望英足總不會那麼蠢。”
“等一下。”走到門口,陸靈想起什麼來,她拿着包去了洗手間,過了一會兒出來了。
“如果是condom的話,baby你不知道我家有多少。”派崔克笑着說。
陸靈咬着下脣笑了好一會兒,然後她搖着頭,小聲說,“Period. Period.”(生理期,句號)【這個詞兩個意思都有,陸靈這裡開了個雙關的玩笑。】
她說完發現派特的臉上露出了點不知是無奈還是失望的神色來。
他們在洛夫圖斯路球場更衣室的第一次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後來陸靈吃了藥但是時間有點晚,她還是很擔心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幸好沒有。她發誓再也不幹這麼蠢的事,她又不是十六歲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絕對不能犯這種錯誤。
“嘿,你應該感到慶幸,如果我沒有來,你就準備當teenager爸爸吧。噢,除了,你已經不是teenager了。反正,相信我,你是不會想這麼早當爸爸的。”
他圈住她,緩緩說出一個詞,“恰恰相反。”
這把陸靈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