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穿着7號球衣跑進了場內。
派崔克望着那個背影，那曾經是他的球衣。他很輕地笑了一聲，但這一聲還是被美國老闆聽到了。
“我不覺得你是不滿，那是什麼？”內森尼爾問。
很難說。派崔克想。而玻璃窗下，那些回頭的球迷或許也是這麼想的吧。
“我不知道。”派崔克聲音很低，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那是個很棒的號碼，我希望菲爾別辜負它，我是說，別辜負她。”
“可他肯定會的啊，他是菲爾。”
內森尼爾的話，派崔克不確定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緹娜對菲爾是有期許的。
別讓她失望啊，壞小孩兒。球隊曾經的7號正站在包廂裡看着場內的7號。
****
胡安越想越不對勁。從車上下來，他跟尼古拉斯說道，“尼克，你記錯了，就算我們贏了西漢姆，但如果QPR這場繼續取勝的話，還是他們在榜首。”
圍在他們周圍的除了鐵錘幫的球迷，還有很多追隨主隊出征的利物浦人。其實英超各隊球迷在節禮日隨隊去到客場並不容易，英國國家火車系統在節禮日只有部分開通服務。但忠實的球迷總會有別的方式到達目的地支持球隊。
對於很多把支持球隊當做家庭傳統和終生信仰的球迷來說，沒有去不到的客場，哪怕再遠，哪怕天氣再惡劣，哪怕球隊此行贏下比賽的概率微乎其微。
尼古拉斯衝喊着他名字的球迷們揮了下手，往建築裡面走。
“我認爲他們不會贏。”尼古拉斯跟助教說道。
“我在手機上一直關注着那場比賽的情況，QPR上半場快結束時先進了一個，下半場曼城趁亂扳平了，現在克里斯汀用完了三個換人名額，那個菲爾剛上去。結果很難說。”胡安說完，又補充道，“而且你說那話的時候，兩隊還是0:0，理論上來說，勝負平難料。你爲什麼那麼確定？”
尼古拉斯跟幾個他熟悉的西漢姆的工作人員打了個招呼，然後他偏頭，說：“你已經知道克里斯汀喜歡先發制人。”
胡安點頭。
“她的確喜歡先發制人，不僅在賽前，在賽中她也喜歡這麼幹。她的臨場指揮能力並不像媒體和球迷想的那麼弱，事實上，是根本不弱。”
“我同意，但我始終認爲她對完全出乎她預料的局面掌控不夠。不是不能處理，但總是缺了一些東西……”胡安接道。
尼古拉斯眼裡閃過一絲讚賞，胡安終於開始對克里斯汀有一些深入的瞭解，不過也不奇怪，交手多次，總能帶來思考。胡安始終是個聰明的傢伙。
“我跟她夏天的時候隨便聊過幾句桑保利……她把他想的很複雜，當然，桑保利本來也很複雜。”
“這裡面的邏輯呢，尼克？”
一場比賽裡，兩個教練的意圖，彼此未必能在比賽進行中就窺探出來，而即便能窺探出來，由於種種原因，比如球員能力、意外情況，也不一定每一次都能做到有效遏制。
克里斯汀總認爲自己是一個控制慾沒那麼強的人，生活中，或許如此，與他和佩普相比，或許如此。但是她在具體某件事上，還是非常偏執的。比如她總希望在事情發生之前有所準備。明明很隨性的一個人，也有冒險精神，可她似乎無法擺脫這個。
而她的這個特點，遇到桑保利，有很大概率會吃虧。一個狡詐的南美人，一層兩層的換位思考可能都是不夠的……
尼古拉斯想到那晚他在她的辦公室看到的前移的喻子翔，他那時已經猜到，她這場多半要打3331，儘管後來她又在戰術板上擺出一個442的陣型欺騙他。果然，上半場進行到一半，她就換成了3331。他不知道她是沒那麼相信他，還是歧視他的智商。想到這一層，尼古拉斯覺得好笑，又覺得，她怎麼那麼可愛，狡黠的可愛。
他們已經到達了客隊更衣室。
尼古拉斯脫掉大衣，努着嘴笑了笑，“邏輯就是我猜她會犯錯，越是聰明的人越容易犯的錯誤。不過，只是我的猜測，當然，也是我所希望的。說真的，胡安，別管那場比賽了，如果你真的很有興趣，我們回頭看完那場比賽的錄像再聊。西漢姆的首發馬上就會出來……”
****
菲爾-沃倫在場上和米西-巴舒亞伊形成了雙中鋒站位，而萊昂退到了左路，變成中場的一員。
QPR祭出了一個現代足球中已經逐漸稀少的戰術——“雙塔”。
菲爾和巴舒亞伊都是機動性很強的強壯中鋒。QPR藉助這兩個人，開始發動直接的攻勢。
這個戰術，如果作爲首發打法的話，難免會有些問題，因爲高大中鋒再能跑，也不可能有小個子球員能跑。在強調持續奔跑的現代足球中，兩個中鋒會拖累整體攻防的到位率。
但替補打就不一樣了。
眼下曼城的消耗和QPR一樣大，這時候“雙塔”有了生存的環境。
陸靈很早就思考過這個打法，但今天派菲爾上去，屬於突然迸發的靈感。
這是爲了先發制人。目前比賽剛過70分鐘，不管桑保利的最後殺招是什麼，都還沒有使出來。
她和尼克交手學到的最重要東西之一，就是把握時機。
在場上，QPR不再通過地面推進，而是不斷的走高球，打前場兩個肋部，讓兩個中鋒輪流承擔“塔”的任務。
或許叫“堡壘”更加合適。在對方的腹地，直接插上兩個己方的堡壘。
米西-巴舒亞伊擅長和對手對抗然後做球，動作一板一眼；而菲爾也自有一套摸爬滾打出來的對抗方式，兩個人輪流做“堡壘”，利用強壯的體格來爲隊友直接製造進攻機會。
很多教練只知利用“技術”來製造優勢，但忽視“體格”的作用。這也是陸靈從意大利教練身上學到的東西——意大利的傳奇名帥馬塞洛-裡皮，就是玩雙塔的高手。
曼城在雙塔的衝擊下，雖然依然靠着天才球員在製造攻勢，但轉入防守時明顯出現了措手不及和脫節。
菲爾踢得很開心。因爲第一，他本身並不討厭去和對手硬碰硬。第二，由於巴舒亞伊也被安排了同樣人物，那麼……他就有機會射門了。
Bitch的原話是：“看準機會前插，射門不要猶豫！”我他媽怎麼可能猶豫！？菲爾那時想。
巴舒亞伊把一個伊恩傳出的高空球接下，吸引出了曼城的後衛奧塔門迪。奧塔門迪身高只有180，很難對抗住QPR的中鋒。
接下來，巴舒亞伊把球做給克勞迪奧。
有機會了。
菲爾同一時間高速進行前插，克勞迪奧把球直接送出過頂。
單刀球！
我的進球獎金，我的800鎊，馬上就要兌現了！
整個新女王公園的眼睛都盯着這個“業餘球員”，菲爾的腳面異常輕鬆地接下了這個球，往前帶一步就是禁區。
派崔克也在盯着菲爾的動作。他心裡想，基本功真棒，心理素質也出色。
約翰-斯通斯追了回來。但他已經無法阻攔住菲爾了，於是他用手拉拽了一下菲爾的胳膊。
高速中的菲爾失去了平衡。
Fuck，800鎊沒了，但我要往禁區裡摔！！！
於是他一骨碌就躺倒在了禁區裡。
主裁判鮑森的哨子響了。
菲爾轉頭，是點球嗎？
裁判沒有判點球……不過馬上向斯通斯亮出了紅牌！
全場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聲，而新女王公園北看臺的球迷們則在對斯通斯做出“拜拜”的手勢。
這不是個禁區內的犯規，因此不是點球。但斯通斯拉倒菲爾的時機，是在菲爾形成單刀以後。根據規則，阻止“絕對進球機會”的犯規，要出示紅牌。
QPR獲得了一個位置很好（禁區線外一點）的任意球。
子翔跑過來，狠狠打了一下還有點發懵的菲爾的頭，“幹得真他媽漂亮，你這個混蛋！”
菲爾馬上回過神，也狠狠拍了一下子翔的後背，“去你媽的，你才混蛋！”
QPR的頭號射手萊昂-費雷拉站在球前。
這個球距離其實有點近，需要一定的技巧。萊昂的眼睛掃了一下十碼外的人牆。
烏拉圭男孩助跑，射門——
曼城的人牆起跳了，但萊昂打出的是貼着草皮的低平射門！
球從曼城人牆下面穿過，速度極快，但角度不算太刁鑽。看起來曼城的門將魯利可以撲出這個球。
魯利倒地，這個球太快了，他只能把球擋出。
這時，有一個人衝向反彈出來的落點。
是菲爾-沃倫！
主場球迷全部起立了，手舉在空中。
菲爾在萊昂射門前的一秒，還在假裝跟子翔鬥嘴，但在萊昂剛出腳的瞬間，突然啓動，越過人牆，越過所有人。
只有他捕捉到了這個被曼城門將撲出來的球的落點。
菲爾此時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把球送進球門的想法。他滑鏟過去，魯利也做出第二反應撲過來……
球進了！比分變成了2:1！
“難以置信！第81分鐘，剛滿19歲的菲利普-“菲爾”-沃倫的處子球，幫助QPR把比分再度超出！！！沃倫從半職業聯賽出身，四個月前還在英乙球隊萊頓東方，然而現在，他有可能爲QPR贏得這場節禮日大戰的勝利！！！”貴賓包廂的電視裡，馬丁-泰勒狂吼着，但幾乎要被落地窗外看臺上傳出的如雷吶喊淹沒掉。
派崔克在那一刻和內森尼爾一起蹦了起來，而後者的香檳全都灑在那條高檔西裝褲上了。他們像球迷一樣慶祝的畫面，自然也被電視鏡頭收了進去。
在邊線附近，QPR的主帥連續的揮拳，然後和提姆擁抱在一起。
菲爾在進球之後陷入癲狂，他高喊着一堆自己也聽不清楚的髒話，衝向角旗區，衝向邊線，然後被一堆藍白色的隊友連拉帶拽地撲倒，還聽到有人在喊“Well done, Phil”“Phil, you brilliant motherfucker”，接下來又是一堆從替補席衝上來的隊友，包括之前被他換下的亨克。
很奇怪的是，從進球到慶祝，菲爾腦子裡完全沒有800鎊這件事。
原來在英超中進球的感覺這麼美妙，什麼marijuana、hooker，全都比不了。
還有人在摁着他的腦袋，他往邊線瞥了一眼，bitch在給他鼓掌。菲爾扭過頭，心中滿是得意，這纔是我贏下跟你那個五球賭注的第一步呢。
****
包廂裡。
內森尼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褲子，有點兒無奈，“我最好去換了……要不然別人還以爲我們發生了什麼。”
“不，我可不那麼想。”派崔克歪了下嘴，“沒人會誤會那個，但一定有人認爲你激動地小便失禁……我是說，你沒有一點自控能力嗎？勞倫斯。”
“Fuck you！Patrick！Fuck you！”
包廂的門被摔上。
派崔克漸漸收起了笑意，重新把目光和注意力投向場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