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陸靈來到瓦倫西亞之後,直接前往梅斯塔利亞球場。

喻子翔離開球隊之後, 貝尼特斯爲QPR引入了塞內加爾左後衛薩迪奧-巴巴卡——但這名球員無法完全勝任這個位置的要求, 至少他一個人不行。陸靈今天就是來觀看她心中的替代人選。

瓦倫西亞的19歲左後衛岡薩洛-奇卡走出球員通道進行熱身。陽光有些晃眼,陸靈眯着眼睛看向場上。跟錄像上有些相似, 這個中等身材, 有些瘦的年輕小子喜歡低着頭,跟格倫-米契爾或許有些相似。他的面部表情非常豐富,顯示出活絡的心思, 以及某種非常“西班牙”的性格特質。

90分鐘的比賽,陸靈的焦點始終在這個球員身上。他的對抗、他的速度、他對場上形勢的洞察以及跟隊友的互動……看到的一切令她滿意。

比賽之後, 她驅車一個多小時,前往了同屬瓦倫西亞省的海濱小城甘迪亞。她開車的時候一直關注着時間。希望自己不會到的太晚。

當馬塞洛-貝爾薩先生從他位於海灘附近的別墅走出來時,先是一愣, 繼而露出了微笑。

他面前的女人用西班牙語發出問候:“馬塞洛,好久不見。”

貝爾薩扶了扶眼鏡, “歡迎你, 克里斯汀,你看起來好極了。”

已近傍晚,海面上灑滿了金色的餘暉。

陸靈被邀請到貝爾薩別墅的庭院中, 晚餐已由貝爾薩的太太勞拉準備好。

“我最近得到了瓦倫西亞的邀請。”貝爾薩叉了一顆醃橄欖到口中, “我還在考慮。不過,甘迪亞是個好地方, 對我的心情和身體都有益處, 我可以好好研究上個賽季的一些比賽錄像。對了, 我給你的錄像你都看完了嗎?”

陸靈往日落的方向瞥了一眼,發出由衷的讚美,“這裡的確是個好地方。”她又轉回頭,像學生時代跟教授說話一般,調皮道,“當然看完了,不然我過去十個月都在做什麼呢?或許我該給你一篇萬字論文作爲證據。”

貝爾薩夫婦都被她逗笑。

貝爾薩從眼鏡上方看向她,“那就好,那就好。”彷彿他真的是她的老教授。他想起什麼,又道,“恭喜你重新回到QPR。雖然我有點驚訝,我以爲你會去馬德里。”

“我也以爲。”陸靈說罷連續點了好幾下頭,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然後,她衝貝爾薩夫婦舉了舉杯。

幾年前約定的紅酒,除卻白鹿巷觀戰那次,這才實現。

在接下來的兩個半小時裡,陸靈和貝爾薩談論了很多足球方面的話題。貝爾薩的觀點與陸靈自己依舊有分歧之處,但她樂意聽一個理想主義者娓娓道來自己對足球的理解。

“你知道嗎,克里斯汀,當時佩普去阿根廷找我的時候,我們曾經這樣……”他站起身來,繞到椅子後面,然後比劃着。“用這樣的一把椅子來模擬防守球員,然後推演他在什麼情況下應該如何應對對面的前鋒。花了半個小時時間。”

“我有所耳聞。”陸靈點頭微笑着道。她一直注意着他的肢體動作,加泰羅尼亞人有時在場邊徘徊的模樣跟他頗有幾分相似。

“你是個現實主義者,克里斯汀。我欣賞你的是,你可以在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之間切換,這是我和佩普都難以做到的……”

“或是你們不願意做到。”陸靈補充道,“你們有你們的堅持。”

貝爾薩搖晃着腦袋,不知是感嘆還是否認,但這似乎不重要,他接着說,“歸根結底,你是個現實主義者,你的打法,你的球隊的比賽,讓我得出這個結論。”

“馬塞洛,我們過往談論過這個話題。或者說,我們總在談論這個話題。這大概源於足球理念永遠在圍繞着這個概念。最初的時候,我告訴你我不喜歡定義自己,但這幾年下來,我反倒覺得,在我最深層的心裡,我是個理想主義者……”這一頓紅酒佳餚,並未讓陸靈陷入一種她與尼克相處交談時常有的清醒與恍惚的周而復始。她只感到清醒,酒精帶來的也只有大腦迅速的富有邏輯的思考。

“這從何說起呢?”貝爾薩又一次扶了扶眼鏡,興致盎然。

陸靈道:“如若不是如此,我不會在當我還是瓊斯先生的助理時就給那時的主教練拉姆塞寫郵件,上帝知道我寫了多少封;後來尼克成爲主帥,我亦不會走進他的辦公室,告訴他我覺得球隊應該怎麼打,從而獲得了我一生一次的機遇;甚至,在最初的最初,我根本不會選擇踏入這個行業。這一切都源於我的理想主義。”

“我必須反對你的這個說法,克里斯汀。但我大致也能理解你的意思。我是說,在你的戰術中,我看到了妥協。我不會妥協,我需要最完美、最精密的戰術出現在我的球隊中。他們說這是我的問題。我不這麼認爲。事實上,現在的球員們心思都不在足球上了,我真希望他們能把我的每一句話都聽進去、記下來,這樣就不會有問題了。”

陸靈沉吟了片刻,“我認爲你有你的道理。理想主義者的定義於我而言並不重要,人們如何看待我的足球理念,也不那麼重要。不過,我喜歡你這樣的理想主義者,但我也喜歡作爲一個你口中的現實主義者去掌控球員和更衣室,去考慮每個人的情感和心態,做出最合適的安排。畢竟,球員是人不是機器。”

“我有的時候真的希望他們就是機器。”馬塞洛撇撇嘴,暗自喝了一大口酒。

陸靈剛想辯駁,但貝爾薩夫人悄聲說了句“怪老頭”讓她付之一笑,決定暫時結束這個話題。她也喝了一口紅酒。放下酒杯,她擡頭望了望天空,今晚有星。

臨近夏日的西班牙海邊的夜晚,一瓶尚好的紅酒和一段關於足球的探討,這怕是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不會享受到的了。

她又聽到貝爾薩說:“克里斯汀,你胸有成足來到這裡,與我這個老頭子共進晚餐,喝酒,談論舊日軼事、足球哲學,在我看來,這些都是表象。事實是,你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你已經知道你要打造一支什麼樣的球隊,你只是想來告訴我這些吧。或者你其實更想告訴另外一位先生,但他可能沒有興趣與時間聽到這些了。”

陸靈扭過頭,對上阿根廷人的眼睛,“不然。我只是想履行往日的承諾,先生,當日你可是說過他日要與我共飲紅酒,談論足球的,可別想把我打發走。”

貝爾薩摘下眼睛,哈哈大笑,“不會不會,我的酒窖裡還有好些珍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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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你問好。”派崔克的氣息還未完全平穩,聲音低沉得很,語速又快,幾個詞說的含混不清。跟他口中的“她”頗有些像。

尼古拉斯穿着白襯衫,袖釦捲到了胳膊肘上,胸前與背後都被汗水貼着。這一場的結果,對皇馬是決定性的。皇馬主帥自歐冠被淘汰後的低落心情,終於在這場比賽之後,得到了緩解。

伯納烏的主場球迷,遲遲不願退場。派崔克昂起頭,有滴汗從他側額掉了下來。

這個賽季的西甲冠軍的爭奪,也在這場比賽後塵埃落定。巴薩主帥佩普-瓜迪奧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球員通道。

尼古拉斯聽清楚了派崔克的話,他衝他露出微笑,用英語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派崔克。你這場踢得很好,我很遺憾。”

勝利者纔會這麼說話。派崔克想。他疲憊地搖了搖頭,“你知道這句話沒有意義。總之我把她的問候帶到了。回頭見,尼古拉斯。”他說完撩起球衣擦了擦汗,走過了皇馬主帥身邊。

尼古拉斯回頭望了一眼巴薩7號,他的步伐有些晃悠,不知是舊傷復發還是隻是肌肉痠痛。尼古拉斯喊了一聲派崔克的名字。

派崔克回頭。

尼古拉斯砸了下嘴,一副典型的拉丁男人模樣,“祝你在歐洲盃上好運。”

派崔克衝皇馬主帥擡了擡下巴,“多謝,夥計。”

尼古拉斯點了下頭,目光從派崔克手臂上的撲克牌紋身掃過。

派崔克追上了隊友,他們的背影在尼古拉斯看來都有些沮喪。

尼古拉斯低了低頭。她跟我問好。她就在這個國度,但她沒有來看這場比賽。

她回到了西倫敦,時間僅僅過去不到一年。

尼古拉斯轉身繼續往球場裡走,一兩米開外,很多攝像師與攝影師跟隨着他。他再擡頭時,姆巴佩這傢伙直直朝他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在不遠處,熱蘇斯和維尼修斯兩位巴西球員也在擊掌慶祝。皇馬主帥拍打着自家球員的後背,重新露出了笑容,用西班牙語大聲說:“幹得好,男孩兒們。”

這是西甲第36輪,皇馬主場對陣巴薩的比賽結束之後。這場比賽的結果是皇馬4:2取勝。尼古拉斯-弗洛雷斯在皇馬的第一個賽季,兩次國家德比的成績是,一勝一平。此戰過後,皇馬的領先優勢是八分,正式鎖定了西甲冠軍。同時,他們也打入了國王杯的決賽,面對的是本賽季實力一般的畢爾巴鄂競技,這個賽季很有希望拿下國內雙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