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比斯利一身正裝坐在BT Sport的演播間裡, 他覺得口乾舌燥, 整個脖子也特別僵硬, 他想鬆鬆領帶, 又擔心之後無法恢復原樣。經紀人這時在外面跟他比劃着手勢,他皺起眉, 不知道那胖子是什麼意思。終於,他難以忍受, 站起來大聲問道:“什麼?!”
菲爾的經紀人面露尷尬,他已經看到萊因克爾在一旁流露出笑意。他嘆了口氣, 儘量職業地說道:“或許你可以不打領帶。”
菲爾當是什麼事, 他揮揮手, 讓經紀人別管這個。然後他回頭望了望玻璃窗外的新女王公園,目前空無一人,距離比賽開始還有幾個小時。該死。菲爾舔了舔乾燥的嘴脣。他哪裡知道坐在直播間裡胡扯幾句也不是個容易活兒。他不討厭西裝領帶,俱樂部正式活動經常要這麼穿,他只是不喜歡。而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以前只是個在磚廠做模子的小混混,讓他扮演這種角色實在困難。他媽的萬一一會兒加里-萊因克爾問他什麼戰術問題, 他該怎麼胡謅呢?是的,胡謅就行。反正電視機前的球迷也不懂那個。而自己至少是個職業球員, 天天聽教練們那些頭頭是道的分析……
菲爾正胡思亂想着, 製作人提醒五分鐘後節目開始。他突然擡頭看向經紀人,大吼一聲, “我的手機呢?”
經紀人無奈地指了指菲爾面前的桌子。菲爾噢了一聲, 從眼皮底下拿起了自己的手機。他聽到了笑聲, 他想,去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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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nervous as fuck, gaffer.】
陸靈盯着手機屏幕上這條信息,盡力繃緊了面部肌肉,以防自己笑出來或是破口大罵。她乾嚥了幾下,擡起頭,掃了一圈更衣室。球員們已經知道了首發,現在正在一邊收拾一邊小聲議論什麼。也有在說笑的。他們即將去往新女王公園。愛麗絲過來問了她一個問題,她有些沒聽清,恍惚說好。愛麗絲覺得她答應地古怪,拍了拍她的肩膀。陸靈這才扭過頭,重新問了一遍隊醫剛纔說什麼。
“本的情況沒問題,不過中場休息時我會再檢查一下,到了下半場我也會尤其注意他的跑動。他會打滿全場嗎?”
“我現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場比賽不同以往,我不會提前計劃換上誰,換下誰。”陸靈邊說邊看向本傑明。本正笑着跟派特說話。她知道派特今天情緒不錯,現在看上去本也如此。她安了安心。但握着手機的手還是有些緊。
愛麗絲低頭看了看陸靈的手指,有些擔憂地問:“你很緊張?”
陸靈沒回答愛麗絲,她低頭,在手機裡重新打開WhatsApp程序,回了菲爾:
【我也有一點兒。】
陸靈回完想起好幾年前她也這麼跟派特說過。
愛麗絲看到了菲爾的信息和她回的信息,也知她這也是回答了自己剛纔的問題。愛麗絲當即一笑,捏了捏陸靈的肩膀。“我想每個人都有一點兒。”
“是,這是應該有些緊張的時刻。”陸靈偏頭看着愛麗絲緩緩笑了出來。之後,她再次掃了一眼所有球員,目光在JT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她看到JT衝她笑,她馬上笑着衝JT點頭。喬伊-湯姆林知道,她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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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場面,加里,我在現場報道足球比賽已經有十五年,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種氣氛。比賽開始前半小時,四萬人的新女王公園幾乎已經坐滿,我們可以從四面八方看到QPR的顏色——藍與白。這兩種顏色覆蓋了這座年輕的球場。而我的同事剛剛告訴我,仍然有衆多的球迷在球場外圍,QPR俱樂部已經架起了大屏幕來供沒有票的球迷在場外觀看直播。一切都說明了這場比賽的意義。”BTSport的記者興奮地從場內帶來連線報道。
BTSport歐冠直播節目的主持人加里-萊因克爾微笑着說:“謝謝,我們都已經感受到了,這是QPR歷史上首次進入歐冠半決賽,這傢俱樂部在近五年如同火箭般飆升,我們現在將會見證他們面對衛冕冠軍AC米蘭的歐冠半決賽第一回合。”
“這是肯定的。我們都已經他媽……我們都已經等不及了,錯過這場比賽真的是很沮喪,但我相信老闆和我的隊友。沒有理由,就是相信。”菲爾-比斯利一臉嚴肅,儘管他接話的時候有些着急。而那個看上去就很蠢的導播正在他對面手忙腳亂地比劃着手勢,菲爾學着克里斯汀和本傑明的模樣,露出假笑。原來他媽的假笑是如此有必要。這是他第一次在電視足球節目裡當嘉賓,而且,還是自己的球隊,他實在緊張極了。哪怕老闆告訴他她也有點兒緊張。
另外兩位嘉賓是里奧-費迪南德和史蒂文-傑拉德。此時兩位英格蘭名宿都有點憋不住笑,鏡頭馬上又切到菲爾的臉上。
菲爾繼續說着:“我覺得AC米蘭是衛冕冠軍的原因是上賽季我們打了個盹……”
萊因克爾咳嗽了兩聲,接過話頭。“那麼,菲爾,你認爲這一場你的缺陣會讓QPR的進攻遇到問題嗎?”
“我知道我比萊昂更強壯,更高,所以很顯然,這對他來說是個考驗。”菲爾裝摸做樣地晃了下腦袋,“不過昨天我們已經做了很多這方面的訓練,顯然,我不能在這兒說太多。我很看好萊昂和亨克的搭檔。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們有派特。他是個瘋狂的傢伙,他只要想進球,就能進。”菲爾說到這裡,琢磨着晚些時候還要誇誇Jake、約翰、漢斯……每個人都得誇。難道也要誇本傑明嗎?他不太想誇本傑明。暫時不考慮這個。最最重要的,要誇老闆!!以及,貶低意大利人。
在菲爾激烈的心理活動中,電視屏幕上已經再一次給出了兩隊的比賽名單。
QPR:
萊昂-費雷拉,亨克-德格拉夫
派崔克-安柏
岡薩洛-奇卡,本傑明-漢密爾頓,伊恩-帕克,雅各布-哈丁
喬伊-湯姆林,格倫-米契爾,約翰-奧康納
漢斯-巴赫邁爾
替補:特雷沃-哈伍德,大衛-路易斯,薩迪奧-巴巴卡,馬塞洛,索林-米圖萊斯庫,喬伊-弗里曼,布里爾-恩博洛
AC米蘭:
阿扎爾,貝洛蒂
阿里-哈拉克,恩東貝萊,薩爾多,科瓦西奇,法赫德-哈拉克
薩巴蒂尼,萊莫斯,馬里奧-費爾南德斯
唐納魯馬
替補:A-唐納魯馬,羅德里格斯,羅馬尼奧利,孔蒂,洛卡特里,米林科維奇-薩維奇,安德雷-席爾瓦
傑拉德剛要開口,菲爾又搶着說話了。“兩邊都用三中衛,說實話,我不太瞭解米蘭的打法,但我很清楚我們的。下面我來解釋一下……”
導播只能先切到QPR的比賽片段,本來計劃是五分鐘之後放的。這個菲爾-比斯利打亂了直播計劃。鏡頭沒有給到的畫面裡,另外三人都露出了無奈的笑意。
菲爾分析着一個進球,語氣認真。“因爲老闆認爲雙前鋒需要很多的默契,所以你能看到,這個進球前我跟萊昂的跑位是往相反方向,這是我們的進攻套路之一,可以讓對方的後衛迷惑,做出錯誤的決定。派特會在旁邊根據自己判斷來移動。”
之後,又切到另一個進球。“這個球裡沒有我,就是這一場的前鋒組合,亨克和萊昂。他們的互動是完全不一樣的方式,亨克其實是個邊鋒,所以他能來到邊路把球帶進去,跟我的方式不同。我必須說,萊昂在這一次進攻裡很聰明,用自己的前插來給亨克更多內切的空間。”
廣告時間,菲爾吁了口氣,眼珠轉了下,看向旁邊的幾位。
里奧-費迪南德揶揄地笑着說:“你比我適合幹這個,菲爾。”傑拉德則笑得說不出話來。
萊因克爾一邊刷着推特一邊跟菲爾說。“菲爾,看看,大家的評價。”菲爾湊過去,他看到了推特上網友的發言。
【Whatthefuck...菲爾-比斯利火力全開,原來他是有腦子的?】
【排除那個說到一半的F-word,其他都很棒,菲爾-比斯利的分析很有意思。】
【菲爾-比斯利讓我提前一個小時打開電視,我必須得承認,他沒讓我失望。】
【真誠的建議:以後只要菲爾-比斯利停賽就讓他來當嘉賓吧,反正他以後停賽的次數不會少。】
菲爾看完之後的反應讓萊因克爾感到詫異,這個向來行事古怪的年輕人居然只是笑了笑。
菲爾回了回頭,隊友們正在球場上熱身。他仍然緊張,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如此緊張的原因。這場比賽,無論他在哪裡,這裡,或者下面,甚至家中,他都會如此緊張。
事關榮譽,事關夢想。
加油,克里斯汀;加油,小子們。
這一場,菲爾-比斯利只能在這裡罵罵意大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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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PR主帥一身正裝走進場內時,歐冠主題曲正在響起。她環顧四周,藍白色,藍白色,除了一個角落裡的紅黑色,其餘地方都被藍白色佔滿。巨大的Tifo在主看臺顯現,那是QPR的隊徽,下面寫着WE BELIEVE。她向看臺上的球迷揮了揮手,球迷們也用熱烈的吶喊和鼓掌迴應。
她面帶微笑。忽地意識到一件事。忽地意識到她賽前緊張的原因。
這是她在這片球場的最後一場歐冠比賽。這是她最後一次在這片球場作爲主教練聽這高昂的樂曲。
這是一場告別,這是一個儀式。
而她沒有時間,也不能在這一刻讓感性佔據自己的大腦。她的目光瞟向紅黑列隊裡的那兩個球員。
他們果然一起首發了。
摩洛哥雙胞胎,阿里-哈拉克和法赫德-哈拉克,通常馬西莫只會上一個。上一次兩人都上,還是在兩個月前,對陣尤文圖斯的時候,而且看起來那一場還是因爲一些傷病才那樣做的……
但她也想到去年那兩場半決賽。在聖西羅和伯納烏,AC米蘭用這個配置對付尼克的皇馬。兩個年輕的摩洛哥人那時還有些稚嫩,一年過後他們看上去硬朗了一些,比賽風格也更成熟。這兩個人都有着可怕的速度和體力,一左一右,哥哥阿里的傳中更好,法赫德則更喜歡射門。
陸靈大致知道馬西莫會怎麼用他們。她有準備,她研究過上賽季的那兩場歐冠半決賽,但這兩人同時上場的比賽樣本畢竟還是太少了。何況跟上賽季打皇馬時相比,AC米蘭的陣容又變了不少。貝羅蒂取代了安德雷-席爾瓦的中鋒位置,阿扎爾取代了蘇索,還從QPR這裡引進了馬里奧-費爾南德斯……
陸靈心中有很多假設,但唯有真實的比賽纔可驗證。
這時,馬西莫-羅馬諾朝她走了過來。
陸靈原本不準備笑,但當她看到意大利人如雪山一樣的面孔,她笑了。她還不知道爲什麼是雪山,而不是冰山。馬西莫跟尼克差不多高,其人非常瘦,臉蛋尤其瘦削。他臉色蒼白,犀利的眼睛似乎可以洞悉人心。也許尼克嚴肅起來更像冰山。她想。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意大利人的手冰涼冰涼的,她的手則很溫暖,甚至有些汗意。
“很高興終於跟你交手,克里斯汀。”馬西莫用英語說道。
“我也是,非常期待。”
馬西莫的嘴角稍微彎了一下,陸靈眉間閃過一點點驚異,這難道是笑了?
下一刻,馬西莫不僅沒有鬆開她的手,並且,他非常得當地傾身跟她擁抱了。這又讓陸靈詫異了半秒,她當然不可能拒絕這個得體的擁抱。兩人之間有着合適的距離。
意大利人一手捂着嘴巴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他夾雜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語語速從來不快,可那幾句話卻流利至極。
“本來我們上賽季也許就能交手,我很遺憾你因爲父親去世選擇了休息一年。我理解人會有脆弱的時候。”
男聲很平緩,甚至悠揚如意大利歌劇。陸靈感到呼吸不暢,想抽出手,但意大利人繼續說道:“或許你的父親是你愛上尼古拉斯的緣由?我好奇尼古拉斯知道這個嗎?也許比賽結束後我們可以喝一杯,我同樣好奇你們爲何分手,你又爲何會愛上一個小男孩兒……”他說到這裡忽然中斷了,結束了這個擁抱。
陸靈抽出了手。她盯住意大利人的灰眼珠兩秒鐘,然後面無表情地轉身。
“我希望這不是你在這片球場的最後一場歐冠比賽,黑桃女王。”
她身後仍然傳來意大利人的聲音。這一回,他不僅沒有用手擋住嘴脣,還這麼直接說了出來。儘管聲音並不大。
五月倫敦夜晚的微風吹過這片球場,她的後背在剛纔短短的片刻溼透了,這時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