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遺忘者

“遺忘者?”年輕人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是的,遺忘者。庫力塔無處不在,樹木紮根於大地,庫力塔便存在於他們之間……陌生人,你我今天的遇見,庫力塔便連結起我們……當庫力塔將彼此的連結更加緊密,便會形成如契約般的連結,這種連結一旦斷裂,其中某一方,或許會收到很大的衝擊,比如悲傷,痛苦,迷失,或者死亡。而最可怕的是,在時光的洪流之中,成爲遺忘者……”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年輕人說,“而且,我也不明白這會有什麼關係,聽上去,這只是一種稱謂罷了。”

“不,陌生人……”森林巨人擡起手掌,揉了揉巨大的鼻子,就好像在推一座磨盤,“遺忘者並不只是一種稱謂,在過去的時光,外大陸……曾有過幾次遺忘者的出現,都源自庫力塔,在發生劇變……”

“那麼,遺忘者會帶來什麼?”年輕人問道。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旅行者。”森林巨人對他的稱謂開始變化,巨大的腦袋上,樹葉頭髮之間毛茸茸的尖耳朵也在快速的擺動,這表示巨人的心情已經非常放鬆,開始接納了眼前的陌生人,“老實說,我的知識並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我只知道,曾經的遺忘者全都迷失在時光之中,他們需要尋找答案,或者,尋找下一個庫力塔……如果一直迷失下去,他們,亦會成爲災難的源頭……”

忽然,周圍的巨人發出沉重的驚呼,許多巨人的聲音疊加在一起,彷彿一片古老的號角響起。他們擡起頭。“哦天啊……”眼前的巨人也發出同樣悲傷的驚呼。

年輕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巨大的綿延數百丈的森林城堡,圍繞在周圍的巨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滿樹的葉子紛紛凋落,就像一場告別的儀式,更多的哭聲在城堡內響起。巨樹們很快便掉光了葉子,只留下光溜溜的樹幹和枝椏。

很快,原本泛着黃綠色的樹幹,也彷彿被魔法抽乾了血液,樹皮快速乾癟、皴裂,顏色也變得灰白,紛紛剝落。塵土紛紛揚起,轟鳴聲中,一棵棵巨樹開始坍塌,而枝幹連結的城牆、房屋,也紛紛陷落於塵世之中……

……

和森林巨人相處的短暫時光,讓年輕人瞭解到了更多和庫力塔有關的知識。

有意思的是,森林巨人雖然高大無比,但性格極其溫和,擁有像學者一般的智慧和常人無法企及的思考能力。年輕人覺得,這或許與他們的族羣特點有關。

一個健康的森林巨人,能活到三百多歲,在漫長的時光裡,巨人們平靜而溫和的生存在森林之中,這讓他們對大地有更多的時間去了解和思考。

當旅行商隊離開的時候,年輕人選擇停了下來,跟隨巨人一起行走。

那個森林巨人的名字叫做“艾庫艾庫”,聽上去很有趣,很像“愛哭愛哭”,用人族通用語翻譯過來,就是“跺腳”的意思。年輕人很好奇,如果巨人真的用力跺腳,大地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跺腳邀請他坐在肩膀上,這是一種森林巨人對低矮的小人族——巨人對其他人類種族的善意的稱謂——的獨特禮節,說明他們已經放開心懷接納你成爲他們的朋友,一起參與到他們的旅行之中。

雖說是肩膀,但坐在上面,感覺比大象的後背還要寬闊。他們一路穿越整個大陸,從北向南,森林巨人的隊伍只有一百多人,但巨大的身軀,猶如一座座小小的山巒,橫亙在大陸之上。沿途不斷有走獸飛鳥跟隨着,甚至在他們停下休息的時候,停留在他們的身體上。

越往南走,在他們的周圍,原本茂密的叢林和山巒,逐漸變成了低矮的丘陵,有時連續兩三天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草原和坡地。戰爭帶給大地的創傷早已被抹平,盎然的生機重現在草原之上。隨着太陽角度的變化,他們行進的方向漸漸轉向西南,他們會一路行進至沿海,離開這裡去往別的大陸。

休息的時候,森林巨人會一個挨一個,團團坐在一起,就像一片肉乎乎的羣山。他們互相分享着森林麪包和清水,森林巨人從不喝酒,但偶爾會爲客人準備一些叢林的蜜酒。年輕人看到跺腳臉旁長長的垂下的眼眉,像是森林裡藤蔓上垂下的絲絲根縷,他甚至有趣的想,有沒有猴子曾經在眼眉上盪鞦韆。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笑了起來。

不遠處,有低沉的聲音響起。有森林巨人在哼唱着流傳千百年的朗誦歌謠。這是一種古老的唱法,只需要三四個簡單的音調,伴隨着清晰的節奏感,聲音如同巨大的犀牛角吹出沉穩的旋律。跺腳也跟着哼唱起來。

“爲什麼草葉在搖擺,爲什麼草葉在搖擺……

因爲它們感受到了風,吹拂大地的風……

爲什麼樹木向上生長,爲什麼樹木向上生長……

因爲他們在追尋光,就像溫暖撫摸着的光……”

這首朗誦歌謠名字就叫“命運的織網”,當歌謠響起的時候,很多森林巨人都跟着哼唱起來。低沉的旋律,像是有許多隻號角同時在吹響。坐在巨人肩膀上的年輕人也情不自禁的跟着拍起了手。

“爲什麼狼羣在奔跑,爲什麼狼羣在奔跑……

因爲幼崽的肚子要餵飽,肚子要餵飽……

爲什麼你我會相遇,爲什麼你我會相遇……

因爲在不久的將來,奇妙的事情將發生……”

歌聲漸息,當年輕人以爲這首歌謠已經結束的時候,新的旋律響起。這是“命運的織網”的第二段,旋律和前一段有所不同,如果說前一段的旋律充滿自然沉靜的氣息,那麼現在的旋律,則蘊涵了濃郁的情感。

“當輪迴之風吹過森林,每一片葉子都身在其中……

有的搖擺,有的墜落……有的搖擺,有的墜落……

當奔騰的河水流過大地,每一粒沙土都身在其中……

有的被沖走,有的沉下去……有的被沖走,有的沉下去……

當無處不在的庫力塔連接起你我……

那麼,我們便身在其中,做出選擇……

這是命運的織網啊,所有人都身在其中……

我曾在這個地方,用靈魂在歌唱……”

森林巨人部落的朗誦歌謠,常常蘊含着許多的哲思。

有一句流傳久遠的說法:有多少個森林巨人,就有多少支朗誦歌謠。

每一支朗誦歌謠裡都藏着一個或者好幾個精彩的故事,它們或許來自草原,或許來自叢林,或許來自高山,或許來自沼澤。每一個故事都全然不同。如果年輕人想把所有的歌謠都聽完,恐怕需要好幾年的時間。

“歌謠很有趣,跺腳。”

“旅行者……”跺腳的大腦袋轉了過來,毛柔柔的耳朵在樹葉長髮中煽動着,“我們之間的庫力塔,已經開始緊密了。”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溫和,但在年輕人面前,依然像是悶聲的雷震。

“是的,跺腳。”年輕人很喜歡這麼稱呼巨人,“我也感覺到,我們正成爲很好的朋友。”

“不止如此,旅行者……”跺腳笑了起來,他似乎很享受年輕人這麼稱呼他。“任何事情的發生,都因庫力塔的連接。在森林城堡消亡的時候,我們遇見,這是一種預示……”

“我不太懂,跺腳。”

“我說過,庫力塔並不會消失,它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

“但那是在森林城堡死亡的時候,不是嗎?森林城堡,不是和你們沒關係嗎?”

“在那之前,是的,旅行者。”跺腳點了點頭,巨大的腦袋像是一塊圓滾滾的巨石,即將晃倒,“森林巨人只是生活在城堡的附近,森林城堡一直庇佑着我們……我們與森林城堡的庫力塔,並不緊密。但所有的事情,都並非一成不變,我說過,庫力塔不會消失……”森林巨人把手舉到年輕人的面前。

巨大的,肉乎乎的掌心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株小小的幼苗。

年輕人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這是……”他有些不敢說出口。

“是的,是的,是的。”森林巨人笑了起來,像是在和最親近的朋友分享自己最珍貴的寶貝,“你猜的沒錯,旅行者……我說過,我們之間的庫力塔,開始緊密了……”

這株矮小的幼苗,看上去就是一棵無比普通的小樹苗,但又似乎在跺腳的掌心之中,散發着無盡的光芒。細細的青色的樹幹,只分出了兩道小小的樹杈,幾片大大的葉子掛在上面,隨着微風輕輕搖擺。是的,並不是被風吹動的那種搖擺,而是……在風中輕輕的舞蹈。

這就是黑木森林裡最偉大的奇蹟之樹,庇護無數自然生靈的生命之樹,森林城堡的締造者,叢林巨樹的……

種子啊!

年輕人瞪大了眼睛。

“死亡亦是新生,旅行者。”跺腳的眼睛裡放着溫暖的光芒,“森林巨人的離開,既是爲了族人的安穩,也是爲了新生……”他把幼苗遞到年輕人的面前,無形的光芒,瀰漫在年輕人的眼前,彷彿將他的整個人包裹其中,就連靈魂,都沐浴在光芒之中。

“就這麼,小小的一棵?”年輕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就是森林城堡的幼苗啊……

跺腳輕輕的笑了起來,他溫柔的注視着手中的幼苗,“旅行者,這是森林巨人部落和奇蹟之樹的庫力塔。它選擇了我們,需要我們……我們也會爲它重建奇蹟……”

“重建……奇蹟?”

“是的。它需要新的大地,我們就爲它尋找新的大地,我們所走的路,都是庫力塔在指引。它需要走到天邊,我們就走到天邊;它需要一片新的森林,我們就爲它找到新的森林;如果沒有,我們就種出一片森林。旅行者……庫力塔,也已經連接起我們。”

跺腳的目光,也沐浴着年輕人。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再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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