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湊巧,那天上水村賴子孟童正躺在門口草地上曬日頭,汲取真陽,只見如鄰家姐姐一樣的美女劉夢潔跑了過來,對孟童道:“孟童,回家去,別老曬太陽,中暑了怎麼辦?”那劉夢潔鵝蛋臉,細長眼,柳葉眉,眼角魚尾稍稍下垂,怎麼看怎麼順,更兼神情藹然,一顰一笑,對人備極關顧呵護,象是個母親與媳婦一身雙兼的角色。她家住水文站,離上水村就兩三公里,母親李芬,後父胡史豐都是水文站工作人員。劉夢潔心善,最憐動物,自願在動物收容所做義工,從十歲起至今,整整有十個年頭了。說是鄰家姐姐,實際上也就比孟童大個一歲半歲的。孟童小時候頑皮犯事遭父親打罵時,總是第一時間躲到她家去避難。
孟童暗笑。突然一人氣鼓鼓奔跑而來,拉着劉夢潔就走,邊走邊說:“他愛暴曬他曬嘛,關你什麼事!”此人名叫李叢,是劉夢潔的男友,鄰家李寄的哥哥。大學畢業後,分配水文站工作。李叢身量細長,削肩蜂腰,一頭灰黑的捲髮,愛吃日本料理,被劉保家命名爲“日式卷卷”。劉夢潔定睛一看,正是男友,便指孟童道:“他真的不能曬了,不然會中暑的!”李叢甚是不爽,道:“中暑拉倒,傻蛋一個。”劉夢潔很不高興,道:“怎麼說話的,就是小貓小狗受難也得救助,何況他是個人。”李叢道:“他可不是個人!忘了從前他與我爹和李寄打架啦?”劉夢潔道:“還說那事,明明是你們家不對嘛,你也別小雞肚腸的!”李叢咕噥兩句,不再分辨,悻然而去。
孟童傻笑,道:“嘻,燒死拉倒,燒死拉倒。”說罷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對劉夢潔鞠個大躬:“多謝老姐關心,偶這廂有禮了。”劉夢潔道:“有空不?我帶你去個地方!”孟童道:“是去你那動物收容所吧?”劉夢潔笑道:“不是!”孟童亦笑:“你說不是,偶卻更要去了,何必誑偶?”劉夢潔道:“怕你見不得場面。”孟童道:“什麼場面,還驚心動魄,還慘不忍睹了?”劉夢潔道:“見得見不得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動物收容所在城西郊區,與此地相隔甚遠,兩人打的前往。收容所是廢棄的廠房改造的,比較簡陋,大門上懸個標識,門兩旁立起告示牌,上面貼滿認養貓狗的訊息。佔地約有兩三畝,外面用木欄圍着,裡面既有老舊平房,也有透明玻璃新建的房子,一側是成排的籠舍區,用來存養貓一類的小型動物。
劉夢潔引孟童進入收容所,一邊看那些動物一邊道:“你若是喜歡動物,以後一定要幫我!”孟童也看個不了,見說,便道:“偶最想幫老姐了,只是不知如何幫法?”劉夢潔指一個玻璃房子道:“你看那些動物。”孟童轉身看去,只見一羣小狗都靠牆站着,眼睛微閉,並無異樣。劉夢潔問:“你沒看到什麼?”孟童一攤巴掌道:“偶都看了。”劉夢潔只是搖頭,道:“你沒看。”孟童道:“卻又作怪,你讓偶看什麼?”劉夢潔跑進玻璃房子裡面,抱出一隻黃色土狗,撩起大腿上的毛讓他看。孟童定眼一看,痛心之極。只見小狗大腿一處刮淨毫毛,露出一個慘不忍睹的大切口,如孩子嘴一樣裂着,上面膿血模糊。孟童怒道:“這是什麼鳥人乾的?”劉夢潔道:“它們都是被人做過獸玉的。小羊做的叫羊玉,小狗做的叫狗玉。”
孟童問道:“如何製做?”劉夢潔道:“即剖開羊或狗的身體,選上好之玉,塞入其體內,藉此**滋養此玉,假以時日,終得羊玉或狗玉,內多血絲,燦若紅花,價格相當昂貴。此類玉又稱爲獸玉。”孟童罵道:“媽的碰碰,這叫什麼事,殘忍之極啊。”又問:“怎麼不給治療?”劉夢潔道:“這一批是剛到的,已經通知醫生了。只是療身容易,療心最難。”孟童道:“世上竟有這等鳥事,偶得想想辦法。”劉夢潔道:“最好,有了辦法儘快告我。”兩人分手離去。
卻說那劉夢潔從動物收容所出來,就便去了附近的菜市場,見一個瘦臉塌鼻的老漢蹲在街邊,用一個鐵籠子關住一隻一米多長的綠色蜥龍在賣,標價三百元。那蜥龍眼神慧聰,品相不凡,身上鱗甲隱隱閃現紫色之光,時而焦躁不安,四肢亂撓,時而如癡如醉,一動不動。
劉夢潔一見蜥龍就不肯走了,蹲下身子與它說話,那蜥龍嘴巴頻頻張合,似乎有話要說;須臾,眼睛眨動,竟沁出兩行清淚來。劉夢潔大驚,心中十分不忍,便與老漢議價要買下蜥龍。老漢只肯降五十元,劉夢潔將身上所有錢都掏出來,還差若干,只好再與老漢講價。老漢躊躇片刻,總算首肯。
劉夢潔大喜,付了款提起籠子就走。走到自家門口,突然想起什麼,連忙放輕步伐,躡手躡腳地進入屋內,四顧無人,心中道:“還好他不在!”正要安頓蜥龍,卻聽見背後一個公鴨嗓門道:“怎麼鬼鬼祟祟的,手上拿的是什麼?”劉夢潔坦然轉身,展示手中蜥龍。後父胡史豐嘴巴一裂,好象要抽風,指蜥龍道:“這是什麼?嚇人吶,快快扔了。”劉夢潔將籠子放入閨房,道:“誰也不準扔,這是我花大價錢買的,我得給它找個安身之所。”胡史豐衝着她大聲道:“什麼?還找安身之所?你瘋啦,一個女孩子家,整天與蜥龍爲伍,象什麼話,以後誰還敢娶你啦。”走到蜥龍旁邊指指點點:“看看,長相多醜陋,鬼裡鬼氣的,一定會給咱們家裡帶來黴運的。”
那蜥龍眼裡亮晶晶的,竟滾出兩顆淚珠來。胡史豐大驚,道:“喂,它還會哭呢,不吉,不吉啊。”李芬對胡史豐道:“你別說啦,這丫頭還沒吃飯呢。”劉夢潔道:“我不餓,不想吃。”李芬道:“哎呀閨女啊,你已經兩天沒正經吃飯啦,誰相信你啊。”胡史豐道:“她愛吃不吃,管她做甚,管她做甚。”劉夢潔實在忍不住了,賭氣跑出門外。臨走時撂下狠話:“誰不準動我的蜥龍,否則我跟他沒完!”
劉夢潔直接去得喜公寓找男友李叢,讓他爲蜥龍想想辦法。不料到了那裡,鐵將軍把門,李叢不知往哪去了。劉夢潔怕後父對蜥龍不利,趕緊又回到家裡。走到門口,聽見屋裡兩個男人在說話,一個就是李叢,原來李叢也來找劉夢潔,剛纔兩個走岔了。劉夢潔心想:“這下可好,李叢知道我愛惜動物,定會爲我說話。”便閃在門邊偷聽。只聽胡史豐說道:“李叢,你來的正好,我讓你看件東西。”引他進到劉夢潔閨屋中。李叢聲音透着驚奇:“這是蜥龍,叔叔,你敢養它?”
胡史豐道:“誰說是我養的,那是劉夢潔的寵物。”李叢更加吃驚了:“怎麼,還是劉夢潔的寵物?”胡史豐道:“那不是咋地,你說,這叫什麼事,一個大姑娘,喜歡上一隻蜥龍,真真太噁心了,嚇得她媽和我都睡不着覺啊。李叢,你替我說說她。”
說起這事,李叢也是心病在先。李叢所住得喜公寓下面有一溜圍牆,牆根的碎石堆裡住着一窩小晰蜴,經常從陰暗潮溼處爬出曬太陽,見人不怕。劉夢潔極喜歡動物,對樣子醜陋的晰蜴也不例外,她會對着一隻尾巴不怎麼會拐彎好象受過傷的晰蜴說上大半天話,還經常用肉乾或魚蝦餵它們。她的行爲讓李叢想到腦瓜疼。有一次李叢對她說:“我永遠也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喜歡這些令人噁心的傢伙。”劉夢潔反問道:“奇怪,這還需要理由嗎?”
當下聽了胡史豐的話,李叢馬上表態道:“叔叔有道理,家裡是不該養這麼個東西,我勸勸劉夢潔。”胡史豐道:“我看這隻蜥龍外形奇異,賣相倒是不錯,不如找個地方賣了,興許暴賺一筆呢。”李叢道:“叔叔好主意,我知道市裡有些飯店高價收購野味,可以到那兒問問。只是這事千萬別讓劉夢潔知道了。”
胡史豐笑道:“那好,這就和你去打聽打聽。”聽到這,劉夢潔氣忿之極,正要衝出與李叢理論,忽然一陣暈眩,倒在了窗臺下。胡史豐提着籠子和李叢一起開門出來,匆匆而去,竟然沒看見劉夢潔。
此時,一道玄光閃起,朱昭儀幻出,指胡史豐和李叢背影罵道:“可惡,竟然想賣皇貴妃買酒喝。看本魔怎麼教訓你們。”原來朱昭儀避開大公主水幻後,一直跟着花婉秀,暗中救護。
胡史豐走到街上,一個滿面油光的鄰居見他提着蜥龍,便問他去哪。胡史豐開玩笑說蜥龍抱去拍賣。鄰居笑道:“好呀,等你蜥龍賣個好價回來請我喝酒呢。”胡史豐也笑:“那是自然,咱哥們一醉方休!”
兩個人正興高采烈地走着,忽見四周霧氣瀰漫,兩人怪叫:“啊也!”接着蹤影全無。原來路面上憑空現出一個黑古隆冬的大圓洞,兩人掉進了下水道。此處暗無天日,臭味刺鼻,蚊蟲亂舞,二人灰頭土臉的,站在深可沒膝的污泥濁水中。
胡史豐道:“可怪,明明大路平坦,怎麼就來了個洞口?”李叢道:“我也沒看見洞口,到底怎麼回事?”朱昭儀幻出笑道:“蜥龍好吃啊。”見兩個傢伙中了招,朱昭儀即時變出繩索,大叫地溝中人。
胡史豐喜道:“好了,有人救咱們來了。”見洞口垂下繩尾,伸手去抓。眼看夠着,那繩又緊溜着上去了。胡史豐怪道:“喂喂,你耍猴怎麼的?”朱昭儀吩咐道:“先捆牢你們手中的鐵籠子,再救你們出來,否則就不管了。”底下哪敢怠慢,連忙照辦。朱昭儀拉起籠子,對下面道:“兩條黑心饞蟲,就在那地方好好呆着吧。”地溝中頓時一片慘呼聲。朱昭儀大笑,道:“別指望我救你兩個!”一路奔到僻靜處,隨即打開籠門,放出蜥龍,運氣行咒,意圖返回花婉秀原形,不料任憑她怎樣努力,全然無效。那朱昭儀正在發楞,只見劉夢潔從遠處奔來,一邊大喘一邊道:“這蜥龍是我的,快還我!”說罷從籠子裡抱出蜥龍,轉過身子一溜煙跑了。朱昭儀大驚失措,一時竟然不知所措。
劉夢潔抱着蜥龍直奔孟童家。此時一夥頑少正聚集孟童家中。院子裡,毛頭小夥牛鐵喜正在擦拭一杆汽槍,象是要去獵鳥。劉夢潔跑到門邊,見此情景,便躊躇不前。孟童搶下汽槍,使勁往槍管裡塞着什麼,然後任由牛鐵喜奪去。牛鐵喜把槍倒豎着窺看槍管,大驚道:“孟哥,你塞橡皮泥,把槍管堵死啦。”孟童狠狠點頭,道:“你知道就好,那不是槍,是燒火棍。”牛鐵喜怪道:“孟哥,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迂啊,你不玩槍可以把它賣了嘛,這不可惜嗎?”孟童道:“什麼壞了都可惜,就是這鳥槍不,堵上了,就沒人能玩了。”
劉夢潔鬆了一口氣,抱着蜥龍闖進來,大聲道:“孟童,快幫老姐個忙!”孟童見到蜥龍,臉色一變,身子往後就倒。劉夢潔大驚道:“孟童,你怎麼了?你害怕蜥龍?”孟童捂着眼睛道:“偶怕,偶太怕了。”劉夢潔覺得好笑,道:“孟童,你什麼時候變這麼膽小了?”衆弟兄也都傻笑不已。
突然,孟童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一把搶過蜥龍,大笑道:“老姐,這麼大個寵物,你一直抱着,累不累啊?說吧,要偶做什麼?”
劉夢潔對孟童說起剛纔的事,又問:“這蜥龍好象遇了什麼難,你能幫它不?”孟童一拍腦瓜,眉頭舒展,道:“辦法當然有,偶孟童能沒有辦法嗎,對了,找鬍鬚道士去!”說罷,引劉夢潔去到鎮上。
只見一條街道拐角之處,有一小巧精緻的道觀,粉紅厚牆,門前綠竹成排,山石巧疊,大門向內縮進,清氣飄然,在街市之中,倒也是一個清淨所在。孟童抱着蜥龍直入大門,見一道人正在房中打坐。那道人長髮,蓄一部垂胸鬍鬚。
兩人拜見道人,孟童將來意說了。道士目光如釘,看了蜥龍好一陣子,繼爾搖頭嗟嘆。孟童道:“咦,偶說老道,你怎麼不說話,看出什麼名堂了嗎?”道士仍是不語,似有心事。孟童道:“老道,沒法子你也說一聲嘛。”道士若有所思,向劉夢潔道:“姑娘,貧道甚是喜歡這隻蜥龍,想向你買下,價格由你定,如何?”此話甚是突然,劉夢潔大爲不爽,抱起蜥龍轉身就走,好象生怕他奪去了。孟童道:“偶說老道哇老道,你是不是也想倒賣蜥龍賺上一票啊?”道士點頭道:“貧道是想倒賣蜥龍賺上一票。”孟童怒道:“可惡,你還不加掩飾了。”
道士方纔微笑道:“你誤會貧道了。你看這隻蜥龍目露神光,身披祥瑞,並非凡物啊,想來它原先必是靈物,只是被人附了咒了。”劉夢潔趕緊道:“如果是這樣,請問道仙,你會不會解咒啊?”道士不語,遲疑不決的樣子。孟童故意激他:“你會解咒?就你那樣?別讓偶笑翻啊。”
道士說:“從蜥龍眼神飽含痛苦來看,它必是中了惡毒大咒,貧道是否有緣解咒,恐怕尚在未知之數。”孟童叫道:“看看,偶就知道你並非行家能者,剛纔吹什麼牛呢,真是超厚黑祖師爺吶。”
那道士聽了,突然大喝一聲,揮掌指向蜥龍。只見一纖黑色毫光,從蜥龍耳中貫出。接着那黑色毫光旋轉翻滾,變成一條金光閃閃的耳針。須臾,那耳針倏然不見,蜥龍也化爲一道青煙,環繞劉夢潔三圈,然後筆直升空,飄然而去。
孟童拍掌笑道:“老道果然神功!”老道說:“公子謬獎,貧道這點本事算什麼,若是仙師摩嶺上真在此,十個蜥龍也救成了。”孟童驚喜道:“老道認得摩嶺上真?”老道搖頭:“不認得。”孟童道:“老道既說摩嶺上真是仙師,如何又不認得?”老道反問:“公子也認得摩嶺上真?”
孟童道:“多時不見,倒是想念得緊,有仙師的消息麼?”老道不答,卻問:“仙師所囑之事如何了?”孟童道:“尋找仙石王啊,偶是日日想,夜夜想,就是機緣不巧,至今一無所獲。”老道說:“莫道機緣不巧,機緣或許就在身邊,人自不知而已。”孟童道:“老道有話不妨明說,偶正盼着有人來指點迷津呢。”老道不語,孟童看時,只見身子靠壁,雙目微合,兩手垂於膝上,彷彿睡着了一般。遂與劉夢潔一塊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