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繞路

我站在櫻林裡的泉眼旁掐指念訣,平滿的泉水從正中間朝外蕩起波紋,清水溢出仙劍出泉。

入水千載,一絲苔絮都未沾染,仙劍在空中翻轉數圈後直刺地面,立在了我前方一丈處。

我圍着它轉了兩圈,對於尋摸適當的拔劍姿勢拿出來了十二分的認真,思索良久後又開始糾結是該學它翻轉落下拔劍還是淡定地走過去直接拔出。平衡的兩方還未傾斜出結果,仙劍嚯的一聲從地上飛出,在空中行了一圈後直奔我而來,我本能的伸手去抓劍柄,它沒有如預期中的反抗躁動,反而突然平靜。

我一手握劍一手輕撫劍鞘,會意到它方纔許是見我召喚又不再有其他動作,等得急了才自己送到我手中。

取出仙劍大步流星迴到方纔約定的地點,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等着鳳泯的到來,期間不斷打量手中仙劍,欣喜終於可以將它握在手中,同時又憂愁我那不知所蹤的爹爹。兩種情緒夾在心頭,面上喜憂參半的表情不免有些滑稽。

想當然就受到了鄙棄……

“你這抽搐的臉是得了寒毒後遺症?”鳳泯握劍環胸,語氣中除了嫌棄聽不出絲毫關心。

我起身咳了一聲:“你怎的去了這麼久?”

鳳泯聳肩攤手,“你讓我拿劍肯定是有大事,有大事又得出門,我總得和青靈她們幾個說說,讓她們好生看着家吧。”

我眉毛一揚,伸出空着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頭,拋出一個你很行的眼神。

正欲邁步帶頭上路,被鳳泯扯着胳膊拉回,她道:“臨行前都不打算同我說清到底出了何事麼?”

鳳泯是自家人,又是我到哪都得帶着的伴兒,於她無用隱瞞,可莫旭說了他去過東海就來瀛海,依他的速度我又怕再耽誤會躲不及。無奈之下,反拉鳳泯手腕,“事關重大,路上再說。”

我這一行確實是想去南海尋幾個親眼目睹當時境況的水族來仔細問問的,順便拜訪一下南海龍王。這兩位龍王不合多年,我也不用擔心南海會與他同仇敵愾,多麼不待見我。

只是這已經知曉事情原委的鳳泯,非要路過縉雲山一趟。

南海在瀛海西南方,縉雲在南海的西北方,此行並沒打算繞路,直來直往又怎麼都不可能路過那地兒。

問她爲何要去縉雲山時,她又一臉惆悵地擡頭望天,眼神迷離,口中嘆息:“臨行前若不再去看一看難忘的縉雲,怕是此生一憾。”

難得看到鳳泯露出如此愁緒,我也不忍拒絕。

得到我的應允後,鳳泯行得極快,不消一會兒功夫,祥雲已經停在了縉雲山頭。鳳泯隱去身形飛向山頂,我知曉她此行是爲了修來,不做尷尬的追隨,靜靜坐在雲頭等她回來。

話是這麼說,可還是因一時好奇伸出手去扒拉開遮擋視線的雲霧,想要在兩眼可見範圍內瞧上一瞧鳳泯會做些什麼,扒拉半天好不容清理完,紅光一閃,她回來了。

我驚歎:“這麼快!”

鳳泯黑着一張臉,不鹹不淡道:“走吧,去南海。”

我心中不解,就算是告別也不用把臉黑成這樣吧……她拉着臉,什麼都不說,我也沒問。直至遠離身後的縉雲山,她才長舒一口氣,冒出一句:“男子大都如此吧。”

我“嗯?”了一聲,不明言義。

她道:“我方纔想同修來道個別,不巧正撞上他懷抱美人時刻,虧我有先見之明隱了身形,不至於壞了他的興致。”

我點頭,原來她是撞見了這麼一幕臉才黑成那樣的。可是爲何要道別?心中疑惑,嘴上就問了出來:“你專門跑來道別?沒病吧?我們不過是尋個人又不是要去做什麼捨生忘死的事。”說完還伸手摸向她的額頭。

她擋住我的手,抿了抿脣道:“只是怕沒有機會再見他,連別都沒道就緣盡了。”

我伸手向着前行的方向空手一抓,壓下心事強顏歡笑道:“別說的那麼悲情,在一塊這麼久了,頭一回見你有心儀的人,修來長相風流,但性子樸實,你方纔行跡匆匆說不定是看錯了,或者是誤會了什麼,辦完正事我去幫你探探他的心意。”

鳳泯垂頭輕搖,笑得苦澀:“不用了,他喜歡的是白裳那樣嬌柔似水惹人疼惜的女人。更何況他是妖,我是仙,現在這個關頭天帝怎麼會允許仙妖在一塊兒。”

我聽聞此言不由愣了片刻,過濾掉無關緊要的內容,抓取鳳泯憂愁的關鍵,“白裳?你是說修來懷裡的女子是白裳?”

她點頭。

我又愣了片刻之後才緩緩道:“聽聞九尾狐族生性魅惑,卻只真愛一人,她之前不是才心許莫旭的麼?這麼快換人了?還是這傳聞也是胡言?”

鳳泯搖頭不語,我擰眉低頭,正巧瞄到鳳泯握住鳳翎劍的手背青筋暴起。發覺此事不宜再說下去,也找不到閒話岔開,乾脆閉口不言。

所幸很快便到達南海邊緣,無暇再爲兒女情長傷神,鳳泯臉上的黑氣也隨之散去,下水前還不忘提醒我:“夜然,把劍收起來,用時再拿出來。”

在此之前我們並沒有拜訪過南海龍王,所以也不知他的龍宮在何處,爲了不浪費時間,鳳泯提議先潛入水底捉兩個水族問問當日的情況再讓他們爲我們指路。

潛入水底遇到的第一個就是人臉蝦身的小蝦精,他的眼睛渾濁目光渙散無神,我想他既然受到了波及就應該是清楚的。伸手掏出老君給我的冰菊膏,爲他抹上。他再睜眼時激動地熱淚盈眶,兩隻鉗子欲來夾我和鳳泯。

“我們爲你治好眼睛你是需要付出報酬的。”鳳泯的及時發言制止了它的鉗子。

不過他好像受到了驚嚇,一臉恐慌地望着我們,聲音都有些顫抖:“兩…兩位…仙君…想…想要什麼?”

我微笑,以示友好,柔聲道:“很簡單,只要你說出你的眼睛爲什麼瞎的就可以。”鳳泯在一旁點頭。

他吐出一個水泡,顯然鬆出一口氣,表情卻又有些糾結。

我又道:“實話實說就好,不然……”我拖長尾音側首看向正在掰手指的鳳泯。

他嘆氣,揮鉗,“罷了,你們是我的恩人,這點要求也不過分,我說。”

我和鳳泯對視一眼後,齊齊望向他。

他道:“前幾日海面突然起浪,我們知曉那日仙妖開戰,也知曉開戰之地離南海甚遠,但因心中好奇就浮上海面想看看出了何事,誰知剛露出個腦袋就看到金光萬丈,然後眼睛疼得厲害,再之後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

鳳泯咂嘴,摸了摸鼻頭,“就這樣?”

他腦袋垂得誠懇,說得也誠懇:“嗯!就這樣。”

鳳泯低頭看了看自己指甲,又道:“沒有別的了?”

他開始支吾其詞,看起來有事隱瞞。

“不願說?”鳳泯彈了彈指甲,威脅的意味已經不能再明顯。

不知蝦類是不是天生軟弱又不經嚇,那小蝦精在鳳泯擡眼看他的瞬間“咕”就攤在了地上。

我怕他再同氣□□一般被嚇死,連忙上前一步,擋住鳳泯,蹲下身子問道:“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見他低頭我繼續問道:“有人不讓你說?”

他頭低得更低了,鳳泯也行至跟前蹲下身子:“那人是誰?”

他低聲:“龍王……”

“他可有說你們要是說出去會有什麼下場?”鳳泯起身,踱步到他身後,“你說了我們也不會說出去,若是你不說你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

小蝦精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二位是我恩人,恩人執意想知道,我於情就不能知而不言,何況,何況……只是希望恩人們莫要同別人說是我說的……其實,其實當時除了萬丈的金光外還有一道綿長濃厚的紫光,不似仙氣。”

相比鳳泯的驚愕,我倒是更好奇這龍王爲何要瞞住此事,“你可知龍王爲何有意讓你們隱瞞?”

小蝦精搖頭晃腦,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我也不忍再看下去,擺手道:“你走吧,今日就當沒見過我們。”

鳳泯已經回神,見我把他放走,埋怨我:“你把他放走前也問問路啊。”

我搖頭:“若是問了他龍宮怎麼走,他還不嚇得畏罪自殺啊,這樣的小蝦精逆了龍王怕是心慌得厲害,萬不能再受刺激了,我們再捉個問路罷。”

鳳泯不以爲然道:“你看這附近可還有個會說話的?我細想了一下,你說龍王當真想要隱瞞什麼何不直接滅口?他統御南海,除幾個蝦兵蟹將也是擡手間的事,那豈不是一勞永逸?何苦這樣麻煩,不僅落下不是還容易惹禍上身。”

我轉身環視了一圈,好似是沒有誰了,笑嘻嘻拉過鳳泯安撫道:“你未免緊張過頭了,你也說了周圍沒什麼人了,說不定這外圍已經除了他都被滅口了,又說不定當時知情的太多,一舉斬盡纔是不可行呢?此處沒有人,那我們就往深處走走,說不定蝦兵蟹將就多了。”

“除了此法,還有計可施麼?”鳳泯仰面看向水上,無奈之後邁步走在了前頭。

我再次環顧空蕩蕩的四周,讚歎那小蝦精逃路的速度之快,嘆完去尋鳳泯,她也已經離我幾丈遠,暗罵一聲急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