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朝找錯頂多受累多走些路,此番我是真真沒有找對。
在凡世間迷失倒不似在仙妖地盤一般氣悶, 壓抑, 但想重新探識氣息尋人卻難如凡人想上青天。
人世又被稱爲紅塵俗世, 這是一個更爲真實和現實的實質地域, 貪便是貪, 癡便是癡,凡人比仙人坦率也比妖人直接,所以仙界中人覺得凡夫皆是俗子, 妖界中人認爲凡間纔是天堂。
我爲尋鳳泯鎖住的那縷氣息,入世時便被濁氣衝散, 卜卦找人的術法此時也掐不出鳳泯能造出的異數, 即便掐得出, 換做我來也是掐不出的。無法之下只得掩去身份化作凡人,行凡人的法子找人, 本仙在大街上游蕩了半晌纔打聽出江南有位醫術才子。
入鄉隨俗便不打算再白日裡騰雲南下,摸出一顆粉嫩的珍珠換了匹通體黝黑的悍馬,爬上爬下試了試,只得又同那馬伕重新商議,僱下了他做車伕, 這便算是徵車南下了。
不知是我初初獨自在人間行走還是什麼原因, 只覺身後被什麼東西跟着, 每次揭簾查看又一無所獲。一來一往, 耽擱下來的功夫對於鳳泯這樣行事風格偏快的來說, 已夠她做出許多事,又想到有竹蓉跟着, 醒悟到自己現在騰雲而至也是無用,便既來之則安之,既慢之則等之,不差這一會。
我從來不是個多麼喜愛讀書的人,仙藉古文,人間話本,都沒什涉獵,自然不知這麻煩亦或劫難會在何時,又會在何地給予本仙致不致命都必定會命中的一擊。
凡世的天色黑得快,還沒走出幾十裡地,車伕便把車停在了一個小鎮子上,我不知他是作何打算,一直都未下車等他回來繼續趕路。誰料坐在馬車裡頭等了小半個時辰他都未回,不耐下只得下車尋人問了那南下的路線,又搭出大把的銀兩找了數人,不理想的是都沒有人願意做我車伕,其中還有幾個忒膽大妄言的莽夫說:“這樣的富貴女子,不是逃家而出便是那妖精化來誘惑人心拿去吃的,咱們都別管她。”
我非凡人卻懂凡語,知曉他們話中意味,但也不能仗着仙家本事欺負他們,只得忍氣吞聲當了耳旁風,但也少不得諷上兩句:“大哥真會說笑,若真如此,此時小妹是得將你們一個個掏心掏肺吃了,才得以對得住各位的期望。”
本仙鬱郁,禮尚往來地不去管那位棄我而去的車伕,重新置換一輛新車,自己駕車南下。爲了掩人耳目,行至半路之時才放了那匹良駒,踏上祥雲,衝下江南,“捉拿”鳳泯。
不知本仙上一世是積了什麼福緣,這一世來這般不順當。
祥雲低浮而過,將將擦着山尖,“嘭!”地撞上哪位仙家佈下的罩子,這一撞不打緊,只是平平常常一個閃身便晃了進去,破了仙罩。
我平生第一次瞧見這般沒質量保證的罩子,便不以爲意,拍了拍身上撲染上的塵土,爬起來繼續前行。
將將站直身子,喚雲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一股勁風迎面而來,說時遲那時快,只得將喚雲的手伸去“擋風”。
“夜然,真是冤家路窄!”白色人影又是一閃,媚笑道。
這一聲冤家路窄說得我心驚肉跳,原因無他,只因這聲音劈來那一瞬,我只覺狐王那張妖豔的臉趴上我的面額。
事實上也差不離,那位青丘女帝此時正趴在我的肩上,一雙尖銳的狐爪插進了我左右兩片琵琶骨上,刻骨之痛傳遍全身,傷處痛得發麻。
我擡頭望了眼彎得剛好,猶如掛在樹梢上的牙子月亮,悲痛欲絕道:“狐王,你又是何苦,莫旭早約了鳳泯去踏你青丘,你拿我撒火可是失心瘋了……”
她笑道:“失心瘋?放過你本王纔是真要失心瘋!莫旭那雙含笑的眸子裡都是你,都是你!今日,我便殺了你!你再也污不了他的眼!”
我無語問蒼天,如此可憐,她當真得了失心瘋。我閉着眼,把這一次與雲星傷我那一次,在心中做了個比較,只覺那雲星柔弱不堪。此時全身仙氣逆流,四肢開始乏力不支,我絕望地仰頭對着天界朝會殿的位置,低聲呢喃:“莫旭,你的未婚娘子被傷辱了,你再不來……只怕無緣再見了。”
本想期望奇蹟照來,在狐王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弄死本仙前,先被莫旭一道仙光劈了,奈何只是希望……
狐王看我對天苦笑,問道:“你不怕?就沒有什麼臨死遺言?”
我道:“怕?怕你?該怕的不是你麼,你一個狐狸頭子跑來誅殺上仙之女,真是活夠了。”
她道:“你……失心瘋了?是你自己跑到這青丘之外,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剛好遇上在這裡散心的本王。”
我恍然醒悟,是了,我是自己走來的,我活該。
全身氣脈堵塞不通,乏力腫痛,意識也有些許的漂浮,半癡半醒間,耳畔好似想起求情的聲響:“吾王,屬下懇求您就此放過她一命,她這般模樣,短時間內也同廢人一般,她畢竟是尚昊的愛女,在此時趕緊殺絕,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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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話越來越模糊,腦袋一沉,便睡了過去。
再睜眼,只見自己躺在竹子扎出的屋子裡。一男一女輕輕談笑的聲音悠然入耳,鼻間飄過淡淡的清茶香氣。
我試了試力氣,想從牀上坐起來,身軀卻有如千斤重,挪了半天頭都未能翹起。
那談笑的女子好似感識到我已醒來,止了聲音從外面走了進來,腳底踩在排排竹子上,吱吱作響。
“你醒了?”那女子弓着身,臉蛋垂直在我面門上端,笑起來了很好看。
我本想開口說話,一股撕痛感從口腔傳來,無奈之下,只得眨眼示意。
那女子盯着我看了半天,嘆息道:“官人,這姑娘是個啞巴。”
我心道:這是什麼鬼運氣,被救怎的還是被兩個無知的凡人所救。果真,天無絕人之路,卻有絕仙之法。
天將亮,屋頂四道灼熱的目光將我望着,我眨着眼睛透過屋頂的縫隙去認那兩雙眸子,眼睛睜得生疼。那姑娘又叫到:“官人,你快進來瞧瞧,這姑娘好似很不舒服。”
我只得作罷,緩慢吐出一口氣,心中哀嘆,腦袋壞死一般,停停轉轉了一番,竟沒想到她們倆會出現在這裡。現在仔細想想,那夢境大抵是想提醒我,尋人可以,切勿着急,急中生亂吶!
一位身着青衣,臉蛋嫩白,活像一棵倒置的小白菜的男子,文文弱弱地走了過來。他一手端着一碗遠遠就能聞到苦味的湯藥,一手將我的腦袋扶起,面無表情道:“這是舒筋活血順氣的,你喝了它再躺一躺,很快便能下牀。”
屋頂有一團影子晃了晃,又被另一團影子按住。我認命地眨了眨眼,嘴巴被那白菜男子掰開,一勺一勺灌着苦煞本仙的凡間藥湯。
半碗吃下,苦得我差些嚥氣,鳳泯在我耳畔傳音道:“夜然,你怎麼躺在了這裡?怎麼比我們還先找到這混賬?你怎麼知道他在這?”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這處,便是要尋的那處。這男子,大抵就是要尋的那男子。
只是,青丘國外的山頭與這傳聞中的醫術才子所在之處相差甚遠,我究竟怎麼過來的……
我一邊吞嚥,一邊盯着屋頂眨眼,任由那白菜男子和女子以爲我即將被苦死。
竹蓉嘆息一生,接道:“夜然,我見你肩膀上繞着一層狐媚子的騷氣,你被狐狸崽子傷了?”
我又對屋頂眨了眨眼。
竹蓉道:“他有點本事,除了自己在傳籍上學到的,我在他夢裡也曾交過他不少調理經氣脈絡的秘方。你且在這養傷,我和鳳泯去去便回。”
我愕然瞪大眼睛,看着起身欲離去的竹蓉。
鳳泯急道:“你沒看到夜然她法力盡……”
“知道!”竹蓉怒道:“她已經成這樣了,先讓她在這養着,難不成你去端個狐狸窩還想拖着她一起麼?”
我聽到“去端個狐狸窩”渾身一麻,想好心提醒提醒,卻無法表述。
她們二人哪裡是那羣狐媚子的對手喲……
鳳泯虛虛顯了個型,似是安撫我道:“我們會帶幫手的。”
我勉強將最後一口苦藥嚥下,雙眼痠痛,眼皮輕闔。
那白菜男子輕聲道:“好好睡一覺吧,醒了就好多了。”
那女子又積極道:“需要把她睡穴點上麼?”
一呼一吸間,男子“嗯”了一聲。
本仙試到耳後吃痛,再之後,全無知覺。